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兰幺鸭

7、鸦飞

　　林凤拾不耐道：“这位道长，你说我可以，可我幼弟只是一无辜小儿，竟由你如此污蔑，这恐怕不合适吧？”
　　长须徐徐靠近：“公子话可别说早了。”他指着骡子的鞍旁，那里挂了两双布履，表面是不同的纹样风格，一双梆子上绣着双虎，略微大一些，另一双却绣了竹子，略微小一些，而这两双鞋子本身的大小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成年男性的尺码，决计不可能会适合一个小娃娃。
　　“公子分明是和另外一位成年男子一同外出，却凭空多出个娃娃，”长须哂笑，“公子不若和我讲讲，你这幼弟是哪来的？”林凤拾触及他的目光，知道那小小的细节即将暴露左丘月的身份，内心焦躁不已，随手扯过长须攥着的缰绳，却不料对方死死拉着，身边本欲退散的众道士重新聚拢。
　　“公子若是不说，那贫道就只好猜猜了。车内除了娃娃没有其他人了吧？”他让随从望了一眼，就看见小娃娃透着车窗正狠狠瞪着他们，车帘投下阴影让他全身藏在角落里，只有一双眼睛如擦亮的冰花。
　　“唉哟，”随从呛了一下，笑得有点勉强，一面从车内移出视线，“这娃娃眼睛会杀人呐。”
　　“去把小孩弄出来。”长须抬抬下巴吩咐随从。
　　“慢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严肃的男声，不怒自威。
　　人们回望开去，发现是县令一行人的马车正向这边缓缓驶来。作为阳羡的父母官，沈老爷不但受百姓爱戴更受他们尊重，此刻见圣上身边的道人正欲为难一年轻公子更是不会坐视不理。
　　“沈大人，这是出城去？”长须喃喃道。
　　“何事在此喧哗？”沈德阳道。
　　长须视线从车内移出来：“圣上指令，捉拿县里妖魔鬼怪，只要我们几个道士就可以办好的事，沈大人也要掺一手么？”
　　“这位公子自称要出门经商，一同前去的还有家中幼弟。但是据贫道之见…”长须冷道：“这个幼弟可不简单哪。”
　　旁观者七嘴八舌议论开来。终是躲不过吗？终是过不去吗？不，他林凤拾不信这个邪，他要保护好左丘月，他会的。硬着头皮来到县令面前跪下，林凤拾恳切道：“小人林凤拾请求大人做主，为我和幼弟讨个公道！”
　　面上实则已出了细细冷汗。
　　县令也在闲言碎语中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下车亲自扶着林凤拾起来，看见是个眉目极其俊朗的年轻人，两条浓眉深深锁着却没太大神情，表面依旧镇静无比。
　　此人必不简单。沈德阳这样想着。
　　“大人，此人敢与妖类为伍必然也有来头，恐怕不是善茬。此事不便您亲自审问，交给我就好。”甚至已经毫不避讳说出内心想法，长须眼里透着杀意，急不可待来到县令身边，他擒着林凤拾的领口，腰间宝剑发出铮鸣，就要出手。
　　“等等。”突然一女声从沈德阳背后马车内传来。这声音不算大，却自带一种凛然镇静的威势，令听者自然而然脑补出一个不染纤尘清冷孤傲的女子形象。沈德阳往后望去，沈玥颜正从车窗内探出来，定定地望着这边，穿过众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跪着的林凤拾身上。
　　“你们不要为难他。”沈玥颜从马车上款款而下，旁人只见一副惊人的面孔略带三分薄怒，眼神锐利掠水瞟过每一个人，却是好看地令人差点忘了呼吸。
　　“道长怕是误会了。”沈玥颜走到林凤拾身边把人扶起，双手缓缓擦过对方的衣襟时，香风阵阵微醺。林凤拾只感到一个温婉的与方才大相径庭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林公子，不用与他们计较的。”随即来到长须身边道：“道长，方才我大老远就听到您在拿这区区两双鞋子说事，在这里向您说声不是，害您误会了。那两双鞋子，一双是林公子的，一双是我的。”
　　林凤拾微微睁大双眼。
　　“这位林公子与我相识，这次本是我和他外出，不曾想我慢了一步便让他先行。他的幼弟我从前见过，从小跟着兄长一道长大，不知为何会引起道长怀疑。”不冷冰冰的眼神，虽然口吻客气却不容置喙，眼神剑芒锐利。
　　长须一时哑口无言，看着林凤拾望着沈玥颜：“千金毋恙。”又干巴巴道，“小姐的马车脚程迅速，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长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逐渐堆上无可奈何的笑来。
　　沈德阳看破不说破：“既然是误会那便不耽误道长了，小容，叫上林公子一道出去吧。”
　　围观者渐渐散去，众人出了城门，林凤拾再次跪拜在沈德阳马车前谢恩。千般巧合得以再次见到心上之人，沈玥颜知道这也许是接近他的最好时机。方才仅仅是触碰对方臂膀已然令她神魂颠倒，沈玥颜不是扭捏的人，也更加不会轻易放弃。
　　她主动上前拉起林凤拾的手臂：“公子不必客气。”却见林凤拾微微抗拒地轻退一步拉开距离，将手臂从对方腕间挣开。林凤拾这才发现，面前沈家千金眉眼与左丘月如出一辙的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倘若先一步认识了沈家千金，他一定会爱上她的。可此刻他已经拥有了左丘月，良心告诉自己并不能再接受第二个人，哪怕他早已看出她的示好。
　　不觉就懊恼起来，回望自己马车的方向，他匆匆告谢回绝，沈家千金也没太过挽留，只是和左丘月毫无二致的如画眉目里落下几笔哀伤。那是在左丘月脸上鲜少遇到的，林凤拾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左丘月遇见这样的事会不会也是这个表情，几许幽怨，不得语，暗相思。
　　“方才在车内见着那位小姐，我内心仿佛就与她有着某种共鸣，这种感觉让我非常陌生，又使我有着天然的惶恐，”左丘月道，“所以我没有出面道谢…”
　　面对他的懊恼，林凤拾只是笑笑：“无伤大雅。总之我们总算出来了，应该可以摆脱那群人一段时间了。”

