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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谷雨 ...
他是立春过后的日光,是我赖以生存的朝阳。
孟城的气温回升,初夏的风不骄不躁,梧桐树在镇子上寻常可见,明明是风要吹得花落,却又托着半空的朵朵淡黄不肯放,缠着花瓣慢悠悠地打着旋,最后还是落在地上,不知下一阵风会带它们去往何处。
小镇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老式居民楼下停着几辆生了锈的自行车,歪歪扭扭的,好像时代的发展独独遗忘了这里。
“夏菁小姐,第一个问题,画展的名字叫‘不语’,可以给大家解释一下名字的含义吗?”
我握着话筒,微笑道:“含义谈不上,就是字面意思——词难达意,观画不语。”
突然想起一种有趣的说法被称为普鲁斯特效应(1),它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很多人都会怀念无忧无虑的童年,想要拥有小叮当的时光机回到过去,好在气味也是一种时光机。
我正对着展览馆的落地窗,窗外树影斑驳,梧桐花开得正好,淡淡的花香我闻起来却觉得浓郁且炽热。
家里的老房子是拆迁分配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我和爸妈三个人住。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青春里都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但正巧我家隔壁就有一个。
骆嘉敬聪明,优秀,样貌好学习好,人也好,样样都好。是呀,他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存在,只是有那么一点可惜,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有先天神经性听力障碍,因为听不见,所以也不会发声。
这有什么要紧的呢,骆嘉敬即使没有那两种感知,也能成为街坊邻里口中的“文曲星下凡”,他真的很聪明勤奋,他足够厉害了。
当然我和他的差距不仅仅在头脑上,我经常抱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出生几年,我读幼儿园时他读小学,我上小学时他升上了初中,我升了初中他又升了高中。
唉,我一直都想追上骆嘉敬的脚步。
所以骆嘉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四五岁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的时候,骆嘉敬的奖状已经能贴满一小面墙了,作文比赛,奥数竞赛什么的他都很擅长拿一等奖。
特殊教育在小镇并不普及,但那又怎样呢,他超越了大多数人,让校长破例收他在普通学校就读。
我的童年大部分都是关于骆嘉敬,他家的小院子里有棵梧桐树,很高,我得仰着脖子看。骆嘉敬只有一个奶奶,年纪不大,白发却长了满头,微偻着背,笑起来很和蔼。
小时候每年记录身高称得上是我最期待的事情之一,奶奶拿着小刀在树上刻记号,笑道:“哎哟,菁菁又长高喽。”
我走近比了比去年的记号,足足长高了五公分呢,再看旁边骆嘉敬的记号,高扬的嘴角维持不过三秒,忽然觉得五公分也不过如此,今年长高了还没他去年高。
神采奕奕的眼睛暗下去,我瘪着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在小本子上写:“我什么时候才赶得上哥哥呀,你停一停,等等我。”
看着一行字中间还夹着个拼音,骆嘉敬忍俊不禁,尽力不翘起嘴角,他摸了摸我的头,随后写道:“不等你,哥哥要长得比菁菁高。”
我接过本子,一片梧桐花飘落在上面,我抬头不小心撞进了他藏不住的笑眼。
是啊,小孩子总是天真无忌,幻想天马行空,小时候拼命想长高,长大以后却只想做小孩,那些真心话也再说不出口了。
某个平常的小学暑假,平常的下午,我抱了个有半个我这么大的西瓜,艰难地踢了踢骆嘉敬家的门:“奶奶,我是菁菁……”
等了小一会,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奶奶神色歉疚地给我开门,连忙接过西瓜领我进门:“大人又出去忙啦?哎,真是累坏菁菁了。”
“不累不累,奶奶,我去叫哥哥来吃西瓜。”我笑着点点头,转身向里跑去了。
骆嘉敬的房间很干净,除了奖状就是书,墙上挂着几副几何体素描,还有一副油画,一看便知是院子里的梧桐树,枝桠上开着淡黄色的花。
他伏案模样专注,手里的笔龙飞凤舞地挥着,他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我轻手轻脚地靠近他,想看看他又画什么呢,没见着任何东西只见纸上几个大字:“菁菁,怎么才过来?站后面做什么。”
见我一脸不可思议,他指了指桌上的镜子:“傻不傻。”
我的脸颊浮起两团红云,忙揭过这篇,拉着他的手走出去。
奶奶切好的西瓜一片片和小山似的,我递给骆嘉敬一块,眯起眼睛,举起本子凑到他面前:“我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呢,冰不冰?甜不甜?”
“菁菁捞的西瓜,很冰很甜。”骆嘉敬嘴里嚼着西瓜,似乎想到了什么,捏了捏我的手腕,笔下又补了一句,“虽然菁菁一个人很厉害,但下次要叫哥哥来帮忙。”
骆嘉敬的手指微凉,可是腕间被轻轻捏了的地方却徒生出丝丝烫人的暖意。
我不自在地握上了手腕,手指手腕都沾上了西瓜汁,又冰又黏,我对上他的眼睛:“不用,我长大啦。”
闻言骆嘉敬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分明是不信的样子……
我瞪圆了眼睛,写字都更用劲了,翻页都能看到深深的痕迹:“哥哥,我有在好好长大!”
