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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反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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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凤拾有一瞬的呆滞,他不理解为何秦南川会突然发难,哪怕只是因为自己今日早走了一步。但他本就不是软弱服人的性子,如今被人掼在树上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为了最后的理智还是只让他用右手抓住秦南川拽着自己左手的手腕,严肃道:“秦先生,我事先并未知道你今日非要与我在此见面不可,况且我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您也大可不必这样…”突然呼吸一瞬间停滞,钻心的刺痛从腕间直直冲到天灵盖。
秦南川正发力地握着自己手腕,他这是竟然要生生捏碎自己的手腕!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林凤拾脑海里炸起,手腕骨骼“咔咔”作响,最后一秒对方猛然停手,低头俯视着他,温和而残忍地笑了。然后慢慢松开他的手,表情堪称暧昧地为他整理好差点变形的衣襟,从身上脱下外袍披在自己背上。
林凤拾这才发现,对方并没有穿着以往的那些打补丁的衣物,全身上下都是紫鎏金丝镶嵌的衣物,此刻他脱下的外袍正是一件鹤羽肩甲滚边大氅,衣襟绣着淡淡却华丽的暗纹。他下意识觉得这衣服上的纹路好像在哪见过,但又记不得了。林凤拾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然而此人从刚才到现在行为举止都是处处诡谲异于常人,他难以猜测对方情绪,更不清楚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秦南川为自己披上衣物,系好领口的带子。
恰在此刻一片大云遮盖了天际,隐约有雪意盘桓高空。秦南川的手指停留在林凤拾的脖子上,然后往上一下子碰到了对方脸颊。他捧着他的侧脸,清朗的眉睫下是意味危险的双瞳,紧紧盯着林凤拾。他望着他眼角旁那颗黑痣,轻轻抚了上去。
那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故去的情人。
然后,他缓缓开口了。
“林凤拾,我想,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看到对方瞳孔剧烈收缩,收了手,他竟然笑出了声。然后开始讲述那个自己从来没有提过的过去。原来,他从江北通州一路追随圣上的步伐来到毗邻金陵的延陵邑,后来又辗转来到金匮。他从小就不近女色,反而被自己儿时学堂的同窗好友深深吸引,追求过但是被拒绝了。后来他被家中长老指派娶了个门当户对的漂亮姑娘,可是依旧对那女人提不起兴趣,终日留宿在外,终于在一个夜晚等不到夫君的女人爆发了,以死相逼,可终于把秦南川吓了回来,从此生活步入正轨,秦南川与女人生了一个儿子,那时秦南川方才十八。秦南川很喜欢这个儿子,取名秦云海,日日夜夜捧在手心里当做明珠一样生怕他摔碎了跌坏了。渐渐地儿子长大了,四五岁时已初显样貌,是个冰雪可爱的小娃娃,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与父亲的温雅。小娃娃很聪明,仿佛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常常拉着父亲让他教自己念书。
秦南川一身才学,殚见洽闻,博古通今,他就天天陪着儿子读书写字,有时候学累了就抱着儿子去花园里玩,那时候儿子总是喜欢钻到竹林里面。在外人看来是一幅极其温馨的画面。就这样秦云海长大了,他聪明能干,不仅精通诗书且还善于制造,外头的竹林就是他的战场。竹飞机,竹蜻蜓,竹猫,竹狗,后来是小竹人,秦云海的手就像是被女娲娘娘赋予了无限的潜能,任何竹子在他手里都可以变成最生动可爱的竹器。秦南川也时常陪着儿子玩,父子俩就像兄弟一样形影不离。可外人不知道的是,秦南川虽然看上去是个关怀幼子的好父亲,暗地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他每日都同儿子待在一处,次次都同儿子一同沐浴,只因为他爱上自己的儿子秦云海了。他喜欢一切年轻和美好的男子,而他的儿子恰恰就是这类人。秦南川开始有意无意增多两人的接触,增多两人的言语交谈。秦云海没有发现父亲越来越反常的举动,也没有注意到对方越来越古怪的眼神。
秦南川控制欲极强,不允许秦云海找外面的伙伴玩耍,不允许他在外面待太久,甚至自己充当学堂夫子的角色尽量减少儿子的出门。后来竟然发展到他也不允许夫人和儿子接触太久,仿佛自己狭隘的内心只允许儿子天天只能看到自己。那年秦云海十六岁生辰,秦南川夜晚来到他房间,第一次亲吻了秦云海的嘴唇,然后扬掉上衣要去搂住秦云海。秦云海老大不小了,他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震惊与失望之余他进行了激烈的反抗,他大声呼救冲过去拉门却发现门早就被秦南川反锁。外头悄无声息,他这才想起方才宴席上众人都喝醉了,被拖拉着都进了各自的屋子,只有不喝酒的父亲始终保持清醒,在席间不停地灌醉别人,就连母亲也中招了。他讶然地看着父亲,秦南川此刻也已然变得疯狂,理智与欲望在他心火里升腾,眼睛充血地望着秦云海。两人目光对视,秦南川开始撕拉秦云海的衣服。秦云海看着对方竭斯底里的举动,美丽的眼睛蓄上泪水。
