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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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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春红从粗使宫女里挑了两个好的仔细教着。里面就有蝉儿,名字随了春字辈,唤作春蝉,另一个圆脸身材壮硕的宫女唤作春菱。香儿被映钰回了娴妃指去伺候佩云了。
这日皇后宫里来人送赏赐,来人是坤宁宫唯二副总管之一,赵四喜。
映钰送走了脑袋圆圆身子圆圆瞧着就喜庆的赵四喜,正好瞧见去后殿送赏的小太监,吩咐小常子打听下情况,就带着春蝉两人来到后殿。
佩云正在做绣活,映钰来了也不等她招待,自顾自地坐在炕上,因没生火盆,映钰拢了拢斗篷,开口道:“等下你还是去我那做吧,你这屋里冷得跟冰窖一样,仔细做活再生了冻疮。”
佩云收好最后几针,将针线收起,拿起绣活递给映钰道:“没几针的事,你瞧是不是你要的样子?”
映钰接过一看,织锦的料子做成迎手圆枕套,上面绣的是松竹灵寿纹花样纹路,上次从缎库拿来的一批料子,有几块织锦的还不错,就了请佩云在上面绣些吉祥如意福禄等极好的花样。
“做的这样赶,眼睛坏了怎么办?”映钰放下枕套却是有些懊恼,不由得关心起佩云。
“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又指了指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的香儿道:“这丫头也是个伶俐的,也帮我分担了不少。”
映钰接过茶盏,笑道:“你是个好的,以后好好服侍你们主子。只一点,缺什么少什么你就去问你春芽姐姐要。不必拘着,你知道我对你们一向不说面子话的。”
映钰瞧了瞧桌子上还未收起的面料皮毛,不由得侧脸打量到,佩云见状将料子取来,问映钰:“姐姐怎么一直盯着这些料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映钰也不相瞒,实话告知:“我刚才打发小常子去打听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映钰那得的是藕荷色提花妆缎并丁香色的缂丝缎还有几块灰鼠皮,除此之外还有几盒宫粉、青黛、甚至还有戴春林香粉。佩云这是石青色的织光锦,几块兔皮,并一些宫粉、铜黛。
不一会儿小常子寻来回话,瞧着支支吾吾的模样,映钰没声好气道:“左右屋里都不是外人,不必吞吞吐吐的。”
小常子躬着腰道:“奴才去问了问,皇后主子各宫都赏了有,只是按位分高低不同罢了,只有娴妃娘娘那另加了一对太平有象,别处都没有大差别,主儿也算得上等赏赐了。”
映钰摆摆手让他退下,转头问向佩云等人:“我像是那种眼皮子浅只顾着赏赐多少的人吗?”
佩云提唇笑笑,说:“姐姐此举定有深意,还是给我们仔细说说吧。”
映钰用手拂过面前丝滑柔顺的料子,似是出神道:“娴妃协理六宫拉拢人心,可终究越不过中宫格局。做得再好,最后也是皇后教导有方,阖宫觐见能和皇上坐在上首的依旧是皇后主子。"
佩云回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我们又不掺和这些事,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
映钰抬眼瞧着她道:“怕是晚了,只怕要连累妹妹置身其中,更怕是无法周全自身,更顾不得你了。”
