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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92章 水落石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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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的鹿棠钰和迦罗“摸”到行宫里时,见到的便是已经居徒四壁的宫殿和坑坑洼洼的地面。
迦罗眼力比鹿棠钰好,借着明亮的烛火,迦罗看到秦家那些暗卫正在扎堆搬一大块假山,看到他后还朝他打了个招呼。
迦罗险些维持不住脸上客气的笑,抹了把脸认命地跟着有些怀疑人生的鹿棠钰往里走。
常听闻秦二爷发家的第一笔金就来自被他血屠的一家地下赌场,后来有近两年的时间里,凡秦二爷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尸骨遍野。
迦罗知道秦少主这个不干人事儿的前期用“雷霆手段”处理了不少挡他路,或者挡秦家路的人,但是听说归听说,文字和画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就好比现在,迦罗从未想过他今夜会看到秦家的蝗虫大军身体力行给他演示什么叫“掘地三尺”,更没想过秦少主如今“金盆洗手”多年后再次出山……第一个“被搬家”的会是皇家行宫。
寻常商贾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吗?
下一次被掏空的会不会是皇陵?还是皇宫?
迦罗开始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但也只是想了一下,就一下,反正秦少主死之前他一定活的好好的。
秦少主就算死了,只要他“妻子”还活着,他“孩子”还活着,他也就还有活下去的价值,死不了的,死不了。
想通了以后,迦罗再看着鹿棠钰的眼神,就变得充满了热忱。
鹿棠钰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突然打了个寒颤,抬手摸了摸胳膊,回过头,身后走廊空无一人。鹿棠钰转过头把自己埋在黑暗里走,他总有一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掘地三尺还是有效的,应该说,没有一栋宅子能禁得住蝗虫大,嗯,不是,能禁得住秦氏暗卫的“掘地三尺”之刑。
藏在大殿之下的地牢硬生生被暗卫们掀地板时给挖出来了。
春跟着秦长川走进大殿,看着了大殿内坑坑洼洼的“泥地”,余光瞥见旁边还有几个青衣暗卫在撬地面上镶嵌了各色玉石和玛瑙的镀金地板。
主仆二人都很端的住,毕竟想想上一次被这么大阵仗“照顾”的一所宅院,那可是连房梁都被带走了的。
现在这样,起码柱子、琉璃瓦、墙壁……这些东西都还在呢。
现在已经很熟练了,起码明面上的东西搬光了,地板都撬开了,居然没弄出什么声响来。
秦长川扫了一眼屋内的方位,看着脚下七尺见方的朝下的阶梯,一撩衣袍就这么走了下去。
红衣的身影似踏着风借力上了屋檐,四周看了看后掀开了脚下的瓦片,没看到底下一圈儿青衣暗卫将手搭上武器蠢蠢欲动,倒是恰好看到了秦长川走下阶梯消失在屋子里的画面。
春转身看向屋外,有暗卫从窗外梁上倒挂下来,朝他打了几个手势。春翻了个白眼,捂着唇闷咳了一声,四周暗卫这才松开手各做各的去了。
春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通道,有身影一闪即逝在拐角,朦胧的光从通道里透出来,春想着,这底下又是哪一位“老朋友”呢?
他有些担心他家主子,但那可是秦氏少主啊,想来他如今……怕是见到谁,知道什么东西,都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心绪起伏了吧?
