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魅》糖大将军

2、第 2 章

　　元衡踏入竹屋，去了窗下的桌子前。桌上摊着一沓写满字的纸。他把纸按顺序整理，又从桌下抽出几张白纸，提笔写字。

　　运笔行云流水，断连辗转，跌宕有致。他又拿起今早采撷下的草叶，在纸上描摹其形，又在画下标注几行蝇头小楷。时而思索时而笔酣墨饱，直到太阳西斜天边云彩染上淡淡的霞光，元衡才把纸整理捆扎，仔细贴上“百草录”的封签。

　　百草录是元衡的心血，他立志写一本集世间花草名目的书供凡人参详，不仅能了解万物也能避免误食毒草送了性命。他已经写了百年，但世间花草何其之多，他所写好的也仅是九牛一毛而已。

　　书架已经堆叠摞满了层层书稿，几乎快没有存放的地方。即使如此，书架上仍有一处空间放着一方小木盒，与塞满的空间相比甚是突兀。元衡丝毫没有打算把木盒移走，考量半天，终于挪出一块缝隙将新书稿塞了进去。

　　大功告成，他揉揉困倦的眼睛，收好文房四宝，步出屋子打算看看那条大蛇怎么样了。他原本以为觅食的大蛇肯定在山谷中游荡，准备掐诀探寻其位置，没想到目光随便一瞥，竟然发现那大蛇竟然还待在原地！

　　难不成死了？！

　　困倦一扫而光，元衡的心提到嗓子眼，吓得急忙跑过去查看。他弯下腰，只见那双黑亮亮的蛇眼正对着他，口中蛇信咝咝吐得正欢，他这才舒了一口气。他猜测这大蛇初到新环境，必定怕生，所以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那它必定还没有觅食。

　　元衡压住蛇头将它抱起来，带到一块田垄中。这是块三亩见方的药圃，他在其中培育了不少珍奇灵草，浇灌许多心血。可最近田里出了不少老鼠，把草根都吃了，灵草死了大片。他曾尝试过自己除鼠，下药饵，架捕鼠夹，但那老鼠狡猾异常，倒把他自己折腾得人仰马翻。

　　如今来了大蛇，那就把这个重任交给它。既能填饱它的肚子，又能保护自己的药圃，何乐而不为呢？元衡得意起来。

　　他把大蛇放在老鼠洞口，悄无声息地蹲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老鼠洞里的老鼠嗅到了天敌的气息，吓得缩在洞中不敢出来，那蛇就趴在洞口，动也不动。

　　伺机而动，好有耐心的捕食者，元衡不禁赞叹。

　　过了许久，玫瑰色霞光已经暗淡成青白，两方还是僵持不下。蛇依旧坚持不懈地守在洞口。

　　元衡又赞叹起来，不改其心,不移其志,好一条大蛇。

　　或许是黑夜给了老鼠胆量，一只老鼠窸窸窣窣地从洞口探出脑袋，示威似地吱吱乱叫。元衡在一旁看得紧张不已，心中不由得为大蛇摇旗呐喊，快去咬它！

　　可蛇还是原地不动，看得元衡迷惑不已，难不成大蛇还有后着？

　　那老鼠见大蛇不动，大胆钻出洞，身后又跟出一家子老鼠，鱼贯而出。而大蛇就这么看着这群老鼠排成排从自己面前逃跑。

　　元衡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去捕它们？”大蛇咝咝吐信，身体不曾移动半分。

　　这下轮到元衡郁闷了，蛇捕鼠当食物是天性，这蛇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不吃老鼠？可惜大蛇口不能言，只能留给元衡猜了。

　　“你不吃老鼠？”

　　大蛇咝咝吐信。

　　元衡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劈手抓住一只还未溜走的老鼠，送到大蛇的嘴边：“都送你嘴边了，你吃不吃？”

　　刹那间大蛇猛地蹿起身子如黑色闪电般一口咬住老鼠吞进了肚里。

　　“......”

　　元衡这才恍然大悟，这蛇哪里也不动原因是懒得动......

　　好懒的蛇！

　　元衡无语，用蛇灭鼠的期望落空，只好把蛇抱回柳树下自己回了屋子。他现在也不担心会找不到这蛇了，因为这蛇哪里都懒得去。

　　他回屋燃起烛火，简单洗漱后就上床睡觉，竹屋又重归暗淡。那条懒得动弹的大蛇竟然移动身子蜿蜒蛇形到窗下，忽地化成人形。

　　这人广袖玄袍，披发垂手，溶溶月色下，风姿卓绝，举世无双。他眼中尖细的瞳孔显出微渺的金光，静静地注视着睡梦中的元衡。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这人才重新化回原形游走回柳树下。

　　阳光将天地照得金光万丈，元衡睡醒起身去看大蛇，果然看到那大蛇依旧趴在柳树下，保持昨日一贯的姿势不曾改变分毫。元衡无奈至极，看着大蛇黑溜溜的眼睛，伸出手指点点它的额头：“你是怎么这么懒还没饿死的？”

　　为了大蛇不在飞升成龙的道路上因为吃不上饭而中道崩殂，元衡不得不解决大蛇的食物问题。元衡眷恋红尘并不辟谷，但也只食五谷清露不吃荤腥，所以厨房内并无肉食。但他也不能天天蹲在田垄上捉老鼠，这样自己岂不成了大猫？思来想去，他背起箩筐，拿起锄头去了药圃。

