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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自刎 ...

  •   如今皇帝多怒,病中诸事力不从心,朝政也渐有荒废之势,每日尽是捕风捉影。晏时照便常侍疾于宫中,为之广招方士,进献丹药。有臣子上书弹劾,却被皇帝当庭责杖而亡,实在是嗜血成性,昏庸无道。

      有忠国良臣不惜撞死朝堂,有审时度势自保为上。有跪于东宫殿外求太子救世,又有悄然奉宁王为新主以立从龙之功。

      朝局割裂,动荡不安,如将大厦倾颓。

      势力划分为三派,或守于陛下,或忠于太子、或效于宁王。可陛下一意孤行,太子又摇摇欲坠,久而久之,生路便唯宁王一条。

      大抵是鹿血酒一时之效,犹如回光返照,令圣心大悦,将其官职一升再升。不等众人或怒或忧,晏时照已然官居五品。

      在殿头官如旧的高喝之下,晏时照浅绯色的襕袍加身,身姿颀长,面如冠玉。他一步一步走过那雕栏玉砌,石阶玉道,身后是万里晴空。

      金銮殿外,一绯一绿。

      “二哥。”纵然如今得势,晏时照依旧对太子恭谨守礼。他浅笑着,并无讽意;又或者,是这局势,已是没了讽的必要。

      太子默了良久。方才只是远远瞧着,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鹅梨香。他直挺的身子有些弯了,似乎是病痛,又似乎是每日里黑白不分太浑噩。难得开口,道:“鹅梨帐中香。可是名香。”

      “近来事忙,眠浅易醒,父皇赐了此香,说是可以安神。我,向来是个不通风雅的,既二哥喜欢,我便送一盒予二哥。”晏时照说着,身后走出两个大臣,与他拱手:“宁王殿下,臣,前些日子得了副祥龙石帖,记得殿下一手瘦金体写得极好,便想,赠予殿下,方不负这帖子的难得。”

      太子望着那些原本支持自己,不支持自己的臣子,这转眼间就换了风向,听着晏时照笑着说着“君子不夺人所爱。”

      以前只觉他消瘦,文不成武不就,一副没什么出息的模样,浑浑噩噩;现下再瞧,却也是副温润如玉,霁月清风的翩翩公子。

      位子一朝置换,天地斗转,方知四面漏风,骨头缝里都在作痛,又如何挺得直腰板?

      待那些官员走了,晏时照转回身来,一身春风和煦。他的眼眸中看不出居高临下,看不出同情与施舍,可偏偏就是如此寻常的模样,格外叫人刺痛。

      他与他都知道,今夕不同往日。

      “你我兄弟二人,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对坐小酌了,我,还有一瓶上好佳酿…,不如去我那儿,坐一坐吧。”太子的声音有些喑哑。

      “好。”晏时照笑着应下。两人并肩走着,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目。他问道:“我记得,二哥以前并不饮酒。”

      太子笑了一下:“你也说那是以前了。”

      以前。

      晏时照被阳光恍得眯了眯眸子,缓缓道:“这天气真好。”

      这样好的天,以前又怎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太子探出掌心,想要接住那道阳光,但光是握不住的。随时间而流转,每个人都在得到与失去当中,往复循环不止。

      东宫里许多物件都积了灰,下人们惫懒,又仗着太子脾气好,不会多计较,也无心再多计较。

      晏时照拎了拎桌上的茶壶,倒出来的茶水冰凉且浓浊,显然是过了夜的。太子自己用布擦了擦桌椅,自己那处却浑然不在意的落了座。为晏时照亲斟了一杯,如荷上莹露;琼浆玉液,烈火滚喉,二人皆没品出什么滋味。只是借着那熏熏醉意,放下诸多,而只做那么片刻的兄弟。

      太子颓然地托着脑袋,口齿略有不清,但神思十分清晰;他顿悟了许多事,但那些事,他不再在乎。

      “如今朝局更迭,我知自己,好景不长;只是三弟,太子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他自嘲一笑,抬眼望去,似乎困顿许久,问道:“三弟,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这些年,我们的兄弟之情,难道,也是假的吗?”