留骆嘉敬在沙发懵圈,怀里还塞着小本子,我已经端着整盘西瓜跑到奶奶旁边了。
“奶奶刚刚打了针,吃不得菁菁的甜西瓜咯。”奶奶坐在院子门口乘凉,手里摇着把蒲扇,眼角的皱纹一笑就堆在了一起。
我好奇地问:“打什么针呀,为什么打了针不能吃西瓜?”
头上的小揪揪突然被人戳了戳,一双白皙的手掌伸来,一旁清秀的字迹写道:“菁菁别生气,再给哥哥一块好不好?”
电视机拖着大肚子在放奶奶爱听的昆曲,小旦甩着袖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天气闷热得没有一阵风,我盘着腿坐在凉席上,抱着面前的风扇有模有样地吊着嗓子学着唱:“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远——”(2)
我曾经有三个愿望。
一愿奶奶长命百岁。
二愿爸爸妈妈永远不吵架。
三愿和骆嘉敬岁岁又年年。
骆嘉敬不负众望考上重点高中后,我的日记本上又多了一条心愿。
——考上骆嘉敬的高中。
初中的荣誉墙还没来得及换,一众表彰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骆嘉敬,十五岁的骆嘉敬,照片里他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蓝白校服,外套内Polo衫的扣子一颗不漏,只露出一截脖子。
不论单科成绩榜还是总成绩榜,骆嘉敬都蝉联前三。
那天,我就站在玻璃窗前,却远得好像隔着万水千山。
开学没几天,荣誉墙快速地换成了迎新活动,随着骆嘉敬毕业抹去了最后一点他曾在这里的痕迹。
初二接触了几何证明,机械运动,我才正真感受到骆嘉敬在这方面对普通人的碾压,尤其对我。比如我半天没写出一道,他已经把所有题的答案解出来,并且标注了知识点和详细步骤。
他无可奈何地敲了敲我的额头,抽出我压在手下的草稿纸:“专心。”
纸上是我百无聊赖,照着他桌上的一副向日葵临摹的。我翻过草稿纸,在背面写道:“我不会做,不想做。”
几本厚厚的线圈本递过来,是骆嘉敬的笔记本,封面有些旧了,打开是密密麻麻的要点和例题。骆嘉敬的字很好看,和他人一样,隽秀而不失锋芒。
虽然我很讨厌理科,但有骆嘉敬给我开小灶,我希望时钟的指针可以转得慢一些。
期中的名榜刚贴出来,午休的走廊还没什么人,我扬着眉毛欣喜地找着自己的名字,骆嘉敬每天晚上帮我查缺补漏,总会有进步吧。
略过一行又一行,我目光所及——“八年三班夏菁,三百九十二名”。
像是被临头泼了盆冷水,僵在了原地,我又不信邪地数了一遍,没错,是三百九十二名,比上一次还倒退了两名。
我心里一团乱,不知该抱有怎样的心情,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越不过这道鸿沟。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我站在家门口,敲门之际屋内一阵刺耳的玻璃落地声,伴随着各种物品摔落的声音,还有男女的谩骂声,隔着一道门闷闷地传来。我放下手,习以为常地转身敲开了对面骆嘉敬家的门。
试卷的一角被我捏得皱巴巴地向上卷起,鲜红的五十九分显得有些刺眼,我低着头不敢看骆嘉敬:“哥哥,我真的很糟糕。”
甚至我写字的力气都放得很轻。
骆嘉敬接过试卷,在那静默的一分钟里,我紧攥着手指来缓解紧张,骆嘉敬为我花了这么多时间,一定失望透了。
是啊,换谁都会失望的,应该的。
可是他写:“菁菁不糟糕,一点也不。”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我眼里转了几个来回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本子上,晕开了他的字迹。太丢人了,我真的不想哭的,明明在学校可以忍住,但只要在骆嘉敬面前,我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不要这样说自己,这不过是场考试而已,况且任何事都是循序渐进,知道吗?”骆嘉敬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一张纸巾递来,我下意识迎上了骆嘉敬如墨的眼睛。
他眼神柔和,见我还是红着眼和自己的手指过不去,轻笑一声:“手松开,都掐红了。”
闻言我两只手瞬间分开,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
我一时不知该写什么好,被眼泪濡湿了的纸面很难写上字,笔尖一用力就划破了,我顺势扔下笔垂着头。
骆嘉敬翻过几页,再不见泪渍,是崭新空白的一面。
“菁菁也有比别人厉害的地方呀,即使对学习不敏感,但也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他从抽屉里拿出着一张排满草稿的纸,依稀可见画有一朵逼真的向日葵,“菁菁随手画的向日葵就很漂亮。
他写道:“别人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别人做到的,你当然也能够做得很好。”
骆嘉敬这个人大概就是有魔力,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他说的我都信。
今年的中秋正好碰上国庆,双节同庆也许是个好兆头。七天小长假对初高中生来说应该最开心不过了,可班里却哀嚎一片,能有什么东西让朝气十足的少年们如此抗拒的呢,也就只有放假前躲不过的月考了。
