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归云去》磨叨叨石

12、魂消为果

　　许铮怔坐良久，突然掩面痛哭起来，哽咽道：“我怕……怕她怨我，我不敢见她，我不敢……”三人都不再说话，周围只剩下许铮的啜泣声。
　　这垒源城百姓消失之谜算是彻底解开了。
　　直到许铮的啜泣声渐小，恢复了些神智，沈栩篱这时开了口，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前辈糊涂。恶人自有天收，我明白前辈心中的恨意，但这极端的方法真的可取吗？就算前辈杀尽了城中人，萍儿会高兴吗？这些人杀光了萍儿就会回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许铮默然，他知道不管杀再多的人，都无法再回到过去。他只是在泄愤，他无法接受，便把恨意扩大了。
　　楚昌鹤也叹道：“仙尊应该明白，因果报应是无法改变的，该来的总会来。仙尊打乱了世间万物法则，现在莫说入轮回，六界都容不下仙尊了。”
　　“我明白，我也没想过还有退路。”他盯着某处发着呆，喃喃道：“萍儿死时心脏离体，也是入不了轮回的，成了孤魂野鬼，我都不知道她是何时魂散的。”
　　普通人死时若是心脏离体，入不了轮回便只能当一只游鬼。等待他们的只有两条路，作恶多端的会被修士再一次“杀死”，不曾为祸的不知飘荡多久就会魂散，这个人在世间就算真的死了。
　　前院一阵异动，三人即刻警惕起来。楚昌鹤几乎不加思考立马将沈栩篱拦在身后护着，化出了青魂，程衢也持开扇御敌之姿。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看清了来人，众人才松了口气。是聂思姝几人，阿莛也跟着来了，一行人看上去稍显疲惫。
　　傅良峰跟在阿莛身后对他破口大骂：“都怪你个废物！”阿莛委屈得含泪。
　　楚昌鹤一把将阿莛拉过来护在身后，眼神冷然，傅良峰这才收敛了些。
　　程衢收扇问阿莛：“怎的这会儿才来？”
　　只见阿莛支支吾吾道：“我们几个不识路，找了半天才找到……”聂思姝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崔文哲则偏过脸赧然看向别处。
　　程衢：“……”
　　楚昌鹤：“……”
　　沈栩篱：“……”
　　许铮：“……”
　　“昨晚不是带着你来过吗？”程衢不解。
　　阿莛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有点不识路。”
　　阿莛按照昨晚的记忆带着这一群人去找楚昌鹤他们，却不料东找找西望望的也没找着。
　　他还以为还像昨晚一样，那个刘府仍是处于消失状态，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却发现了刘府。众人风风火火大闯进去，刚推开门就和里面的人数目相对，不多时就被人当做强盗打了出来，原来这不是辞龙巷那个刘府，一行人解释了好一番才避免了被拉去官府。
　　于是又转了半天才转到辞龙巷来，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一行人先敲了门，见没反应才又闯了进来，这才歪打正着找到了楚昌鹤他们。
　　众人听完了楚昌鹤的简单叙述，就这样看着许铮，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许铮骤然起身，召出了他的星月双刀。一行人以为他要有所动作，死死盯着他立马进入警戒状态。
　　“不用这么紧张。”许铮叹天摇头，语气掺杂着释然的意味，“我只是想给我的因，结个果。这些荒唐事该由我来了解了。”
　　他猝然转腕，刀锋对着自己胸口，就在刺进的那一瞬，结界有了松动。
　　许铮要用自己来破除结界了。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摇摇头，只对着楚昌鹤说了四个字。
　　“后生可畏。”
　　他眼里尽是坦然，将刀用力更进一寸。
　　那刀锋直穿后背，许铮的魂魄正快速消散。那张丰神俊朗而又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笑，是为与自己和解的一个笑。
　　他神识湮灭的前一刻，正想着，好像自己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是什么样子的呢？应该是很好看的吧，那是萍儿印象中的样子吧，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呢？忘了忘了，太久了，记不清了。
　　直至完全魂飞魄散，结界也随之消散。刚刚还在他手中的星月忽的掉在了地上，许铮已到六界之外了，这双刀自然跟不过去。
　　眼前的刘府荡然无存，整座“垒源城”也渐渐消失，除了城外来的修士，这座城中被许铮复刻出来的人也全然人间蒸发。
　　此时他们正站在荒郊野岭处，不远处便是真正的垒源城了。
　　众修士看见眼前的景象，都问道是谁如此有本事竟然破了这结界。
　　楚昌鹤捡起地上的星月，将其收入了乾坤囊中，待日后交还到斛灵峰。
　　起身时，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晕，受了伤的缘故整个人有些力不从心。不过他没让人看出来，仍是定定的站着，苍白的脸上尽力挤出一丝血色来。
　　沈栩篱忽然握住了楚昌鹤左臂，皱眉道：“我看看。”这是刚才楚昌鹤为沈栩篱挡剑的伤，说着他就开始扒楚昌鹤衣服。
　　楚昌鹤一惊，也管不上晕不晕了，止住他急忙道：“没事的栩篱，这么多人呢，回去再处理吧。”楚昌鹤生怕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把衣服扒拉下来了。
　　沈栩篱拗不过他，便只得答道：“好吧。”
　　众人进了真正的垒源城，找到了小师妹袁媛，将所经历之事尽数告知。再三确认结界破除了能随意出入，才放下心来。
　　失踪的人已经找不回来了，已不在人世，便多出几桩憾事。他们也无能为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聂思姝道：“这次多亏了楚师弟和程师弟，还有这位——”聂思姝看着眼前这个翩翩公子，却道不出名字，她以前在门中没见过此人，也觉得面生。
