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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至亲至疏夫妻 ...

  •   翌日,王庆德被传进紫宸殿。

      时隔三年,萧家不仅没有衰败,还出了一位皇后。究竟是老天待萧家格外宽厚,还是这位萧家的少主太有手段?

      他望着坐于一侧的女子,听晏时照提起独立女户之事,默了良久。方道:“陛下…若是为了提高人口,大可于民间鼓励生育,并为之减免赋税。”

      晏时照为萧今昭揉腰的手一顿,抬起眼来,问:“如今女子人口与男子人口相差甚多,鼓励生育,谁来生?”

      “这…”王庆德迟疑了一下,缓缓答:“为解燃眉之急,不如将婚龄下调,若到年龄却未婚配的,便相对应增税。”他说着,却自知这并非好办法。如今人口不足,归根结底,是因为女子少。再降低婚龄,也不过是解决一时,而不是长久之计。

      萧今昭并不意外,王家是领情,也确实帮了萧家一次,但本身还是男子掌权下的得利者,无论如何,与女子都不会同心。“王大人也说了,这是解燃眉之急。原,年岁小,死于生育的便有千千万万,再将年岁下调,不嫁便增税,岂不是将女子生生逼死?”她反问道。

      “…”王庆德垂首默了许久。晏时照不欲与之作哑谜,以指尖在案上轻敲,询道:“王大人,不予同意,可是因为独立女户是皇后提出的?”

      “这…臣不敢!”王庆德忙躬下身,却并没回答问话。

      萧今昭笑了笑:“王大人,当初,既承认我是女子,女子亦可做勇义之事。那么,这政令,既是为国造福,解陛下与东裕之忧,王大人又何必执着于男女?我知道,萧家地位特殊,免不得要被防来防去,所以这件事才交给王大人来办,我们萧家并不会插手。成了,盛名亦归于王大人。这,难道还不能让王大人放心吗?”

      王庆德领悟其意:“娘娘,臣绝非贪求事功之人!”他所虑的,只是不该再助长萧家,并非想要贪占他人的功劳。王庆德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萧今昭微微颔首:“我明白。我早说过,心中是敬佩大人的,自然相信大人的为人。可这件事,其他大人不同意,一样推进不下去,自然,只能拜托大人。”她站起身,挺着孕肚缓步至他面前屈身一礼,王庆德急着将人拦住:“娘娘不可,这不是折煞了臣吗!”

      “大人,我提此意,当真只是为了东裕与陛下,还请大人也能为东裕考虑,人口骤减,非国之幸事啊!”她言辞恳切,眼含热泪,又道:“我知大人一心为国,在此以萧家向大人,更是向陛下起誓,妾,绝不会做祸国殃民之事,所思所行,皆是为了黎民百姓!若我所提之事,祸国殃民,那么,妾自请陛下废了妾的后位,死后更是坠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阿昭!”晏时照试图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跨步上前,速速将人扶起,紧紧搂进怀中:“别说这些。”

      “陛下…”她拭了拭眼,转而望向王庆德。

      王庆德被此情此话架得有些左右为难。终是应承了下来:“臣明白,臣领命。”

      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窗,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你何必起那些毒誓。”晏时照紧蹙着眉头,明明是不信命的人,却于她格外小心。大抵是从心底,便没有信过她所说的话。

      萧今昭知道,那些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情话,于他们这类人而言,是放不下戒备的,只是心甘情愿的糊弄糊弄自己。但,她确实并无祸国之心:“妾问心无愧。”

      对男子而言,女子掌权,女子参政,是祸国,归其根本是他们害怕被夺走手上的权力,被挤压至曾经女子的位置。和女子是否祸国无关,是私心,私念,是维护自身权力的手段。他们明白必须要团结起来抵抗女子得势,压制女子得势;而女子们为了在男子手下讨得稍好些的生活,是很难团结的。尤其是婚后,更是会以夫家,以子女为考量,而不是以‘女’字做考量。

      所以,她要让女子们可以成为独立女户,让女子们可以得权得势,让女子们与男子平分天下。不是依附于男子的‘家’,不是为男子所延续的‘子嗣’,而是彻彻底底的,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自己’的子女。得到了自由,便不会再有人愿意带上锁链,代代努力,总会有越来越好的那一天。

      入夜。

      萧今昭坐在妆台前,澜翠又被屏退。晏时照熟稔地为她篦发,铜镜中低垂的眉眼,挡住了翻涌的思绪。

      “陛下有心事?”

