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君》拉条子

17、修文

　　自他被交付予楚玹霖之时起，他的命运便已悄然转变。在这一生中，他将面临两种抉择：要么与楚玹霖对立为敌，要么俯首帖耳，永远束缚于这片土地。

　　自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首次与漠南王携手合作之后，他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第一条道路：漠北独立，公然与楚玹霖为敌，坚决不受大楚的节制，不做其朝堂上的臣服之臣。

　　他这副身体早已被楚玹霖吃干抹净，若是能帮漠南王忙，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

　　可又想到了楚玹霖。

　　楚玹霖不知道他心里装着想杀他的意图，对他也算恩宠有加，来这么久，时常闯祸的时候却不曾怪罪他。

　　乃至在某些时刻，他刻意去挑衅激怒楚玹霖，而楚玹霖不过是在卧榻之上对他略施惩戒，从未有过对皇帝尊严的一丝逾越，然而对他的宠爱却始终如一。

　　这个人看似温柔和善，苏赫却知他本性并非如此，就像漠南王说的，楚玹霖是个笑面虎，他温柔的背后定然是把利刃，不可被他外表欺骗。

　　但……楚玹霖对他的好，是真的，苏赫可以感觉得到，他虽年龄小，却也不傻，好和坏，他分得清。

　　“青松，你可知先帝和帝后的事情？”

　　“听说过一些。”青松坐在脚踏上撑着下巴说，“听闻先帝刚登基时有位将军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后来被奸臣段氏设计杀害了。”

　　“后来皇上夺回主权后，在一次外出时遇到了帝后，据说帝后和那死去的将军长得一般无二。再后来，帝后在冀州帮了先帝忙，从那回来后便接回宫，两年后诞下现今的皇上，之后感情一直很好。”

　　苏赫问：“那位将军可是灭藩属的顾星舒将军？”
　　“正是他。”

　　虽没见过这位顾将军，苏赫却自小就听阿爹讲过。

　　先帝登基时根基不稳，又遇上藩属一族叛乱，朝廷暂时无可用之人，这个时候皇上身边的一位顾姓将军主动请缨前往辽东。

　　那时候的先帝身后并无人支持，并且先帝生母是皇后的陪嫁丫头，母子俩人都不得宠，只有一个老太傅支持他，但在行军打仗上无能为力。

　　而这场恶战足足八年才全部结束，可惜那位将军最后被奸臣所害，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有三。

　　这藩属说来也和漠北有点联系，只不过如今三十六部都比较乱，不团结，所以才会被这样灭族。

　　不过……
　　“先帝找了一个与他长得一般的人封后，这倒是没听说过。”

　　“帝后一家曾经受过顾将军相助，后来帝后府中走了水，昏迷了半年之久才醒来。大楚的子民都在说这是顾将军来让先后一家报恩了，所以长得像。”

　　苏赫看了眼天真的青松：“我可不信有这样的事情，说不定这帝后只是那位将军的替身呢。”

　　青松挠挠头不懂：“不过这帝后也为大楚立过功，当年辽东王联合咱先祖叛乱，就是先后亲自率兵前去平反的。”

　　苏赫想，怪不得民间至今都流传这先帝先后的绝美佳话，只是听闻便觉得不简单，大概只有经历过得人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世子，南边可有说什么？”

　　苏赫把信扔进火炉里，轻声说：“他让我帮他一个忙，若是成功了，便助我回漠北。”

　　“真的吗？”青松一下激动地站了起来。

　　“真假尚且难辨，可我现在担心的是，若是真回漠北了，阿爹会怎么办？”

　　“世子，只要能回漠北，王肯定是开心。”

　　苏赫摇摇头，不确定道：“你可想过，若是我借漠南王的手回了漠北，那么漠北便成了大楚的敌人。此时，要么站起来反抗，要么被楚玹霖灭族。”

　　“我相信王肯定会选择反抗。”青松小声说，“世子别忘了，其实王也有苦衷，之所以不敢反抗，是因为漠北没有漠南那样的兵力。若是真有漠南王相助，王定会报了这些年的耻辱之仇。”

　　“可是……我们漠北如今也没有可以抵抗大楚的兵力，而且，我现在与漠南王联手一事，阿爹并不知情。”

　　苏赫步至窗畔，不经意间发现窗外再次飘洒起洁白的雪花。这是帝都迎来的第二场瑞雪，而他踏足大楚，转瞬便将满一年。

　　“我知道阿爹本性和漠南王不同，一个善良，一个不知足。若是阿爹知道了，定然会生气吧？毕竟我现在做的事情，但凡被楚玹霖发现，那便牵连了整个漠北。”

　　漠北王送他来大楚是和亲的，想起离别时阿爹眼中的期盼，而今他却背叛了大楚，注定要让阿爹失望了。

　　况且拿到辽通三省的军力部署消息，苏赫根本做不到，先不说如何接近顾洵，就楚玹霖面前，他一个后宫才子如何询问前堂战事？

　　自古都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他既不是先帝的顾皇后，也不是楚玹霖的上卿，无权无位。

　　“青松，去打听一下……近来皇上常去的地方。”

　　“哦，我马上就去。”

