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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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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仅仅是过了一年的闲适日子,天下忽然变了模样。
这是几个灾年,大旱与饥荒席卷了整个中原,外敌趁此机会一举入侵并占领了早就积贫积弱的大晟王朝八百里秦川,皇室的先辈们皓首穷经焚膏继晷的努力换来的清平盛世毁于朝夕,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老皇帝一路带着女眷心腹从河东一直逃到了江南,宫人在金陵北山暂且驻扎,修建一座临时宫院。老皇帝年事已高,思想逐渐昏聩,又或许精神受到了打击,为保自身心切过分祈求长生不老希冀不死之身,不再仅仅指望卫兵的支援与前线的抵抗,沉迷于修仙问道,命人将宫院打造成一座道观模样,自己醉心其中,从此不问世事只问天,又神神叨叨地请了好多仙人道士,将炼丹炉供在香火最甚处天天亲自看守着。
那天林凤拾来到小镇上拿自己的竹器换点吃的,实则如今适逢荒年家家户户都没有吃的,他只能是出来碰碰运气。接连走过十几家店铺都是店门紧闭,仅剩几家苟延残喘,如今的街道是真的萧条起来了。
忽地前方远远围着一圈人,嘀嘀咕咕指点什么。林凤拾拉着骡子过去一看,发现那是圣上的告示。他平日颇不喜读书写字,因而那告示文绉绉地讲些什么他没大看懂,就看着旁边画个大炉子,有点像炼丹炉。刚以为描绘的不过是朝廷对灾年向道观祈福的繁文缛节,刚不以为意地要走过忽地听着身边路人咕哝着:“山精野怪,魂魄妖灵?让我们百姓上哪去找?”
林凤拾立马回过身,向他询问告示内容。一问才得知,缘来当今圣上沉迷炼丹长生不老而保佑天下苍生,此事需要大量山精野怪的魂魄祭祀,他正招募百姓来当寻妖师,被招募入队的或者有得到任何精怪的魂魄妖灵者皆有重赏。
“我去当寻妖师,就可衣食无忧吗?我要怎么相信你们?”有人扬声质问。告示一边侍卫模样的青年说道:“圣上身边有数不尽的宝物带来了吴地,还有一大部分留在河东地下国库,届时平叛重回故土大济天下,不过首先是要封赏那些当年帮过他的人。不相信我可以,但是你们不会不相信圣上吧?只要跟了圣上,保你们丰衣足食。”立时有好几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嚷嚷着要参加,侍卫扔出一大把碎银落在地上铺陈地面,几十人哄抢一空,犹如饿狼扑食。
林凤拾悄然从人群里撤开,一路小跑,然后又飞奔回竹山小院,一进门看到左丘月站在院子里靠着一棵杏树。正是三月杏花开,那人立在树下,一袭白袍,飞红满头,粉面动人。恰有雨丝斜落,沾衣欲湿杏花雨。
林凤拾看着左丘月,有些动容而悲伤地笑了。这几个旱年来他们一直都过得不好,人们更愿意拿银子买更多粮食,因此他做的竹器无人购买,林凤拾又不愿意叨扰亲人,咬着牙渐渐要花光房中存着的积蓄,几个人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林凤拾曾经试探过让左丘月走,他自己去山里过自己的肯定比在人间好上千百倍,能不受凡间束缚与困扰,自由自在徜徉天地。可左丘月就是不愿意走,说什么也要和林凤拾待在一起。而如今天下大乱,老皇帝一心炼制仙丹而寻捕妖灵,左丘月待在人间迟早会被人发现,如今告示已然传到了阳羡,也许下一个目标就是左丘月…林凤拾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左丘月的手,狠狠抱紧了他。
左丘月不明所以,也回抱住他。激动害怕而不断颤抖的拥抱里,林凤拾闭上双眼。而后他睁开眼睛复又望着对方灵鹿一样的双眼,而对方的眼神在询问他发生了何事,而无论何事他们都可以一起面对。林凤拾看着对方急切的双眸,于心不忍终是轻轻吻了上去,而后缓缓开口:“阿鹿,阳羡,已经不安全了。”
左丘月听了事情的经过,或许是曾经经历过,他并没有表现地特别慌张,而是向林凤拾询问他的打算。林凤拾执意要带他离开这座竹山小院,带他投奔远在金匮山的姑母家。那里是他父母小时候经常带他走亲戚的地方,姑母人很好将他看作自己的干儿子一般,待他很不错,以前经常陪他一块玩闹,他打算和左丘月去那暂避些时日。
林凤拾写了封书信送回林府,主要就是问候父母亲属以及嘱托他们在乱世当心安全自身安危,浅浅代过自己要到别处发展,落笔收尾。林凤拾送给左丘月一把贴身利刃,是一把匕首,刀柄纹着一只灰鹤,权当护身之用。几天之内街上横行着许多模样怪异的人,挂宝剑戴葫芦,几人成群不停地游荡。这些人三五成群随意敲开一户人家,大多数是空手而返,不过都把百姓唬地够呛;也有人哭爹喊娘地被带走,那也不知究竟被带往何处,听人说,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左丘月和林凤拾这几日都未曾出门,待在一处收拾行囊。竹山小院很快就收拾地空落落,家当都放在骡车上“吱吱呀呀”被要被运走,仆从大多被林凤拾遣散回了林府,皆是依依惜别。林凤拾离开这里的时候又将院门牢牢上锁,又往家具上擦遍了鱼腥水防止蛀烂,这是期望着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这里。做完这些,他便带着左丘月和骡子往城门口走去。
