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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95章 尘埃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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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是个富饶安定的地方,秦长川入住进来后除了先前几日来拜访的人多了些,其他一切都很合秦长川的心意。
反观迦罗的眉心皱地越来越紧,眼角都挤出褶子了。
秦长川泡在一桶黑黢黢的药浴里,裸露在外的半身从头顶到肋下扎满了细细的银针。等到药液冷却,迦罗才板着脸将银针拔走,等秦长川重新沐浴完了再进来把脉。
都不用问,看迦罗黑沉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
秦长川的身体损伤得太厉害了,底子亏得已经补不起来了。他们先前离开越国渡厄龙江入姜国时遇上了澹台严罄狗急跳墙派来追杀秦长川的人。
这一群人偏偏和追杀鹿棠钰的鹿氏人撞到了一起,一看对方目的一致,也就短暂地达成了联盟,要不是秦长川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了多艘大船转移了视线又提前转移了人,他们怕是当真要死在江上。
入姜国后是炎炎夏日,从陆地转水路,又从水路转陆地,秦长川在脚踏实地的一刻就如愿以偿地倒了。然后北上一路一直处于水土不服当中。
本来就亏得不行的身子这一下是彻底垮了,迦罗便是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一座空中楼阁。
只能是用针灸和汤药给秦长川绑紧一下架子,让他短期内不会散架的样子。
所有手段对于秦长川都是治标不治本。
只能是活一天是一天了。
秦长川倒是看得开,他已经做好了他随时会离开这个人世的准备,秦氏也做好了他们少主随时会换人的准备。
唯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有鹿棠钰。
但是这位不是傻子,甚至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或许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他们不说,他便也不问,各自都当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地过着。
只有秦长川在鹿棠钰往他眼前晃的次数越来越多时才偶尔感概一句:这么个合心意的继承人,出现得可惜太晚。他怕他有生之年来不及将所有东西都教会他。
往往这时候迦罗在旁会“呸”她一声,说她不要脸,往自己脸上贴金。
夜深了,秦长川合上最后的账册,将朱笔搁在一旁,看着面前已经做了批注的最后一批账簿,肩膀徒然松懈了下来。
一直以来提着她走动的东西好像突然就崩断了一根。
秦长川披衣走到窗户边,春从梁上倒挂下来,用手捂着倒垂下来有些遮脸的胯衣,姿势有些奇怪,但是脸还是端得住的。
“东越乱了,老皇帝死后几个儿子都不得民心,越国皇帝三天一换,死了一个有一个,澹台严罄在最后一日被百官推上位,却在登基之前被官员指出他在老皇帝死后曾无召入京,有不臣之心。
澹台严罄以一己之力将反对他的都压制了,登基祭天当日,桃源府十万百姓携万民书敲响登闻鼓,状告澹台氏残害忠良,通敌卖国。
澹台氏自老皇帝起谋划戕害归氏一派忠良之士,最终致使五十万军士惨死战场,最后还辱及尸体,为放火掩盖证据导致五十万人尸骨无存。
万民书直指澹台氏人不配为帝。
事情越闹越大,整个越国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最终还是归隐山林的帝师出山,协同三公三司将所有人证物证重审。
一个月后帝师开坛祭天,告知百姓澹台氏德不配位,澹台氏最后的直系继承人澹台严罄剃发出家,禅位于异姓王肖良。老皇帝改谥号为纣,迁出帝陵,澹台氏后人永不得享百姓香火供奉,三代以内不得入仕。
所有参与者,诛三族,后人不得入仕。
归氏追封武英王,世袭罔替;归氏一房嫡女归子宛封镇国公主,袭三代;五十万归家军立碑建祠,封号‘英’,其家眷追偿三倍抚恤;归氏墓山开放,朝廷军队驻守,百姓可自行前往祭拜;
自即日起,设犒军日,每逢九月十五犒赏三军,祭奠英灵……”
春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压不住的颤抖,秦长川神色平静地听着,最后凉风吹过,秦长川止不住咳嗽起来时春才停下。
“四姐,澹台一脉已经被挫骨扬灰,所有参与十年前那场屠杀的都死了……我们做到了?”
“嗯,我们做到了。”
秦长川淡淡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夜云散去后露出脸来的月亮。
真好啊,是个满月呢。
春从激动的情绪里安静下来,翻了个身站到秦长川身边,看着秦长川月色里显得更加苍白羸弱的身躯,低声问道:
“四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秦长川勾着唇点了点头,转头看见春泪流满面的样子,伸手替他抹去眼泪,笑道:
“你该替我感到高兴的,我解脱了,我要去找父亲他们了,这是件好事,想来他们等我很久了。”
春不说话了,他知道秦长川一路走来的辛苦,他们都是十年前那些英魂的后人,是“秦长川”在秦氏举步维艰时一个个从人堆里找来的助力。
他们看着他们曾经神往的小将军放下了她的枪,放下了她的骄傲和一身武艺,穿上了厚厚的大氅,被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强撑着已经破败的身子,去成为一个步步为营的商贾,去成为那个命不久矣的“秦氏二公子”。
然后用了十年的时间,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有梨花谷深处那一支一年又一年用真金白银养出来的军队,像细细的风筝线,拉着他们一群人在疾风骤雨的商海中不至于丢失了方向,丢失了烙印在每一寸骨头上的姓氏。
“肖良你父亲亲手养大的,我们看着他成长到今天,以后梨花军在他手下不会被亏待,不会被辜负。我们这批老人,该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这东越,以后就不再是我们的故乡了。”
“四姐,小良子不会在意这些。”
“我知道。但他作为帝王了,便不能再跟宗家有任何关系了,宗家是为了给归氏报仇,如今该退了。”
“那你……”
“小良子现在挺好的,以后都会好好的,归氏没有活口,他不需要知道宗家背后是谁,便是以后再认识我,也是以秦氏少主的身份被他认识,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我明白了。”
“燕云帝君的人已经到了,给你们放两日假,桃林里埋的酒都被你们挖光了,还托了镖局送到虞城来,当我不知道呢?等这一天很久了吧?都去喝吧,不用管我,我有些累了,你替我敬一下大伙儿。”
秦长川拍了拍春的肩膀,当年举着他爹粗制滥造的木剑跑来她面前要挑战她的小屁孩儿,如今长得和她一般高了。
不负先人所托,这一群小孩儿,她养得都还算壮实,各自都有自立的本事了。
春合上窗,等了一会儿,等秦长川大抵都睡着了才离开院子。
跃上墙头时,微风带来一缕浅浅的话语声,春愣了一下,再回头时已是笑开了脸,只是眼睛里泪光闪闪。
一声莺啼响起时,四周随着风起伏的呼吸声也一刹间消失殆尽,只余寒风拍打着枯叶和着屋内若隐若现的歌声。
“弦月弯弯,流水潺潺,战甲巍巍,血光漫漫。长于草漠林深处,行于刀光剑影间。问君征战何时还?马革裹尸葬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