      晏时照攥着手里斗彩竹纹杯,看着眼前被磋磨得不成样子的二哥,几乎就要认不出,这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会是一个人。

      “我并不在乎什么皇权。”他没有笑,反倒是难得的认真。“我只是想看看,像我这样一个人,孑然一身,无足轻重,能靠自己的脚走到哪一步。”

      “二哥,是天子骄子。你生得好,有机会在父皇膝下承欢,有机会与大哥相争相斗,去抢夺父皇的目光。你得父得母疼爱,是父皇心中一直属意的太子,连大哥,都是父皇为你做的垫脚石,朝堂上昏庸的挡箭牌,来为你的贤德开路。所以你跌下来,便粉身碎骨的疼。可是二哥,我,从出生,就没有这份资格。在你们为了父皇一句夸赞置气,为了父皇一份奖赏不甘时,我所想的,却是如何才能活下去。二哥,你我太不相同了,兄弟情义,便太过空洞。”

      有句话叫,‘卑从骨中生,万般皆是命。’他不想顺这命,想试一试,凭自己的能力,又能走到哪一步。于是不知不觉,竟就到了今天。

      太子错愕地望着他,张了张口:“我…,我知你过的不易,所以也想更多帮扶于你。三弟,我从未轻视于你啊!”

      “我的母亲,我这一生的不幸,都是因为你母亲。你母亲偶尔指头缝里漏点米,你偶尔发散一二善心,难道就指望我,忘记痛苦的根源,而感恩戴德吗?那何尝不是你们高高在上的残羹冷炙。”晏时照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苦痛的滋味,不过陈述尔。

      “所以,你想复仇。”他又问。

      晏时照却是摇了摇头:“我对母亲没有那么深远的记忆,亦,谈不上多深远的情感,对你们也没有憎恨。只是我知道,作为始作俑者,你们,对我是没有半分恩情的。”

      一个人太清醒的时候,既不会得到同情,也不需要同情,一颗心如覆冰霜,只有冷漠。

      太子怔神许久,看着晏时照,恍然觉得陌生,又好像才刚刚认识到真正的三弟。他早已没了当初的那份浑噩、迟钝、愚忠、吞声踯躅。腰板不再颓着,骑马时身子也不再前倾,办事周到,于朝中也树立起了一番威望。

      在太子怔神之际,晏时照站起身子,抬手躬身行了一礼。神色清明,道:“二哥,这些年,这个宫里,我知道,只有二哥将我看成一个人,而不是一只散养的猫儿狗儿。可说不曾嫉妒、怨恨,又太虚假。但,我敬二哥,确实称得上,沅茞澧兰,清风峻节。”

      无论如何,如竹,他不负。

      太子回过神,两行清泪无声而下,他目送着晏时照的背影,即将远去,唤道:“阿照。以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只是,帝王之位寡寒,二哥,愿你能多顺遂。”

      晏时照没有转回身,他抬头望着纤云不染的天,喉头上下一滚,沉声应回:“多谢二哥。”

      入夜,锣打三更天,东宫传来一声惊呼:“来人啊!快来人啊!太子殿下自刎了!快来人!”

      皇帝正与宫女戏耍,仿若又回到了年轻之时,而那柔顺的宫女长着一双肖似兰妃的眼。于兰妃,他心中确有情意,却又忌惮将其养出野心,危及自己的权柄,故而,便招了许多与兰妃相似的女子服侍。

      消息从东宫传来,惊得王德海连滚带爬的摔进殿中。皇帝刚喝下鹿血酒,正于兴头之上,急火攻心,当即便呕出一口鲜血,一病不起。

      风云变幻莫测,曾经那个不得人心,不受人意的三皇子,已然手握大权,代理朝政。皇帝病危,离不得人。晏时照与萧今昭又搬回了长宁殿居住,以方便处理政务与侍疾。

      三月梨花开得正盛,阵阵清香,与紫宸殿满室血腥彼此揉杂。好似,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萧今昭站于树下。如今便不是澜翠,宫人们也自觉着讨好,主动将披风取来,道:“王妃,夜里寒凉。”

      萧今昭由其为自己将披风系妥帖。有风过,吹得梨花簌簌,落下几片碎玉。她双手合拢,捉住轻飘飘随风要远去的一瓣花儿,听赶回来的澜翠讲今日的宫事。陛下一日比一日虚弱,只怕是快不行了。林太医说,恐难撑至今夏。

      “你看。四季更迭,雪会化,花会谢;大雾四起,又会消弭无踪,太阳会东升亦会西落,而年复一年,又周而复始。可见,人、事,终有尽时,唯,万物生机不止。”

      澜翠一脸茫然,并没有听明白。

      “奴婢不懂。”

      “一时感怀罢了。”萧今昭并未解释。

      ——若是兴盛,这天下谁做主子又有什么不同?治国的权力又凭什么只能掌握在男子手中?人会死,朝代会更替,但又源源不断有着新的生命去周而复始。如今东裕帝王昏庸的陨落,就该被新的取代而推翻。

      如今晏时照终于到了这一步,她的计划便可逐步施展。一步一步,把控前朝。

      后宅,绝不会是她的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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