阳羡古城,城垣虽小,城门有七座。其中东门因荆溪六水通过众多渎港入太湖,故曰“百渎门”,另在城楼上有“吞吐太湖”的横额。林凤拾打算顺着河水沿岸走,望着高大的城门,其上匾额默然无声地注视着来往者,他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一生中出不了几次远门,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然则如今天下局势与以往大异,出走是最好的选择。林凤拾走在前面让左丘月坐在骡车上,给城门守卫看了通行令后并无任何异样,直接放行。林凤拾赶着骡子往前走,守卫旁一长须男人忽地上前一步挡住他们去路。
林凤拾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道士模样的男子,腰佩宝剑葫芦仙风道骨,暗纹长衫曳地气度不凡,手上提一块紫金令牌,正反两面写着个“寻”字,这正是捉妖师的标志。他一直站在守卫身边,此刻他正眯眼细细打量来往行人,不时往守卫耳边说句什么。此刻他出手阻止林凤拾,聪明人一看便知事情不对了。林凤拾心叫不好,就见来人手捻长须嗓音和煦:”敢问公子,车里坐的是何人呐?”语气生硬地却令人不寒而栗。
林凤拾注视他,微微笑着:“小人去外地经商,家中有个弟弟随我一起。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面前之人嘴角微动,明显捕捉到林凤拾语气的警惕,此人八成有问题。况且此刻天下危难,家家户户尚难自保,此时出远门经商,多多少少有点古怪了。方才就有预感此人不对,今天要是不问个清楚,他是不会轻易让对方离开的。“最近城内风声很紧,大家都在寻找圣上的丹药引子。上面的大人让我们看着城门,以防一些…混在人群里,偷偷跑出去呐。”又笑着捻捻自己的胡须,意味深长。
“我不知道道长在说什么,此行我和亲戚已约好时间,耽搁不得。还请您放行。”林凤拾道。
道士道:“贫道需要知晓这里每一位来者是谁,请公子谅解。”说着不知从哪又来了三五个同样打扮的人一下子围着骡车,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你们谁敢动!?”林凤拾厉声,死死攥着骡子的缰绳的手青筋凸现,面上红白相加,星目怒瞪。
忽然“哐当”一声,车厢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叫道:“阿兄,外头怎地这般吵闹,我们出城了吗?”说着打着哈欠从车里猫腰出来,一抬头望见这满地的人。这回不光是众道士,就连林凤拾也愣住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垂髫小儿从车上跳了下来,揉着眼睛朝林凤拾方向走过去。
这小孩虽年纪尚小,但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容貌和他兄长极其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凤拾蹲下来抱起他搂在怀里,微微责怪道:“让你待在车里的,跑出来干什么?”语气却不苛责,分明是长兄在宠溺幼弟。也怪,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娃娃,任谁也不忍心真的责怪。更震惊的是长须道长,方才引妖灯分明一直亮着他才拦下这行踪可疑的马车,可此刻那灯却突然暗淡失色。他看看小娃娃,又看看林凤拾,一时哑口无言,摸不着头脑。
他不肯相信是自己判断失误,方才这公子走过来这灯就一直亮着,缘何此刻熄灭了?可小娃娃的长相和面前的公子简直神似,不说是兄弟恐怕也没人相信,况且引妖灯在此刻没了响应,此刻硬要抓人他着实没有理由。他原本以为车里坐着的会是妖艳的女子,从镇子抓来的妖怪都是那等货色,妖怪只会装成曼妙女娘蛊惑人心,可没想到今天碰上的居然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已经有人对此产生了疑问,抓耳挠腮地上前:“师兄,这娃娃不是妖怪吧?”又觉得着实可爱想伸手去捏小娃娃的脸,“他们哥俩长得蛮像。”
此刻城门人流稀少,听到这边有异动路边小摊贩也跑过来凑热闹,周围人群逐渐聚集,骡子不安地拿蹄子刨着地面,不时响鼻连连。
“既然没事,那我和幼弟就先赶路了,不打扰大家了。这位道长,”林凤拾将娃娃送回车内,转头看着长须,“在此别过。”
长须道长捻着胡子上下打量林凤拾,又瞅瞅骡子,略做沉思。林凤拾拉了骡子要走,忽然被他从后面叫住:“慢着!”林凤拾没有停下,却被人从后面急急扯了缰绳难以前进:“你撒谎!里面那个根本不是你幼弟,他是妖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