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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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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今昭意识模糊间,想起一些细碎的事。
最开始,他看到她有孕,无措中是那样高兴,近乎于喜极而泣,就好像抓住了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可后来,他渐渐就没那么高兴了。大抵是萧姝于民间散布消息,以逼得王家与萧家绑在了一条船上。此事后晏时照越忙越晚,如今回想起来,倒仿佛在逃避与她相见。
后来她难受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心疼万分,半夜叫澜翠去太医院请了林太医,施了针后才算缓解。
这孩子虽一直在肚子里颇为闹腾,可那阵子起突发的难受也蹊跷得很。
“澜,澜翠…,呃…呃啊!”
她惨痛得叫着,想要与澜翠说什么,却难抵撕裂般的疼痛,肚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绞着,要将她扯成无数块的碎片。
“娘娘,娘娘用力!”
“…”
林太医的声音就在耳畔,他开了副什么药,叫澜翠给她灌下去。萧今昭面容苍白,血崩不止,可见那碗药是林太医开的,仍拼劲全力一掌拍向澜翠的手腕,将药碗掷地而碎。
混乱中,一宫女低着头悄然靠近,众人焦头烂额,竟无人觉察其并非是正阳宫的宫女。
“娘娘,撑住啊娘娘,已经出来一些了!”
汗滴顺着产婆的下巴坠落于地面,伴随着一室血腥之气,寒光骤闪,朝着床上毫无挣扎之力的萧今昭刺去——“狗皇帝!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挚亲挚爱的滋味!”
“阿昭!”
“…”
“娘娘!”
“…”
滚烫的液体淋漓在她的脸上,萧今昭模糊的意识猛然回神,她看到澜翠拼了命地挡在自己身前,那把匕首便横割开了她的喉管,就像当初,她握着晏时照的手,割开了那个小太监的喉管一般。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循环往复,无人可逃。
可为什么是澜翠!
“澜翠!”
她声嘶力竭地试图抱住澜翠,不顾那把匕首朝自己刺来,而下一刻便从后被一把长剑生生砍死于眼前。随着宫女怒目圆睁死不瞑目地向后倒去,露出了晏时照那张被溅满了血迹的脸。担忧与惊悸之中又掺杂着一丝复杂。
“阿昭!我来了!”他跪倒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竟比她还要抖得厉害。
萧今昭紧掐着他,一滴清莹的泪珠滑落面颊。
晏时照对她的孩子,动了杀心。今日这个杀手,又焉知是不是他的有意安排?她不想自己太狼狈,即便恨不得能撕咬下晏时照的皮肉,但此时,却不得不装作不知,而抓住晏时照的愧疚。
“陛下,澜翠…,救澜翠!求求你,救她,快救她啊!呃啊——”
话未及说完,难以承受地痛苦使得她凄声厉叫,仿若游走于生死之间,因泄力呼吸都变得微弱。她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只觉这折磨似无穷无尽,望不到头,竟当真生出了绝望。难道她真的要送命于此了吗?
萧今昭眼睛已有些看不清,她浑身冰冷,随着婴儿啼哭之声,产婆与太医跪倒一地,隐约听到,他们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对儿龙凤胎!”
“好!好!”
晏时照没有松开她的手,满眼含泪的望着她,嘴巴一张一合,说得大概是:“阿昭,你受苦了。”
萧今昭怔怔地缓了又缓。她知道澜翠必然是没命了,却仍用自己最后的那一点力气,努力晃动着他,气若游丝地不停追问:“陛下,澜翠,澜翠呢…,我要你救她,澜翠呢!”
见她神情激动,晏时照默了良久,话到嘴边又多次咽下。他微微垂首,千言万语也只有低声安抚:“阿昭,澜翠她…她已经…,太医们也尽力了。你放心,我已下令,要厚葬澜翠,并严查刺杀之事,必给你,给澜翠一个交代。”
听罢,萧今昭哽了一下。强撑着对另一宫女道:“你,去,把我剩下没煮的那些安胎药全部取来。”
晏时照眼皮子一跳,蹙起了眉头:“安胎药?”
萧今昭不答,只等那宫女将剩下的所有安胎药都取了来,当着晏时照的面一包一包的拆开,果然,里面都被掺了东西。
“林太医,不知,这里面是什么?”她冷笑着望向一旁的林太医。
澜翠看不出,但她却对草药识得一二,所以母亲当初被下毒,一听便知是用了商陆。没想到,她用来毒晏时照,晏时照用来毒她,这一招倒是屡用不爽。
“我的脉象,一贯平稳安好,虽孕吐的厉害,也不至如此难受。后来却常常头痛,不得不请林太医多次施针。”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
萧今昭将手一点一点从晏时照手中抽离,打着颤拿起其中一包,奋力砸向林太医,而飞溅了晏时照一身草药。
“这些年本宫待你不薄,当初更是本宫奖赏你,将你留在陛下身边,你就这样报答本宫!”