语文考试倒也应景,默写出的是刘过的《唐多令》,刘过作词的时间是农历八月五日,眼下过不了几日也快到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3)
大概少年不知愁滋味,彼时的我,或是任何一个年少的你,都不能理解“故人曾到否”究竟在问什么。
管他是新愁旧愁。
放假第一天,既是国庆也是中秋,小镇虽小却不失烟火气,到处红红火火的,挂着国旗和红灯笼。
爸妈破天荒没有吵架,和睦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一样,妈妈做了一桌子菜,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听说是因为爸爸爱吃妈妈的手艺,两人才结缘在一起的,现在她已经很久不做菜了。
妈妈笑得开心,问我学校里过得怎么样,爸爸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手里一杯一杯地喝着小酒。
“国庆要不要和妈妈出去旅游啊?出去看看,放松一下。”
我看了一眼爸爸,他的酒劲上来,整张脸红得一片。我摇了摇头,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有些不适应,可看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氛围,我突然就觉得从前他们对我的忽视可以不计较了,只要一直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就很好。
中秋嘛,团团圆圆的,我不禁幻想一些不曾发生的场景,我想把我所能做到最好的给他们看,我想他们也能像骆嘉敬那样摸摸我的头说菁菁很厉害。
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我相信我才不糟糕呢。
“菁菁不糟糕,一点也不。”
我想骆嘉敬了,他在做什么?
国庆晚会还没放多久,爸爸已经酒过三巡,他只管囫囵吞枣地接下妈妈的数落,喝醉也好,清醒着免不了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要吵架。
我家的院子和骆嘉敬家的只隔了一道矮墙,还有那颗高大的梧桐树,我双手一撑,稳稳地落地。
想一个人,就要去见他。
他家只有他的小房间还亮着灯,我做贼似的打开房门。谁人不羡慕骆嘉敬天生好脑子,谁又知他天赋占三分,七分都在勤奋。他上高中后就很少跟我在一块玩了,哎,其实就是看我写废话的时间少了。
更多的时间他泡在书海题海里,那盏小台灯打出的暖光远不及日光,却也照得他温柔万分。
骆嘉敬见我来了也不奇怪,毕竟翻他墙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笑了笑,拿出手边交流用的专属小本子提笔写道:“菁菁,国庆快乐,中秋快乐。”
我换一行写:“你也是。”
“奶奶又睡了吗,这么早。”
“嗯,奶奶糖尿病总是容易犯困,别担心。”
提到这事的时候,他目光暗了暗,奶奶的病好几十年了,糖尿病是治不好的,只能靠饮食和药物来维持。
说多了也是徒劳,我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些低迷。我纠结要不要主动找话题,他先合上作业,向我眨了眨眼。
“去厨房。”
骆嘉敬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月饼,在微波炉里叮了半分钟,厨房没开灯,只借着卧室的灯和天地自然的月光,月饼上蒸腾的丝丝热气竟也看得清晰。
油润的饼皮散发着花生油的香味,我两眼放光,丝毫看不出我是吃饱饭来的。
微光中听闻一声轻笑,他把盘子递给我,自己靠着门板写字:“奶奶给你做的月饼,豆沙馅的,你喜欢。”
“她还说要明天亲自给你,你先提前吃几块。”
嘴里的红豆沙甜极了,我能想象到奶奶拉着我的手,像个老小孩一样:“给菁菁特意做的咧,菁菁爱吃甜的,生活也过得甜。”
奶奶是世上最好的奶奶。
“吃了月饼才圆满,你吃了吗?”我吃得开心,不忘抬手分他一个。
我一时高兴,写字没过脑子,骆嘉敬爸妈都去了大城市,只留他和奶奶在这里,我不知道那到底代表什么,但总归和圆满无关。
今晚的云层挡住了月亮,哪里来圆满呢?
“哥哥,我和奶奶,还有你,我们三个人,这样算圆满吗?”
见他没接月饼,我又往上递了递,此刻我又嫌月光太暗,再亮一点,好让我看清他的每个表情。
“算。”
一个“算”字紧跟在我不太清秀的字迹后,一旁还有我不小心按下的油乎乎的手指印。
刚才出来前偷喝了口爸爸的白酒,又苦又辣,辣得我面红耳赤,厨房的窗没关严实,晚风从缝里偷溜进来,吹得我心头一烫,仿佛重新掀起了那股热意,在我心头翻涌。
(1)“普鲁斯特效应”含义来源于百度
(2)“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远——”出自明代汤显祖《牡丹亭好姐姐》
(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出自南宋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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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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