十年的时间,足够消磨掉一个心存死志之人所有的喜怒哀惧,足够冰冻一个人本就如死水一般不起微澜的心湖。
他们都是一样的。
春转头看了看四周动作上一丝不苟,举止犹如蝗虫过境的暗卫们,他们都顶着一张毫无波澜的脸,眼神里都透露着一模一样的冷漠。
同样的冷漠也出现在秦长川的眼底,但是和暗卫们不一样的是,行走在两侧火把照亮的地道里的秦长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脸。
仿佛这不是什么诡谲无行的地下通道,而是自家光天化日下的后花园。
随着秦长川的深入,深处隐隐约约有声音传入耳,秦长川脚步顿了一下后继续走,只是抬了抬手从旁边站着的暗卫手里拿过一把染血的剑,晃悠悠地提在手上。
暗卫脚边,是穿着甲胄的红衬的士兵,尸体尚还热乎着呢。
一开始进入暗道时,士兵五步一岗,后来十步一岗,随着暗处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士兵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几乎看不见了。
只有两侧火把照出秦长川的身影逶迤在墙面上,肩背笔直,脚步沉稳且轻微。
秦长川弯腰在死去的士兵身上摸出一张粗糙的帕子,顺带替人合上双眼,不一会儿眼皮又睁开了,但是拿走他帕子的人已经走远了。
秦长川慢条斯理地用擦子擦拭着剑上的血,在最后一处拐角处才擦干净了。耳边锁链碰撞的声音也清晰入耳了。
秦长川把帕子往后一抛,把剑背在身后,藏在披风下,迈着轻松惬意的步伐走了进去。
一路过来不少的牢房,里面不是白骨便是空空的,没有活人。
秦长川走进最后的黑暗里,抛弃的帕子在空中散开,“啪嗒”一声落在火把上,火把熄了半晌后又复燃,把沾湿的帕子一点点燎起来,不过半刻烧得一点不剩。
两个青衣暗卫守在一处牢房两边,等秦长川走近后朝他单膝点地,秦长川笑眯眯地挥了下手,两个暗卫看了他一眼后直接转身出去了。
秦长川单手从一旁取下火把握在手里,凑近了插在石头里的木桩子牢门,借着火把的光亮朝着牢房里看去。
一个人,一个还能喘气儿的人。
秦长川笑眯眯地看着对面那个披头散发的人,也不开口,只是饶有兴致地把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个遍。
一双眼睛映着火把的光,看着还挺亮,只是这样一双眼睛出现在一张看不清五官的疤脸上,就有些渗人了。
尤其是这双眼睛在看清秦长川眉眼以后猝然睁大的时候,看着就像一匹饿狼发现了一只迷路的羊羔一样地发亮。
秦长川笑着,站着,看着这匹饿狼踉踉跄跄地从墙角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他,然后在离门还剩几步远的时候跌倒,砸在地面上的双手最近离门只有半臂的距离。
秦长川看着地上那只皮包骨的手不语,还是微笑着,眼神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瘦,很瘦,瘦脱相了,胳膊已经变形了,双手加起来六个指头,指甲倒是周正,粉嫩嫩的,还有些长,跟秦长川的指甲长得一样。
手筋被挑了,骨头被打折了,但是后来又接上了,堪堪能动的程度。
只一眼秦长川便看出了这双手的问题,甚至通过骨头和虎口的茧判断出此人习武多年,甚至可能……是个军人。
秦长川也不动,就看着这人拖着横穿琵琶骨的铁钩,拖着四肢和脖子上浇筑封死的锁链朝他爬过来,顺着柱子撑起来,从柱子里伸出手,把一双看着不似人能长出来的手朝他的脸伸过来。
秦长川还是没动。
但是牢房里那个佝偻的身影透过明亮的火把看清了自己双手的模样,自己赶忙收了回去。
秦长川对视上那双眼睛,看着那张可怖的脸试图摆出“和蔼”的表情,却显得更加狰狞。
然后热泪淌下,顺着伤疤的边缘滑落,湿了半张脸。
秦长川看到他颤抖不止的嘴里已经没了舌头都影子,一晃而过的牙齿也是参差不齐,没剩几颗了。
秦长川大致扫了一眼这人的身高和一目了然的骨相,笑得更温和了,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秦长川凑近了这张可怕的脸,轻轻地喊了一声:
“小叔叔。”
男人再次朝他伸出手,最后只是在距离秦长川一寸处虚虚地沿着他的轮廓划拉了几下,听到这一声后点了点头,随即又又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
秦长川见此不经意地挑了下眉,嗤笑出声,道:
“现在不敢承认了?多年鼎鼎大名的护城英雄。多少人以为你死了,用你的名字为那座城改名,用你的故事激励后人?可惜无人知晓那是个骗局,滑天下之大稽的骗局,你没死!你非但没死,还成为了朝廷的鹰犬,为他们探讨自己家人,自己同袍的谋算和路径,用来狙击自己同胞的性命。”
男人抬头看着秦长川脸上的笑,这才有了一点回神的感觉了,看着秦长川踹开牢门朝他走来。
秦长川走一步,他退一步,秦长川靠近一步,他后退一步,直至抵上墙面退无可退。
“我一直想不通,朝廷就算要清算归家,又怎么可能清楚军队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领兵的是父亲,他不可能投向朝廷。但是我们的每一步,不管怎么算都是恰到好处地,自己在往朝廷的套子里钻。
就好像有一个人,一个对我们,对归家军了解透彻的人,在背后出谋划策,点兵点将一般。
这些年我一直没放弃过,但是怎么想怎么算怎么查,当年勾结敌国致我们于死地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那个连自己皇位都没坐稳的废物!