林太医‘噗通’跪地,自知大难临头:“娘娘!臣,臣…”
他意图望向晏时照,却被晏时照一口呵斥,而僵在原地:“来人!还不快将人压下去!”
“阿昭,你刚刚生产完,动气伤身,万万使不得。我——”
“我不要你做什么主,我要他死。”萧今昭声音沉冷。她便是蠢,也该想到,这林太医早就成了晏时照的人,而若现下让他压了下去,事情便会有所转机。皇帝要保的人,随便将此事扣在谁头上都行,还愁没有替罪羊吗?
她必须除了林太医,必须砍下他的一条臂膀。
两人四目相对,明明没有彼此对峙,又好像说尽了一切。
她在逼他。
她不挑明背后的主使,不与他撕破最后的一层脸皮,林太医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晏时照深吸一口气,眼眸一睁一闭间,最终下令:“好。即刻,杖毙。”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林太医扭动着身体,惊恐万分。原以为跟对了主子,足以保一世富贵,却没成想成为了被抛弃的棋子。
“娘娘…娘娘,不是的,是——”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巴,生拖了出去。
“若还顾及你的家人,就把嘴闭上。”行刑之人说着,抬起了责杖。
萧今昭听着殿外责杖一下一下落在皮肉上的声响,习惯性的想要叫澜翠,却在一众人中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脏便是一阵骤痛。她极力遏制着,示意奶娘将孩子抱了来。
“陛下,看过孩子了吗?”
她抬起手,压了压裹着孩子的被角。
皱皱巴巴的两个孩子长得很像,看着小脸竟难辨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
“还没有。”
晏时照将孩子接过,瞧了又瞧,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林太医的事。
他忍不住地问:“这俩孩子是不是随了我?怎得看着,一点不似阿昭的貌美。”
“在肚子里泡了十个月,能看出什么。”萧今昭说着,本想扬一扬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甚至,与他共处一室,都感到无比痛苦。
是自己先算计他的,是自己要谋夺晏家手中的权势,怎么同样的招数被用到自己身上就受不了,就恶心了呢?难道指望他被她算计了还心无芥蒂的柔情蜜意吗?那岂不太过荒谬。
世事便是如此,伤人者亦被人伤。巴掌打到别人的脸上,自己的手也会吃痛。有得有失,她得到了多少,必也将失去多少。萧今昭阖上了眸子,身体上的疼痛已经麻木,而心中的疼痛正蔓延、席卷。
皇位确实是冰冷且残忍的,坐上去的每一个人,都在失去。不仅是先皇变得面目全非,失去了亲人、兄弟、爱人,晏时照也同样如此,直至彻底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她越靠近这权力之巅,也,不断地面临失去。一将功成万骨枯。殊不知,这万骨之中亦堆着亲朋挚爱。
“陛下。”萧今昭再度睁开眼睛,对他说:“这两个孩子,是用澜翠的命换来的,求陛下,今后,无论如何,都能善待他们。”
“这是你我的孩子,阿昭,我不会…”晏时照顿了顿。
不会亏待他们,不会伤害他们?
“…”他低垂下头,甚至不敢与她的眼睛再次相对。“我会善待他们。”
“多谢陛下。”
萧今昭终于撑起了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十分疲累。
聪明人对话是无需说得太过透彻的。她微微侧过头去,没有再管任何人,昏昏沉沉睡下。
晏时照看着两个孩子,是那样幼小,脆弱到或许不经他用力地一捏。但亲见到孩子时,与他们还在肚子里时的情感全然不同。这一刻他才真正有了做父亲的实感,而不忍再下狠手。
可,若留子,萧家就必除。
他沉着面色将孩子交回给乳母,带人去了偏殿。那里正停着澜翠、林太医,与那个女刺客的尸体。他一早就知道女刺客的身份,她是杨大人的女儿,曾与二哥有情,后杨大人被斩,便沦为了罪臣之女。是他故意命人为她换了身份,送进宫中做宫女,给她为二哥复仇的机会,以此栽赃于愉郡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萧今昭会难产,而他差一点便真的害了她。
“搜,愉郡王府。”晏时照解下令牌,交给兵卫。
他踱步至那三具尸首边,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一张张惨死的面孔。心,不知不觉便如父皇一般,越来越硬。纵然心有犹豫,下令时却愈发的干脆。
风雪交加的长夜,他独自一人坐在偏殿之中,望烛火跳荡,四肢百骸尽透寒凉。
正阳宫,确实望不到长宁殿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