　　他锄下一些凡间寻常草药放入背后的箩筐，踏云去了不远的甘陵城。甘陵城地处交通要道，往来商人如云，店铺鳞次栉比。他找到一家药铺，打算把自己的草药换一些钱。元衡布衣草鞋，药铺老板只道他是寻常采药人，见他的草药品相上乘便多给了一分利。元衡经常拿草药换钱知道老板没诓骗他，就道了谢。

　　他又选了一家生肉铺子，买了十只宰好又扒了毛的鸡再央求老板给剁成小块。老板按他所说把鸡都剁成小块又用油布包好，足足包了三大包。老板给他放进箩筐，惊奇道：“你家是人口多还是要请客？怎么要这么多的鸡肉？”

　　元衡含糊其词：“最近养了一个宠物，挺能吃。”

　　元衡踏云回嘉谷，找出一双木筷走到大蛇身边。他摊开油布包，夹起一块鸡肉举到大蛇嘴边。大蛇这才张开嘴将鸡肉囫囵吞下。喂着喂着，元衡起了试探的心思，他不相信世间竟然有懒成这样的东西，于是故意把鸡肉举离它嘴边三寸。

　　大蛇竟然连嘴都不张了......

　　元衡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把鸡肉夹到大蛇嘴边，确保它一张嘴就能吃到。

　　大蛇确乎很能吃，一口气吃了五只鸡，要不是元衡怕它撑着，这才没给它喂第六只。待大蛇吃饱喝足元衡就将点化大蛇的事提上议程。

　　懵懂无知的畜生必须要修出灵识，再修出精气形成内丹，方可化为人形成为妖物。如果无灵识，即使强行形成内丹，也不过是个无神志的傻子，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元衡为此翻出一本经书，坐在大蛇身边念起来，希望它明白事理。经文从唇齿间潺潺流出，被徐来清风送入大蛇的耳朵。他的声音很轻柔，读起字来又抑扬顿挫，即使不思索内容单听声音也很舒服。

　　大蛇听了片刻，竟然开始拖动起不肯动的身体。元衡看到后心中一惊，暗道这经文竟然如此有用，能让这懒到骨头里的蛇洗心革面？他满心期待起来，只见这蛇拖着身体层层盘结把全身盘在一起。就在元衡奇怪之际，大蛇把脑袋埋在了身下，只留了一盘乌漆漆的身子给元衡。

　　这蛇，懒得听。

　　元衡嘴角抽动：“你只有吃的时候是不懒的吧？”

　　似乎是听到了“吃”字，蛇头猛地跃起，冲着元衡咝咝吐信，红色的蛇信几乎都要添到了他的脸上。元衡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敌不过期待的大蛇，又开始给它喂肉吃。

　　待大蛇吃饱喝足，元衡起身去药圃探查。药圃里的老鼠更加肆虐，把一颗千年灵参的根给咬个稀烂，看得他生气极了。他抄起网兜照着老鼠兜头一扣，老鼠吱哇乱叫四散而逃，一窝老鼠只逮到一只，忙了一天就捉到十只而已。

　　元衡没想到这老鼠比妖魔鬼怪还厉害。要是有妖魔鬼怪害他的药圃，他直接一道赭鞭抽过去了事，可偏偏是这些只会打洞的老鼠。

　　他大汗淋漓地回到竹屋，下意识地往柳树下瞟了一眼，忽觉大蛇有些异样，幽黑的蛇身间似乎有一撮白，还在不停蠕动。他好奇地走过去，竟然发现蛇尾卷了一只三色花猫。

　　难道是给它自己捕食的晚饭？元衡奇了，这一把懒骨头的大蛇竟然肯动一动找吃的？

　　接下来更让他奇了，这大蛇舒展开尾巴，将那花猫放了出来。花猫似乎吓傻了，也不知道跑，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直到大蛇用尾巴将它推给到元衡身侧，才喵了一声。

　　大蛇直起蛇头瞧了一眼元衡，咝咝吐了两下信子。

　　元衡思考片刻就明白它的意思。他弯腰抱起猫，笑道：“你这是送我一只猫捕鼠吗？”

　　这蛇也不是全无用处。

　　罢了，既然它不愿意修行那便算了，权当养了一只宠物打发时光。

　　春去秋来，一仙一蛇就在幽深的嘉谷沿溪摘果，采菊东篱，偷得浮生半日闲。

　　转年夏天着实暑热难耐，滚滚热浪锅盖似的扣在大地上，万物一片沉寂，连知了都没力气叫。元衡即使每天给草木药圃浇水，可植物还是蔫头耷脑枝叶焦枯，看得他心中焦急。只有那条大蛇依旧懒洋洋地窝在柳树下，饿了等元衡给它喂肉，渴了等元衡给它喂水，日子过得舒心得很。

　　元衡这厢又急又累，再看一眼舒服得要命的大蛇，不由得嗔怪它一句：“懒蛇。”

　　大蛇连蛇信子都懒得吐，睁着眼睛睡觉去了。

　　闷热天气一直持续了四十余天，谢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