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碰瓷 ...
-
初春的榕城,吹过的风还带着白雪的寒意。
一位身量高挑的妇人走下青绸马车,同身旁明眸皓齿的少年轻声低语,清风掀起风帽的一角,隐约可见底下足矣令人一面惊鸿的眉眼。
母子二人相携走进宽敞门庭,突然撒下的雪花使得妇人驻足,抬头往屋檐看去,檐角莲花状的雨挂轻轻晃动,花瓣撞击在锁链上,悠悠扬扬荡出悦耳的声音。
少年察觉到目光,循着视线看去,陷入一阵沉默。
”母亲?“
良久,风帽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妇人才回过神来。指尖颤抖地捏上腰间小指粗的红绳,帽檐下的声音波澜不惊。
“走吧,长留。”
初春的凉风吹不动心头的坚冰,却能吹散汹涌到唇边的思念。
犹记那年他们不是初见的初见,便是在这个地方,亦是在这个时节。
楚国南边的榕城向来富庶,虽地处楚国最南边,再过两城便是楚、越边境所在,离国都甚远。
按理说这种地理位置,再发展也很难发展个东南西北出来,除非是军事重地。但是偏偏榕城有个“秦氏”。
楚国秦氏相传富可敌国,生意遍布大陆上几乎所有中原国家,且以一己之力掌握着沿海的楚、越、北陵三国近半的海运商船。
于是,榕城便是被这一家一族将榕城的民生带了起来,成为了中原大地鼎鼎有名的“商城”。
秦家的人历来除了经商也涉江湖,榕城内从没有人敢闹事乱来,因为秦家以绝对严厉的手腕和家风杜绝了一切“可能”会影响到他们家生意的存在,城内一度已经达到夜不闭户的盛况。
民间将榕城传为“第二国”,秦家对榕城及其下辖数十个乡镇拥有超越朝廷法度的绝对掌控权,榕城百姓一度只识秦不认楚。
这是对整个秦氏而言好事,也是灾祸的根源。
直到越国末年,秦家出了位智多近妖的少主,以一己之力将秦家推上了超越国家法度的地位,随后激流而退,在数月之内将偌大的秦氏藏进了地下。
也有好事者称秦家惹了众怒,被中原国联合扳倒了,每每这时,总有“知情者”以各种方式堵住好事者的口,久而久之,庞然大物的秦氏竟是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线。当再有后世查起秦氏的事迹,唯一能查出的便是秦氏在“消失”之前,曾有传闻好似大风刮来,称秦家那位工于心计的少主,死了。
但是也听闻,他留下遗孀与子嗣替他接手家族,所以秦家的“消失”或者“隐匿”曾有人推测,是秦少夫人为了保全家族断尾求生的做法。
但真相究竟如何,大抵只有当年的未亡人与真真切切被秦家威慑过的几位中原国的帝王知道了。
而这种事情,史书又怎会记载?
只有野史中还隐隐见得当年榕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况。
而后世诸多野史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年初春的榕城,秦少主与她后来的妻子之间发生的那一场母凭子贵的戏码 ……
楚国,榕城。
“吁——”
秦府大宅门口,一辆简洁的青绸马车突然勒停,且停得十分急促。马蹄不安地踢踏,马车上悬挂的杏黄的灯笼甩了甩,灯笼上铁画银钩写着一个“秦”字。
眼看着离秦府大门不过二十步,门口的护卫都转过身已经把大门开开了,哪想这榕城还有人敢冲撞秦家的马车?
还是在家门口?!
不远处的百姓摊贩不由围了过来,看着那个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拦下马车的女子指指点点,神情多少有些复杂。
这一幕多少令人啼笑皆非,但是发生在秦家大门口嘛……往下看就完事儿了。
毕竟看热闹是人之常情。
“秦公子,小女原本不想打扰你的,但是小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拦车的女子面容姣好,看身上的衣物家境想来也是不错的,就是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看起来很有……戏。
驾车的冰河都愣了一下,一手勒停马车,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柄。看着面前的女子想了想,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他跟他家爷这么多年了,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
长了这么招人一张容貌,要说见过,他不可能不记得呀?
这眼看着在家门口被人拦下了,守门的赶紧转身去找管家。
这箱,女子正在声泪俱下地阐述她拦车的理由:
“小女是清江酒楼的掌柜,一月前秦少主在小女的酒馆同友人吃多了酒,眼见着身边无人,其他人又都喝多了,便只好由小女送秦少主回了房间。
大抵是酒性烈了些许,少主喝不习惯,酒性上头拉住了小女……
小女虽对秦公子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但是小女没想过要高攀秦家,便趁着天未亮自己离开了,可如今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来找秦公子……
我怀了孩子……
我求秦公子收了我吧。稚子无辜,求公子留下这个孩子,小女无父无母纵然是为奴为婢也愿意,这孩子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冰河:……
说完也不知道是中了暑热还是情绪不稳,反正人就这么草率地倒地不起了。
冰河抬头看到管家迈出大门终于姗姗来迟,可惜女子该说的,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清江客栈?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但是那家……好像是秦府自家产业?掌柜的不是个男的吗?