佩云面色沉静地伸手握住映钰,却依旧给予映钰支持道:“后宫中的风波不是自持清净就能避免,到时候我只能尽力做到不做姐姐的累赘罢了。”
映钰反握住佩云的手,两人相顾无言却更胜言语。
又略坐了会儿说些闲话,映钰带着枕套离去,吩咐春芽找些灯芯草和一些棉花,准备将枕套填好送人。
这日又下起雪来,映钰打算去景仁宫给娴妃请个安,按规矩还是先去了皇后主子的坤宁宫,因皇后养胎不见人,在殿外磕了个头就退了。
出了景和门,右拐到东一长街,沿着夹道拐进咸和左门,进了景仁宫,只见人来人往,内务府以及各库的管事都在正殿回话汇报。
门口有个小太监眼尖瞧见映钰,掀起帘子往殿里回话,片刻功夫,阿黛掀起帘子来到映钰跟前蹲了个安,这才开口道:
“常在来得不巧,内务府的管事们正在回话,略有怠慢,还望常在海涵。”
映钰也是好性,摇了摇头道:“不碍事,替我问娴主子声好,我去海常在那坐坐。”
说罢就往后殿走去,春芽拎着包裹跟在身后。
穿过垂花门就到了后殿,后殿也是面阔五间,但上面是黄色琉璃瓦单檐硬山顶,下面是二尺高台基。
海常在住在西厢房,映钰跨上台阶,因雪没扫干净,门口也没有当值的小太监,春芽走上前稳稳搀住映钰,嘴里道:“主子小心点。”
屋里有人听到动静,打起帘子,正是报春。
见是映钰,连忙帮着打起帘子,往屋里禀告:“回主子,是乌常在来了。”
说着引着映钰往屋里去,海常在正坐在八仙桌前坐绣活,只见她穿了一身葛灰春绸的棉袄,青缎子锁边,外面罩了个雪色的对襟比甲,灰鼠毛收边。见映钰来了起身上前,两人互相见了礼,海常在开口道:“去里间坐坐吧。”
里间拢了火盆,便比外面热。临南窗的是一盘炕,上面有青色的褥垫和四方的引枕,青莲色的褥垫虽然有些齐整,但色泽已经有些暗淡了。炕对面是床,床前有硬木雕花床罩,挂着青灰色的帐子,床头柜上放了柄安枕的青玉如意。
桌椅等家具等映钰瞧不出什么料子,但早已不复光洁明亮,显然是不经常打理。多宝槅上摆放着斗彩的瓷器什么斗彩缠枝花纹梅瓶、斗彩如意耳蒜头瓶、斗彩宝相纹冬瓜罐。瞧着满满当当,但是都是先帝时期的摆件,想必是搬进来就没有换过。
这西厢房坐西朝东,十分阴冷潮湿,映钰进来就闻到一股混着经年不打理的潮味,不动声色地用帕子压了压鼻翼。对春芽使了个眼色。
春芽将包袱抖开,正是那对松竹灵寿纹迎手枕。映钰指着枕头道:“前儿得了海常在一些好东西,心里过意不去,左右皇后赏了料子,仔细挑了块好的做了这对枕头送给常在。”
报春上前接过,海常在摸了摸枕头道:“这样好的料子,送我真是白白糟践了。”
映钰也挤出一丝笑:“哪里就这样说了,姐姐谬赞了,一些心意罢了。”
海常在一脸笑意倒是显得比映钰更真心,不由得称赞道:“妹妹倒是心灵手巧的。”
映钰用帕子掩了掩唇道:“姐姐喜欢就好,花样子是我亲自画的,但是你也知道妹妹我笨手笨脚的,绣活还是底下的人做的。”
正说着,海常在的另一个宫女品香上茶,奉给映钰后道:“乌常在尝尝这枫露茶,娴妃赏给我们主儿的,常在也尝尝鲜。”
海常在一旁微笑着指点报春将迎手枕收起来,一边柔声道:“妹妹快尝尝,我是个粗鄙人,这茶有多好我倒是吃不出来。”
边劝映钰吃茶,边又命报春端上一个精致的饽饽盒,从里面拿出一块萨其马映钰吃,说是桂英斋的奶油萨其马。是选用蒙古运来的奶油和面制成的,跟一般萨其马味道截然不同,它的特点是柔软细腻、入口即化。
映钰抿了一口所谓的枫露茶,不知是不是存放不得法,闻起来一股霉味,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萨其马也是不知搁了有多少年头,一股难闻的哈喇味儿不说,映钰拿着感觉比砖硬,遂推辞刚用过早膳,闲话几句就跟海常在拜别领着春芽走了。
报春从帘子里瞅着映钰走远了,这才回话道:“主儿,乌常在走了,那抱枕?”