　　苏赫轻抬手臂，推开了一扇窗棂，一阵刺骨的寒风犹如利箭般穿入他的鼻翼。实际上，帝都的严寒相较于漠北而言，只能算是温和的抚慰。

　　在漠北，冬季的狂风如刀割般凌厉，稍有不慎便会使得皮肤生出痤疮。往年，他那双勤劳的手总是难以幸免，整个冬季都伴随着冻疮的痕迹。

　　而在帝都的寒冬季，不仅有地龙蜿蜒供热，火龙亦能暖人心窝，更别提那些他未曾见识、品尝过的各式珍馐美味。

　　漠北之地，鲜见水果珍馐，诸多品种甚至未曾听闻其名。然而，踏足此境，他屡获赐予，品尝了不少稀有美味。

　　宫女们闲谈间提及，宫中饮食皆属特供，市面上概难一见；且非所有宫廷之人，均有幸品尝。

　　苏赫想……楚玹霖其实挺疼他，除了床上，没在其他事情上亏待过他。

　　他如今做的这一切事情都在为漠北招灾，也是在为自己做一个选择。所以他必须和漠南王周旋，同时也要讨好好楚玹霖。

　　否则事情一旦败露，他自己有罪也就罢了，还要牵连整个漠北被灭族，到时候，他便是整个漠北的罪人了。
　　……

　　战事紧迫，加之冬日连遇暴雪，楚玹霖遂颁发严令，各地官员务必精简一切非必要开支，确保前线物资充沛，绝不容许士兵们忍受饥寒之苦。

　　漠南王近期仅派遣小股部队对楚军实施游击战术，交锋便迅速撤离，避免正面冲突。段笑天性格刚烈，数次偷袭之后，漠南王索性按兵不出，暂停了军事行动。

　　鉴于雍州战局的失利，楚玹霖连日来夜不能寐，深怕此番折戟对楚军造成不利影响，故而日日勤于宣政殿，与众将共商战事对策。

　　顾洵忧心他会因劳累而损伤了身体，便以赏雪之名义邀他外出散步，意图让他借此放松心情。

　　胜败本就是战场常态，历来难有常胜之人。
　　然而此次接连失去三座城池，楚玹霖尽管力求自制，却依旧难以遏制心头的怒火。

　　而最可气的还不是王良昌打了败仗。

　　文江雁来函所述，王良昌将先帝一手创立的西北大刀军损耗至几近荡然无存，军纪荡然无遗，敌军兵临城下，而军营却空无一人，士兵们沉迷于寻欢作乐，赌博押注，如今仅余残兵败将，无力再抗衡敌军。

　　西北大刀军昔日即使在先帝时期，亦即在许虎将军的领导下，亦未曾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若许虎将军不是早逝，今日亦应位居将军之列。

　　如今，却在这区区漠南王的攻击下，溃不成军，几近全军覆没！

　　顾洵深知楚玹霖心中充满了对先帝的愧疚之情，因为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闲置，未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反遭城池失守之痛，这使得他深感自责。

　　雪花飘飘洒落，政务缠身的楚玹霖与顾洵，此刻正并肩站在皇城之巅，向下俯瞰着繁华的帝都全景。

　　“入冬后漠南王再无动作，江雁信上说雍州近来也是连着几日大雪，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偷袭。”

　　楚玹霖摇摇头：“天寒地冻，华东弩机军几乎都是女将，若是没有十成把握，便先整军休息就好。”

　　顾洵却建议说：“让她试试也无妨，有宋鹿野在，他擅长打游击，江雁定然也憋着一口气不顺。”

　　楚玹霖侧头望着他：“你不怕她出了事文老板找国舅拼命？”

　　“怕也没用，江雁虽是我军唯一的一位女将军，但实力不小，臣相信她能守住西北。”

　　文江雁虽身为女性，然而先帝在初创此军时便以女性为主力，弩机军中女性众多，其能力亦不容轻视。

　　楚玹霖遂不再多言，既然已委她以先锋军之重任，便一切听从她的裁断。

　　有如天上细碎的玉屑慢慢凝聚，空中飘洒的雪花愈发硕大，楚玹霖微微仰首，双眼紧闭，仿佛在深邃的思绪中徜徉。

　　无数纯净的雪片轻柔地依偎在他的鼻梁，逐渐化作晶莹的水珠。他那宛若美玉与金光交映的五官，尽管因近日的清减而略显憔悴，却依旧散发着令人惊叹的英俊与魅力。

　　漆黑的狐裘与洁白的花瓣形成鲜明的对照，伫立于雪地之中，使他整个人显得愈发孤高冷傲。

　　自从他登基以来，战祸带来的创伤未有如今之重，西北边防的军队几乎损失殆尽于那一战。若非文江雁及时驰援，西北之地恐怕早已成为一片无人之境。

　　王昌良的疏失，虽令三地失守，但并非决定性的遗憾。真正致命的是，我军未能在敌军压境时做好充分备战。即便是强大的军队，遭遇无知的将领，也只能徒增伤亡，难以扭转战局。

　　昔日西北大刀队，乃顾星舒为应对外患，特别为许虎量身打造的一支劲旅。在其鼎盛时期，其战斗力不输于辽东铁骑。遗憾的是，最终这支军队惨遭覆灭，其残留的旧部也未得应有的安置。

　　至于他的后裔，追根溯源，两兄弟在十年前辽东王发动叛乱之际，为保卫帝后而英勇牺牲于战场。在此之前，先帝本有意让这两位兄弟恢复其祖辈的名誉和地位……

　　楚家对许将军及其后代，两位世代忠诚的忠臣，实感愧疚，他们曾引以为豪的军队，如今却遭遇了如此悲惨的结局。

　　顾洵侧身向他望去，正欲开口说话，却被远方传来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世子你跑慢点，小心雪天地滑！”

　　楚玹霖亦被周遭的骚动所惊醒，睁目凝视，只见苏赫身着薄弱衣衫，正在下方尽情嬉戏。

　　苏赫手中紧握着一个雪球，身后青松跟随奔跑，累得喘息不已，还不时遭到世子投掷的雪球袭击。

　　至前方，苏赫弯腰按膝，喘息不止，他察觉到城楼上有人的目光，抬头仰望，却发现楚玹霖与顾洵正注视着他。

　　“霖哥哥，你快看又下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