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兰幺鸭

31、再世

　　蝉虫声声，夏日绵延。人间的岁月又轮换了几十个春秋，迎来了那火热的夏天。
　　一座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的大殿里，年轻的帝王伏在案前，进行一场昏昏沉沉的午睡。夏日的午后本就让人极其困倦，而且这场酣睡让他不大舒服，他辗转反侧多次，口中居然还出现了呓语，一旁执着蒲扇的侍从惴惴不安，这一切全都因为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开始，依稀像是金陵的一个地方。他感觉自己应当是去过那，但是又讲不清是不是太熟悉。在那里他是一个普通门派里的少主，一开始性格温和，可无奈后来命运多舛，十岁左右就被屠门，此后为了躲避江湖之人的追杀隐秘行踪，颠沛流离，又拜魔教之人为师，之后重出江湖，开始复仇。梦里的自己平时爱随身带一把长剑，剑术精绝，却不怎么爱在人面前展现，更多喜欢拿一些魔教里的法器暗器对付人。后来一次他被群人围剿，有个之前认识的恶霸救了自己，把自己带到一片竹林里。
　　话说这梦里的竹林他也熟悉非常，仿佛之前梦见过好多次，又不太能记得起来。此梦正当那恶霸救了自己放在床上端着药他迷迷糊糊要接过来喝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求见。
　　侍从叫醒了他，给他递过来一份东西。
　　年轻的帝王自从继承了父亲的龙椅，那是日夜难眠，天天手执朱笔，殚精竭虑。每天子时也许都未曾歇下，卯时又必须得起来。好不容易偷得一时半刻的午休时光，又要被叫醒。他本来有点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正正衣冠，去看侍从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封行卷，帝王打开来看，不长，上头的字青隽秀气，大概就是一个从北方来的年轻人，想要来京为官，讲述了他最基本的身世，年龄，形貌，以及出生书香门第，从小饱读诗书，一心求官的目标。帝王仔细看了，对此人产生兴趣，现下他刚刚上任，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又恰好有个侍从告诉他此人现下就在京城里面，帝王便派人请来此人，准备在宫里留膳，借此机会要会会他。
　　到了晚膳时分，他为了不显得尊位咄咄逼人，专门换了套平常的金鹤袍子，只带了几人去了华和殿内用膳。他这才想起自己看了那封行卷，各种细节都记得清，唯独不记得那才子叫什么名字。
　　自己这记性啊，他有点无奈，一定是最近事务繁忙，导致他有点健忘。
　　无奈之下，他询问一旁侍从，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感觉，可侍从居然带着那行卷。帝王接过来摊开来看到那名字时，帝王愣住了。
　　“左丘月？”他喃喃着，自言自语“朕怎么感觉这个名字那么熟悉？”
　　侍从听了，微微而笑：“这天底下重名的人多了去了，况且皇上每天有那么多大臣要见，见过的人多了，觉得名字熟悉也是正常。”
　　左丘氏，那是齐鲁之地的姓氏，京城在江南，他刚坐上王位，齐鲁之地来的官员在他印象里可寥寥无几。帝王还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等双脚快要踏上华和殿门口石阶的那一刻，他记起了——自己今天中午做的那个江湖怪梦里，那个多次救起自己的恶霸，就叫左丘月。
　　他不由觉得有点好笑，这得多巧啊，一个恶霸叫左丘月，一个才子也叫左丘月，天底下有多少个左丘月？来到大殿里，他看见左侧一人身穿蓝色袍子，来了朝他跪地行礼。
　　那一刻，他愣住了。
　　他清晰地记得梦境里恶霸左丘月的脸，那是一张堪称漂亮秀丽的脸蛋，他在梦里还奇怪，这张脸和恶霸这个身份当真是不配至极。而如今在大殿上，他讶然发现，面前的才子，和梦里的恶霸长了相同一张脸。
　　他们，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一个人。如果说名字一样已然巧合，那么容貌一样又该怎么解释？
　　大殿的光照地他有点恍神，一瞬间金光闪耀里，他暗自喃喃：“林凤拾啊林凤拾，你莫不是眼花了？”然而暗里掐自己大腿也没用，面前的脸庞那么鲜活，人正好端端出现在他眼前，不会出错。
　　彼端，才子道：“在下左丘月，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烛灯流光闪烁，照亮他美丽的面庞，也照亮了林凤拾讶异的眼睛。
　　面前之人的脸庞，的的确确，和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电光火石间，时光仿佛又倒转回那一世，阳羡的翠色间，他拉着左丘月携手在竹林里奔跑，阳光刚好从林叶间撒下来，岁月静好，左丘月攥紧他的手，扭头望着他笑；又或许时光倒转回那个月夜下的江湖，远处倒映着连绵的山影，他在月光里挥剑，左丘月靠在一旁的树边，举着酒壶含笑看着他。然后林凤拾也在万顷翠绿的竹林里，在星野低垂的夜幕下，在千古一色的月光中，在山河沉寂的雪野上，在刀光剑影的厮杀里，笑着望向对方，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