　　沈玥颜久久望着林凤拾离开的方向。沈德阳在后头微微低呛一声，沈玥颜才回过神来。声音毫无生气地问着：““母亲也和他们是一类人吗，林公子，三虎儿，他们都是妖吗。”后头车窗被掀起，一个慵懒低哑的女声缓缓而出：“林公子不是妖，他车里那位才是。如今阳羡已然不太平，混混三虎儿前几日就被官兵捉去现在还没有回来，估计早就被扒了虎皮抽了虎筋。你父亲为了我放弃这座县城逃亡出来，本…不该”连累你的。”沈玥颜扑回窗前，“眼泪已经凝在了眼眶里悠悠打转：“娘，我不会一个人留下的，我们家要走一起走，谁都不会留下。”
　　“只是此事对百姓不负责任。不过我已按圣上手迹拟订书信让徐知县家兄暂任县令一职，明日他便可上任，我会让大家严实口风，阳羡县令更替暂时不会传到上面去。”沈德阳道。
　　“沈德阳，为了我，你真的做的了这么多牺牲吗。我和你，终究人妖有别。”泪痕早就爬满沈夫人的面庞，她一双极其淡静又无时无刻不在勾人魂魄的狐狸眼蒙上水花，汹涌又隐忍。
　　“娘，别说了，别说了…无论你是狐狸也好是人也好，你只是我的娘…”沈玥颜道。
　　“要怪就怪二十年前我遇到你，那时说了要保护你一辈子。”沈德阳勉强轻笑着上前抚开夫人留下的眼泪，眼眸里倒映的人依旧泪光潋滟，“我可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