秦南川看到儿子的反应更加兴奋了,一下子将人抱着压在床上。那时候秦云海一直在挣扎,秦南川见儿子开始流泪才堪堪松了点手。心脏变得生疼,他没想到自己一直仰仗尊敬的父亲居然对自己是这副心思,失望与惊恐在心中并升,他迅速摸来床头的一面铜镜照见自己的脸庞,年轻秀丽,眉眼有着同母亲一样的温婉,与外面那些男孩子真是不一样啊…下一秒打碎桌上的瓷瓶插入自己的喉管,就这么倒在秦南川面前,直到最后一秒他一双美丽的眼睛仍旧死死望着父亲,那里面却空洞麻木,因为他的心早就死了。
“你不是我父亲。”这是秦云海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
秦南川也在那刻清醒过来,他木然地抱起儿子的尸体呆坐了一晚上。身下的木床年久失修发出“吱呀”的声响,秦南川抽出一只手来抚摸木床,摸着那被蚂蚁咬地坑坑洼洼的床缘。他想起儿子刚生出来就被自己抱到了这张床上,那晚月色很美,他看着小婴儿清澈的双眼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然后绽开世界上最可爱的笑容。彼时他触碰着对方的小手,软乎乎热乎乎的,一只小手才能握住自己一根手指。心里升起温情,他太喜欢眼前的小家伙了。他松手,小婴儿还是牢牢抓着不放,嘴里发出笑声,眼睛一直追随自己,好像在喊着“阿爹”。可是现在他抓着秦云海的手,他猛然发觉对方再也不能回握住自己,那双手里握着世界上最冰冷最锋利的东西,血液早就干涸,密密麻麻印在冷却的肌肤上。
他一意孤行,从无悔过,而现在他后悔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逼死了那个曾经最爱自己的人。
凄厉的喊叫响彻整个院子,外头流浪的野狗也被这可怕的喊叫吓到了,纷纷逃入更远处茫茫的夜色里。后来秦南川把儿子体面下葬了,众人都问不出原因,秦云海的死因在他们心里成了一个谜。很明显他是自戕,可是自戕的原因却无从得知。秦南川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悲伤,事实上他真的非常后悔自己干的事情。后来没过多久秦夫人就疯了,后来干脆对谁都缄默不言。秦南川本就和这个女人没多少话聊,这一疯他就更加和对方无话可说,两人在家内陌路人般待了两年,中原一朝沦陷,祸患殃及通州,秦南川觉得再待在那个家也是耽误自己前程,于是抛下家眷独自一人追随圣上来到江南…
“秦南川,你真是个渣滓。”听了对方一番话林凤拾狠狠将一口唾沫吐向一旁,为了秦云海,为了秦夫人,也为了秦家人,他脸色发青道,“你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你就是个疯子,是你毁了他们。”
秦南川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反而是右手在对方颊边戏谑:“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看到你的手,你编的竹蜻蜓,你漂亮的脸蛋,那颗痣的位置,我就知道你和我儿子是一类人。林公子,这么多时日的相处,我想我真的爱上你了,我希望能够和你共度余生。这件袍子,就是我送你的…”
“啪”一声响,一个响亮的巴掌留在秦南川左侧脸颊上,然后狠狠把他右手推开。
“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林凤拾几欲作呕,额角青筋暴突,脑子片刻发晕。他望着面前虚伪至极的男人,将身上那袍子脱下来扔在对方怀里,然后转头去捡自己掉落的竹器。
变态,扭曲,秦南川就是个疯子。
“林凤拾,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秦南川声音有些发颤,“我心悦于你,我只是想着,我有必要和你坦白我的过去,你接不接受我的过去都不重要,我只是要你看到我的心意…”谁知林凤拾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冷笑打断:“无论你说不说,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对你来说,这些就是你此生犯下的罪孽,将罪孽述说于我要我看明白你的心意,抱歉秦南川,我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得懂。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然后打包好一切,站起来时秦南川并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定定看着他,音色复又温雅:“林公子这是拒绝我了么?”
林凤拾看着那张温雅的面庞,一想到这表皮之下是怎样的深渊,他就几欲窒息,从口里叹息道:“你未免太自大。我从来就没看上过你。”
起身走出好远,身后传来的声音有点失望:“但是,林凤拾,你可别后悔。”
我当然不会后悔。林凤拾想。
秦南川萧瑟站在原地,手上捧着那件大衣遥望远处的背影。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在天边留一个浅浅的轮廓。身上内衫也并不单薄,他独立寒风中,忽然苦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件紫金令牌,正反两面一个“寻”字。他不断用手抚摸着牌面凹凸的字印,手心早就爬满细细密密的汗液。他眯着眼睛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林凤拾,林凤拾,你别逼我再干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