海常在独自坐在角落的阴翳中,瞧着面前看不清表情的主子,报春没由得生起一阵惧怕,好半晌才听道:“拿下去收起来。”
映钰离了景仁宫这才敢大口呼气,不然总觉得那些霉味能顺着空气进入体内。
抬头瞧了瞧天色还早,想起昨儿春芽去陈答应那送东西,说陈答应身子有些好了,就琢磨着去咸福宫瞧瞧陈答应。
映钰来到咸福宫没走正门,从角门直接到了后殿,一个小宫女正在墙根旁的黑枣树下用炉子熬药,见有人来了。怔怔的不知如何反应,还是春芽先开口道:“绿珠,你们主子起了吗?”
那宫女脸冻得红彤彤的,跟个木头似的站着愣愣地不回话,映钰无法,示意春芽上前打帘子。
陈答应也是住的西厢房,房内所有的窗户缝儿都用油纸糊着,比海常在的西厢房还要不透风。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混杂着别的味道的中药味,映钰打起帷幔,房间里很暗。只见陈答应借着天光自己个坐在罗汉榻上正看书,光线从五蝠捧寿的窗棂上穿过,洒在书上。
虽然只穿了件湖蓝色的夹袄,不施粉黛,但看起来的确是个赏心悦目的病美人。
见映钰来了,放下手中的书就要行礼。虽说身体不适,但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良好的修养。
如此想着,映钰也止住了陈答应行礼的动作,将其按在罗汉榻上。
说话间,陈答应的大宫女芜香提着膳盒进来了,见映钰也在忙请了个安,又对外扬声道:“绿珠沏茶来。”
映钰甩了甩帕子随意道:“你忙你的不用顾着我,我就是来瞧瞧,左右不是外人。”
虽说如此,芜香还是先给映钰上了茶,这才从攒盒里取了陈答应的饭菜摆放在小几上,又让一旁木头似杵着的绿珠去取了毛巾给陈答应净手。
映钰抬眼望去,镀银铁云包角桌上摆上菜籽油炸的馓子、毛耳朵,煮得烂烂的红枣、软枣,四色茶果点心。一份圆盘装的擀油饼,一碗豆腐汤。别的再也没有了。
许是瞧见映钰的打量,面带疲色的陈答应有些不好意思道:“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最近身子有些不适,就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清淡的。”
冬日殿里气味重,脚下的炭火夹杂着饭味,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隐隐透出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映钰用帕子压了压鼻翼,心照不宣的回道:“没事的,我都晓得,天寒陡峭,你这炭火还够不够,不够我再差人送些来。”
陈答应听了这话不好意思笑了:“让你劳心,勉强够用,只是烧些热茶煎药倒是有些紧促了。”语气中倒含着颤音。
说罢要下榻行礼,被映钰眼疾手快按住了,口中劝道:“你别乱动,仔细又着了寒气,送东西给你又不是图你什么,早早养好身子倒是比什么都强。怪我不该多嘴,你快用膳吧,我先走了。”
说罢下榻扶起一旁站着的春芽,主仆二人就离去了。
陈答应挣扎不起,连忙叫芜香送上一送。
回去的路上,一旁搀扶的春芽凑前回话:“奴才仔细瞧着,陈答应的饭菜恐怕连下五处太监的都不如。那油馓子都是剩下的,不定哪个糊弄呢。刚刚出来碰见绿珠,奴才悄悄去打量了她们下处摆的饭菜,左不过一碗芦笋炒豆干,和一碗汤饭。恐怕哪个小太监练手的玩意,吃不坏肚子罢了。”
天色阴阴的,伴随着将要落雪的寒冷,漫天的铅云垂在天边,有些压抑的感觉。
映钰搭着春芽的手,抬起头望了望低垂晦暗的天,又环顾着两侧冗长高耸的宫墙。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凄凉酸楚的感伤,而后心不在焉地回道:“现下里冬笋多金贵,不是练手做坏了,怎么会轮到他们这里?”
映钰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又道:“俗话说得好:‘穷吃素,老看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等下回去你记得提醒我送点东西来。”
春芽诺诺地应了,自是回去安排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