直到现在我才解惑了。”
秦长川笑了,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偏偏这样爽朗的笑脸,在此时让看见的人无端地脊背发寒。
“原来有这样一个人,一个我们之间互相熟悉的人,了解归家军所有行军路线的人,了解归家军内所有将领行事作风的人……是我一叶障目了。归子苑都能死,归白安也可以,对吧,小叔叔?”
归白安,归老夫人最小的儿子,那个为护城被乱箭穿心而死的“英雄”。
秦长川不疾不徐地陈述着她刚刚想通的不知真假的各种东西——
“我不在乎理由是什么,结果就是你在归家和澹台氏里面选择了澹台氏,你投靠了朝廷,你背弃了我们。你甚至帮着朝廷杀死了你的兄长、你的家族、你的同袍。
对你而言,有着比家族、比百姓、比国家更重要的东西,你为了这个东西抛弃了你的姓氏,甚至在背后协助旁人杀死了我们!”
归白安摇着头,一直摇着头,秦长川每说一句他都在摇头,甚至到最后直接扑上来抬手去捂住秦长川喋喋不休的嘴。
然后手掌在离秦长川一寸处停了下来,低下头,看见的是当胸穿过的一把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利剑再一次往里深入,最后只剩下穿不过去的剑柄裸露在外,握在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里。
秦长川松开剑柄,空出一只手来拥抱着面前这具骨头架子似的躯体,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他们在等你,等你很久了,是苦衷是赎罪还是误会,你去找他们说吧,小叔叔,小四就送你这最后一程了……”
话音落下,怀里已空。
秦长川看着地上那个抬头望着火把的人,看着他盯着火把的双眼一点点涣散,黯淡,最后的表情停留在勾起的嘴角上。
秦长川笑了笑,居然在一张狰狞的脸上看出了笑,他也是疯了。
秦长川看向手里的火把,火把看出了重影。秦长川收起脸上一贯的笑,抬手才发现脸上有水痕,触上去指尖冰凉一片。
秦长川抹了把脸,在她“小叔叔”身边坐下,手里还拿着火把。她就这么拿着火把一声不吭地坐着,放空了思绪,看着虚空开始走神。
好像是结束了?
后续她不想惯了,或者说不想看了,就这么着吧。
澹台氏引狼入室,不出两年东越江山易主是必然,她准备好的人已经安顿在了桃源府,待她离开越国后就可以行动了。
军队、粮草、军械、钱财……都齐了,不过是换个皇帝坐江山罢了,小事。
但是……
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开心呢?
半晌过去了,秦长川依旧没有出来。春第十好几次地看向那个黢黑的地道口,眉心半点不展。
下去的人都上来了,剩他家主子一个人在下面,主子现在开始武功全废的状态,万一底下还有什么没清干净的老鼠呢?
春不放心想下去,但是念及秦长川的脾气又不敢迈步了,直到听到头顶某只“老鼠”传来了腿麻了想站会儿的脚步声后,春眼睛一亮,仿佛不经意地,把人都带走了,去搜另一处较远的库房。
人都走远后,红衣简装的人从屋檐上坠下,一眨眼的功夫翻进了屋子里,然后鬼鬼祟祟地摸下地道去了。
迦罗送暗处走出来,和另一边走出来的春对视一眼。
迦罗:……
春:……
冷静,不要慌,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