      “…”他手一顿,笑了一下:“没有。”

      萧今昭凝望着铜镜,明明二人眉眼皆未有变,位置也一如从前,便是这面镜子也是新婚时添的那面,可就是有什么变了。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她阖上眸子,感觉到身后的人僵住,而不小心扯断了她几根发丝。

      “不会的。”晏时照说着。窗外下起淅淅沥沥地小雨,今夜无月,恰如那晚,两人商讨合谋。

      如此数月,王庆德于朝中力排众议,推行独立女户制度。民间沸腾不已,多是男子不满,对王家的谩骂不停,而又不知是从何时,民间吹起一阵风,说这政令其实是皇后的主意。一时间众人的风向再度转攻于萧家,却叫萧、王两家至此于众人眼中绑在了一条船上。

      晏时照坐在高座上,把玩着枚传国玉玺,就像三年前,他的父亲,也这般坐在这儿,把玩着兵符,杀了林镇唯一的儿子。

      “萧姝…”他面色沉得厉害。

      “将林太医,还有…”晏时照抬起眼,对小太监吩咐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传来。”

      他低垂下头,掌心已被玉玺的边角咯出了血痕。不禁想,父皇下令要林镇一家死时,是否也是如他今日这般,于心底之中反复挣扎,越走越远,不可回头。

      威严的帝位,冰冷彻骨。他腿下生麻,望着躬身行礼的二人,和紧闭起的殿门,许久,缓缓道:“朕,要你们办一件事。”

      “若,皇后腹中是皇子,要么,除掉皇子,要么…除掉萧家。”

      闻言,殿中二人皆是一怔,迟疑许久,小心翼翼对上晏时照阴沉的目光,心中皆是一悸。

      方回道:“是…”

      晏时照松开手中的玉玺,掌心已经麻木到觉不出痛意。他看到那束光明明是照了进来,却又被自己亲手隔绝在外,只怕迈出此步,今生与她,都不会再有可能。

      可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他千盼万盼,自欺欺人,也想换得给彼此一个机会。明明她向他起誓,绝无祸国之心。正如林家当初,大抵也是如此对父皇起誓,将父皇捧上帝位,为父皇征战北漠,平定叛乱,而最后,却被父皇设计而亡。

      他曾一心要父皇偿命,唾弃父皇所作所为,可原来自己与父皇并无二致。还是,这皇位的可怕会噬下人心?坐上皇位,享有无边的权力,亦是无边的孤独,枕边人、心上人,也要处处设防。又何况是,儿子。

      终究他做了和父皇一样的决定,终究,他和她的孩子,与大哥,二哥,也没什么区别。

      失去。

      他这一生,所拥有的本就不多。从生下那一刻,就是不受期待的孩子,三岁便没了母亲,二十多年亦未得父亲半点疼爱,唯一对自己好的二哥,也隔着一道深仇。而,他人生中仅有的那一道光,也注定失去。

      那时,他只是不想屈服于命运,想走一走,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可他真的有一刻逃离开了命运吗?

      他回想起自己在父皇病榻边说的那些话,他说父皇虚情假意的恶心,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就好像一场笑话。

      林太医如旧每天去请平安脉。思量着晏时照的吩咐,往那药包中掺了少许别的东西。少量叠加,萧今昭身子的不适日渐加重,连着三天,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已不知是因有孕,还是因头疼之故。

      夜里,晏时照实在心疼得厉害,便叫澜翠去太医院请林太医来诊脉,给她施了几针,这才算好些,堪堪入睡。

      孕中艰辛,她一时少有精神过问政事。

      夏尽秋转,直至万里飞雪。澜翠将房门推开,那细碎的雪粒便扑面而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前人的脚印须臾之间便被掩埋。

      萧今昭嘴里咬着一卷布条,浑身大汗淋漓,几近虚脱。扯着床单的手指已掐得泛白,她颤颤巍巍拿掉嘴里的布卷,叫澜翠附耳,以全身力气与她道:“我,我若不行,一定要…保孩子!可倘若…真的是女儿,没有我在,她举步维艰。所以,无论生的是男是女,都要宣称是皇子!陛下之心难测,你一定要保这孩子不被害,而若必要,可狸猫换太子,叫萧姝,扶持幼帝登基。你明白吗!”

      澜翠颤栗着郑重点头:“奴婢…奴婢明白!”

      晏时照还在朝上,与诸公争议钊河改道之事。小太监跑的急,正阳宫已是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往外倒。

      “陛下,娘娘胎位不正!大出血,只怕…只怕是不妙啊!”

      他站起身,跌了一下,耳边尽是嗡鸣不断。

      “陛下!”小太监眼疾手快搀了一下。

      他紧紧箍住小太监的胳膊,口中咬出了一丝腥咸,试图稳住心神,以全部力气高喝:“去,去传太医,无论如何都要保皇后!若是皇后有三长两短,朕要太医院陪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至亲至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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