冰河往地上瞥了一眼,有些怀疑她刚刚是不是该直接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当刺客敲晕了好?
等她嘴皮子打架的这一番话秃噜完,没见周围百姓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吗?
装晕!绝对是装晕!
一时之间,围观的群众对这百年一遇的场面议论纷纷,管家见此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马车旁无动于衷的车把式。冰河抬了抬头上的斗笠和管家对上视线,管家松了口气,立刻便知马车里坐的是谁了。
小场面……应该?
凑近了车厢后叩了两下车辕,喊了句”少主“。
”丘叔?怎么惊动您了?可是有事?“
“少主,老太爷让您把这女子带进去。”
“……祖父今日在府中?”
“是。”
马车里传出的声音清寒如水,听起来还是一位极其年轻的男子,语气和煦,细听却是不含任何情绪的冷漠。
直到听管家说自家祖父在府中,马车里这时才慢悠悠地钻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衣修身玉立,肩上披着墨色的大氅,未曾着冠,头上只是用一根青色的绸带绑了个马尾,神情冷淡,不辨喜怒。
四周猝然安静下来,四周百姓纷纷低头,无人敢直视青年容貌,但是在看清那人后不少人仍是眸间露出淡淡的笑意。
秦氏少主,秦二少秦长川,榕城大半百姓都识得这张苍白又俊朗的脸。
归功于秦长川弱冠年大病一场,差点丧命,早已年过半百,含饴弄孙的秦老爷子带着苍白羸弱的秦二少亲自于城门口施粥布衣,甚至低声下气向城中百姓讨来百家米为孙子治病。
那一年榕城所有人都头一次亲眼见到了秦家荣养府上的病秧子二少,也亲眼见证老爷子将少主之位传于这位眼看着活不过次年的二孙子。
“丘叔把人拖进去吧,我去见祖父。”
“是。”管家应下。
看也不看地上的人,秦长川扶着冰河的胳膊下了马车直接往府里走去,看也没往旁处多看上一眼。
秦长川走路时脚步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间是运筹帷幄的气场,与漫不经心的漠然。
围观的人群自马车里的人出来以后便安静了,等人走了以后才敢小声念叨。
“那不是二公子吗?听说是去塞北求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刚刚还以为是大少爷的车呢。”
“我也是。不过二公子出门怎么就带这么几个护卫啊?这身子骨不好还是要多带几个人才是。”
“诶那你说刚刚这女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还用问吗?肯定不能是真的呀,这年头想沾二公子光的还少了?也不看看二公子是多么高尚的人物,那哪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亵渎的!”
“你说的也对,这女子真是胆大包天……”
“……”
冰河把缰绳递给府中小厮,耳边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抬手按了下嘴角,提醒自己不能笑。
虽然大少爷不在,但是大少爷的名声依然在被造谣的路上一骑千里。
每次少主单独出现,大少爷都要被人拎出来鞭“尸”一遍,尤其在大少爷成亲以后,他宠妻的那个劲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恨。
想来不到日落『秦大少在外招了一个酒馆女掌柜,女掌柜怀子上门要名分』的流言该传遍全城了。然后再过一天,秦家大少爷同貌美女掌柜的话本子就该新书出炉了吧?
他要不要去买一本呢?上次那本大少爷和少林寺佛子的虐恋情深的话本他还没看完呢,虽然上册已经被少主收走了
也不知道少主看完了没?他能不能抽空偷回来?
“咳!”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冰河回神,发现丘管家正回头看着他。冰河紧走两步到秦长川身边附耳过去。
“注意一下书坊,话本子出来了先给我买一本回来。”
秦长川低声道。
冰河看了一眼四周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略显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少主。”他挺想看的。
“少主,上回那本佛子的……”
秦长川闻言扭头瞥了他一眼。冰河霎时站得笔直,道:“属下什么也没说。”
“哼。”
丘欣抚了抚袖子,假装他什么都没听见。
府上两位小少爷的本子……其实老太爷都在看来着……当祖父的都是这个德行了,他一个管家,区区下人,除了跟着看还能怎么办呢?
府门口热闹纷纷,书房里却静得针落可闻。
管家止步,秦长川抬步独自迈进书房,冰河抱剑默然立在门口,耳边听着屋子里的动静,一旁的丘管家都不由得放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