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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牌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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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骤然停歇,天空依旧黑沉,秦长川和迦罗从后面出来时恰好看到鹿棠钰从马车里钻出来。
神思恍惚踩在溅水的泥地上,衣摆全是泥点子,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
秦长川抬了抬手,一个青衣扎袖的暗卫从屋檐上落下来,落地无声站在秦长川背后。迦罗虽早有防备,但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回还是被惊了一下,闭了闭眼,拧着眉头压下心绪。
“他怎么了?”秦长川觉得奇怪,刚刚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失魂落魄了?
青衣暗卫闻言从唇缝里发出鸟雀一样的尖细声音,轻重不一,不一会儿,暗里也传来了一样的鸣叫。
暗卫转头悄悄抬眉看了秦长川一眼,这会不需要暗卫告诉他,秦长川听得懂暗语。
“牌位。里正家堂屋摆放着两块祭拜归氏亡人的牌位,被鹿姑娘看到了,他对比民族语,认了出来。”
秦长川沉吟良久,暗卫又跳上屋檐吊着了也没注意。
迦罗抬眼,正好看到一角青色衣摆消失在横梁上。
低头看向秦长川,他听不懂秦氏暗卫的“鸟叫”,但是想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自踏入越国的土地,他这心就一直悬着,生怕这人突然就疯了,但是也怕他一直不疯。
好在,这个人一直都很冷静。
“走,陪我去堂屋看看。”
迦罗跟在秦长川后面,进了堂屋这人突然就不动了,迦罗绕过他看过去,只见秦长川看着人家祭拜的牌位直愣愣看着,眼神幽暗如渊,令人心惊不已。
迦罗抬头看去,牌位上刻的是越国文字,巧了,他是越国人,南宗也在越国,这字,他认得。
看清牌位上的字,迦罗知道秦长川失色的原因了。
十年前归氏一门可不正好三十六口吗?后来归氏陷落,圣旨下令,满门抄斩。府上一干人为了保住身后清白,各自留下遗书,齐齐在府中自刎而亡。
满府老少,只余一个用来“收尸”的归氏女郎,年仅十四岁的归氏嫡女。
第二日查抄的官兵入府,见到的便是整整齐齐躺着的一地三十六具尸体,和一个端坐在正堂上,白衣肃穆的女郎。
当时的场面,连专门负责“清理”圣旨的越帝的亲卫都震撼了,一时连大门都不敢迈进一步。
迦罗不曾亲眼所见当时的画面,只能从旁人口口相传的言语中感受到当时触目惊心的一幕。
听闻当日,官兵见此情形后不敢踏入归府一步,转而派人去通知了正在早朝的帝王。
归氏女等官兵打开了封锁的大门后站了起来,白衣染血走到大门口,对着围观的一众百姓双膝下跪,叩求百姓借棺,以安葬亲人。
圣旨赐死的人,无论自尽还是被迫,没有停棺,直接下葬。
等报信的官兵带着百官来到归府门前时,看到的便是跪地俯身的白衣女郎和百姓们大哭着送到归府门前的一具具棺材,有人数了数,截止到日落,拉到归府门口的棺材共有一百八十具。
泪洒京府,百姓自发着白衣,更有辈分极高的各家老人出面,护着归氏女一路将棺材送入城外的归氏祖坟中。
归氏祖坟占地一座山,在此之前,从未有外人上去过,知道这一次,归氏女一己之力无法安葬,百姓上山帮忙,才看到了满山的墓碑,数不清的墓碑在日月轮转中显得严肃又悲伤。
一座山的碑,一座山的人,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归家儿女,都是英烈。
归氏三十多口下葬的后七日,满城百姓挂白灯,穿白衣,商铺闭门,乞儿避讳,满城素缟。
等后一月消息流通时,各地方知,替归家着了白衣七日的不止是京府一地,而是整个越国……
归家闭门一月,朝廷不敢入门拿人,哪怕府中只剩下归氏嫡女一个未及笄的女子。
那是一位将军!被五十万归家军和越国所有百姓都尊称一句“小将军”的女子,战功赫赫的
一月后,归氏女自己打开了大门,披麻戴孝手拿状纸,于破晓时分敲响了宫门前的登闻鼓。
一声,鸡鸣犬吠;
一声,日出东方;
一声,憾天动地。