　　沈栩篱知道说的是自己，便回道：“在下沈旭云。”
　　聂思姝先是一愣，再道：“还有沈师弟。”
　　袁媛在一旁看着沈栩篱眼睛都直了，一脸花痴相，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袁媛对这个沈师弟有意思。
　　她倒是问了沈栩篱好多问题，比如今年多大、家中几口人、是否定过亲等等等等。
　　沈栩篱本不想回答她，但碍于同门关系，袁媛还是沈栩篱的师姐，他还是一一答了。
　　一旁的聂思姝看不下去了，对袁媛道：“够了师妹，先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心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这会儿得赶紧回门交差了。”
　　袁媛听见聂思姝的训斥后，嘟嘴道：“是，师姐。”
　　一行人准备御剑回门了。阿莛和沈栩篱无法御剑，便只好蹭剑了。
　　“程师兄……呕……不行了不行了……呕……”只见阿莛紧紧抓着程衢的衣服站在他的剑上。
　　程衢听见后面阿莛的动静，急忙道：“我的小笨蛋你忍忍，别在剑上吐了。你吐我剑上没关系，要是吐到别人头上呕……”他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自己也受不了。
　　沈栩篱自然和楚昌鹤同乘一剑。楚昌鹤定了定身，抿唇强忍着疼痛，额角难熬而冒的汗被风干，呼了口气调整气息。他想给自己找点其他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见阿莛那痛苦样，便侧过头余光看向后面的沈栩篱道：“栩篱，你不恐高晕剑吗？”
　　沈栩篱笑道：“我还好，虽然有一点，但是不至于像阿莛那么严重。”
　　楚昌鹤也笑了：“那便好。你站稳了，就快到了。”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笑是在十分痛苦之下表现出来的。
　　六人进了青前殿复命，阿莛和沈栩篱则在外等着。
　　傅良峰私自顶替其他弟子前往垒源城，罚了他抄门规十遍，禁闭思过一个月。
　　掌门训诫了几句“锄奸除恶，是以我门中子弟之责”、“当以为豪，不可停足”最后又交代了几句。不过楚昌鹤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头昏脑涨，伤口疼痛难忍，现在已经很难受了。
　　在其余人揖礼互别后，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殿门的。他脸上毫无血色，走得很慢，额角的细汗不受控制往外冒。
　　沈栩篱见他那副模样，笑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焦躁不安，急忙跑过去想要探个究竟。
　　楚昌鹤扶着门框跨出门来，见他跑了过来，对着他勉强挤了个微笑，轻声唤道：“栩篱”。
　　许是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点，见到沈栩篱跑过来那一刻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站不住脚了，往前走似乎脚下飘起来了，整个人登时倒了下去。在意识彻底丧失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有人接住了他。
　　楚昌鹤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了。
　　晚秋的阳光没了热度，洒在窗棂上，映射出窗外的枝丫倒影。
　　楚昌鹤醒来时，神识还有些模糊。他无意识地抓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动作。他想要抓到一个可靠的东西来告诉他，现在的自己处于什么情况。他扑了空，什么都没有抓到。
　　意识回笼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被衾被包裹，这才清楚地发现自己上半身□□。他登时清醒猛的坐了起来，额头上退烧用的帕子从他面前滑落。
　　许是动作幅度过大，左肩被扯得生疼，皱着眉闷哼了一声。
　　端药进来的沈栩篱刚好见到这一幕，朝床头加快了步子：“你醒了师兄。”
　　楚昌鹤回道：“嗯，我这是……”
　　“怎么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沈栩篱近身将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他额头，额间传来了沁人的温凉感。
　　他有些愕然，还没反应过来，沈栩篱似是呼了口气，扬唇笑道：“这烧终于退了。”
　　“我发烧了？”楚昌鹤难以置信。进门以来，他几乎很少生病，免疫力极好，没想到这次被刀捅了一下竟然发烧了。
　　楚昌鹤看着自己左肩上被包得仔细的白布，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自己上半身还光着的！他往上扒拉几下被子，扯到锁骨下面，把该遮住的都遮严实了才松了口气。
　　正巧抬头对上了沈栩篱的眼睛，那眸子里似有笑意。楚昌鹤这才反应过来，拉上去好像更奇怪了。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刚刚的举动显得有些刻意了，可这时又拉下去算什么呢？
　　他正犹豫着怎么弄才既不尴尬又不刻意，面前就多了碗药，沈栩篱道：“最后一碗了。”
　　楚昌鹤也不再去想，接过来道了谢。药入喉间，从舌尖苦到胃里，他不自觉蹙起眉头，好像这样就能不那么苦了。
　　“这个。”沈栩篱又递过来一个弹珠大小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那是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