归氏翻案查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归家追封忠义公,超一等侯爵,五十万归家军追封护国军。
生前哪管身后事?归家没人了啊……
听闻归氏翻案当日,消息一路加急传入各州府,当日山河同悲,不少人在当日直接又哭又笑后心崩而亡。
于是百姓干脆又挂了七日白灯,但是也放了整整七日的响炮。
事后,有人问及进宫后就不见了踪影的归家女郎,依旧无人知其踪影,有人说她死在了大内的某座牢房里,也有人说她从此归隐山林了。
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迦罗一时喟叹,长输一口浊气。
“十年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沧桑的声音,迦罗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村中里正站在他们身后,同他们一样看着供桌上的牌位。
迦罗一时走神,都没注意到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迦罗转头看了一眼秦长川,发现这人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雅正。
“这是十年前闻名天下的归家军那个归家吧?赵里正怎么会在家中供奉归家的牌位?可是同归家有旧?”秦长川问道。
赵寿平点了点头后摇了摇头,走上前道:
“我老赵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入归家军,当年归家军征战楚国时是路过我们村子的。可惜当时我这个人贪生怕死,不敢像他们一样走上沙场,不过我们整个平安村都受过归家军的恩惠和庇护,家家都供着归家的牌位的。
想当年,我还见过当时大着肚子的归家大夫人,看着好生潇洒的一个女子,一身武艺,连她手底下的大头兵都打不过她,她当时还怀着孕哩。
用我媳妇儿的话来说,归大老爷是个有心计,有成算的大男人,归大夫人就是一个刚烈且洒脱的大女子。
这一家子,不管是归大老爷,归二老爷,还是两位夫人,和他们的孩子,尤其是后来的小将军,都是英雄啊!
他们值得被人记住一辈子。
归家该当流芳百世的。”
说着说着,赵寿平声音有些哽咽,想来是想起归家的结局了。
“秦某虽是楚国人,但是也听过不少归家的事迹,对这一家也是钦佩至极,不知在下可有机会为他们上一炷香?”
秦长川含笑朝着赵寿平拱了拱手,红木的折扇倒握在掌心。
赵寿平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摸了一把眼角,给秦长川的动作看得一愣,随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
“……好,好,好,我给您点香。”
赵寿平转身在供桌下翻出三支香来,按在快燃尽的蜡烛上点燃,递给秦长川。
秦长川扇子一转插在后腰,接过香对着归府的牌位端端正正做了三个揖,然后走上前将香插在了……萝卜上。
秦长川看着那个坑坑洼洼全是洞的“厚片萝卜”,一时有些愣神。
赵寿平摸了摸鼻子,讪笑道:
“咱们这儿穷,深山老林的,没有卖香炉的地儿,一般都是切个萝卜,洋芋的拿来插香,您别嫌弃。”
秦长川笑了,手腕一翻,扇子又出现在了手上,难得笑得毫无阴霾。
迦罗都听出了秦长川话中的笑意,挑了下眉。
“无妨,就地取材,民生根本,有什么好嫌弃的?这样也挺好的。”
“唉唉!对!对!”赵寿平突然激动了起来,抚掌大笑,道:
“当年归大少夫人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字儿不差!”
秦长川笑意凝了一下,随即朝赵寿平拱手道:
“时候不早,在下先告辞了,不打扰赵里正休息了。”
“唉……行,那您歇着,我看您带的人一个个都比我能干,估计我也帮不上忙,就不出来帮倒忙了,也睡觉去了。”
“告辞。”
“您慢走。”
等秦长川和迦罗走远了,赵寿平转身拿起一旁的布帛,把牌位拿起来擦了擦,良久后一愣神,喃喃道:
“那位秦少主,长得……好像当年的秦大夫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噗!”的一声,燃到尾声的蜡烛猝然熄灭了。
赵寿平翻出来一根新的蜡烛,一把按在刚烧完灯芯,还未凝固的蜡油座上,重新点燃一根新的。
“我真是魔怔了,这位可是楚国秦氏少主,怎么可能呢……这新买的蜡烛是不是细了点儿?看着不禁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