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见，青梅少年郎》鹿上小满

46、第 46 章

　　会觉得自己愚蠢吗？纤阿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愚蠢，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王爷想要回去救公主就让他自己回去就好了，自己何苦跟着他一起受那个罪呢？说不定一出水道就被杀死。
　　那为什么还要跟着青安一起呢？纤阿问自己为什么呢？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生命里的唯一的一束光，曾经拯救过自己的一束光，他本来就是要死在雪地里的，那束光让他活了下来，从他活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出了要为那束光付出生命的准备。
　　多么愚蠢的人，纤阿不止一次谩骂着自己，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改变不了，不如就大大方方接受。

　　宣王的叛军分两批进入宫中，一批负责厮杀，一批负责善后。当秦九野赶到宫中时，到处都是尸体，血溅在窗户上像巨大的停止蠕动的虫，宫中的景象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愤怒的拽着一旁的士兵问道：“不是说不杀宫女跟太监的吗？”
　　士兵一脸无所谓笑道：“唉，秦大哥，说是这样说，弟兄们能闯进来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杀几个人发泄一下，憋得慌。”
　　“憋得慌。”秦九野猛力拽住士兵的领口，可又在一瞬将手松开。他，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局面，他虽站在这皇宫中，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局外人。
　　秦九野赤手夺取一旁杀红了眼的少年手中的剑，那少年本想反抗，看到是熟悉的人后不解涌上眉头。
　　“齐光，可以了。”秦九野企图用粗糙的手掌抚平那少年人眼中的仇恨。
　　剑还在滴血，可以了吗？不可以。
　　齐光甩开秦九野的手，满眼都是贪婪的杀伐。作为老师来说，秦九野是成功的，他训练出了一个为嗜血而生的死士，杨柳生每日每夜都用仇恨浇灌着齐光，今日无数个齐光举起他们手中的刀与剑在这腐朽的皇宫中杀死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宫女跟太监。
　　秦九野一把夺过齐光手中的剑，“我说可以了，我们要杀的是皇上，皇上已经死了，这个世上你的仇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这已经可以了，你想让所有人变得跟你一样吗？”
　　齐光呆站在原地，可以了吗？那个狗皇帝已经死了，他的剑即使将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杀死，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会活过来吗？不会。当齐光意识到他那么多年的难过与辛酸终于有个结果的时候，这个倔强的少年居然哭了起来。
　　他只是无声地啜泣着，他像鬼一样漂浮在这人世间，快活与欢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了。他甚至记得第一次杀人时自己颤抖的手，连续几天夜里都是那人死前狰狞的模样。无数个没有星辰的黑夜里，只有他自己，他自己陪着自己，度过那漫长又令人窒息的黑夜。
　　秦九野只是静静站在他身边，这样的齐光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面镜子呢？
　　七年前，秦九野因为用毒之术跟武术十分高超，被当时的皇帝安插在宣王身边，聪明如宣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的手段。好在这些年宣王一直安守本分，并无任何僭越。而皇上每日醉生梦死也就忘了自己安插的这个探子。秦九野就这样身份模糊地跟着宣王七年，宣王有反叛之心，秦九野不是不知道，甚至很清楚。为什么没能阻止，没有将任何一丝消息透漏给皇帝？
　　这算是秦九野的报复吧，报复这个皇帝这般昏庸无能，是他反衬这宣王的聪明才干，报复这个皇帝就这样轻易的遗忘了自己的存在，就算是一枚棋子，也不能这般放任不理吧。秦九野已经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自己一开始不是宣王的人，那样就不会有日后的尴尬了，宣王不能重用他，但是又不能不用他，始终是隔着一层纱，模模糊糊，暧暧昧昧。
　　如今的局面就是最好的解释，进攻前，秦九野就与沈之奕意见有所不同。秦九野认为当今皇帝固然昏庸，可宫内下人们并没有能够选择主人的命运，这样的人本身就足够可怜，若表示归顺，便不用再取其性命。沈之奕则以为，宫内凡是侍奉过皇上的人都应该当场被杀死。
　　宣王看到这种情景，大战在即，怎能先内斗了起来，便表示可以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可是如今这场景，遍地横尸，想来自己终究成了这局外人，那自己以后的下场将会是怎么样呢？会不会同这些太监宫女一样被一剑毙命，毕竟自己曾经也是侍奉过皇上的人啊。

　　纤阿和青安鬼鬼祟祟从水道口探出两个小脑袋，这宫里变得让他们觉得陌生又阴冷，从此青安失去了能庇佑他的人。
　　水道口离西宫门并不远，可是这个距离却让青安感到漫长又煎熬，他们害怕叛军再一次杀进来，怕不但没见到公主反而被叛军击毙。沿着宫道往西走，每走几步便能看到宫人的尸体，大多被一刀毙命，鲜血还在无声地往外冒着，血腥味儿让青安胃中翻滚想要呕吐。
　　青安捂住了嘴唇，他想要拼命抑制住自己骨子中散发出来的恐惧，那样的恐惧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他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天亮了梦自然就醒了，可是自那天以后，天，就再也没有亮过。往后的岁月中，那一幕场景不知多少次的，反复的蹂躏着他，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在青安的眼中，乐安公主是端庄美丽的，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在她面前都会被她的光芒所遮蔽，她永远高贵如灿烂的阳光般耀目。
　　青安忽视所有，跌跌撞撞跑到乐安公主面前，他脱掉自己的外袍给阿姐穿上。她不该是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也不能够是这副模样，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是皇上心尖上的女儿。可她现在，她光洁的躯体上满是伤痕，那是她从未见过阳光的躯体，居然被这样粗鲁的丢弃在冰冷的路上。
　　“阿姐，阿姐，我错了，我错了。”青安抽泣着，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他想要将乐安扶起来，想要带她离开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
　　乐安直直地望着天空，如同死了一般，瞳孔中没有一丝生机，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青安的泪滴落在她脸上，她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恨意，狠狠抓住青安的手臂，用她那破败流血的手狠狠抓住，指甲深陷到青安的手臂上。
　　不甘，怎会心甘？任谁都会不甘。
　　齐光握紧手中的剑。他知道地上那女子是公主，那面前这个哭泣到让人心烦的孩子就应该是某位皇子，恨意没过他的眼睛，驱使着他抬起手中的剑。这样的孩童在他的剑下，不过一瞬便奄奄一息。
　　就在剑快要砍到青安身上时，纤阿飞冲到青安身前，张开双臂，咬紧后槽牙，眉头紧皱，眼神倔强地看着齐光。
　　多么熟悉的倔强，像极了当年的齐光。

　　到底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呢？齐光手中的剑滑落，膝头一软跪在地上。因为九爷？因为皇上已死？因为这满地的尸体？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齐光也很难直面自己的内心。

　　秦九野带着公主，青安，纤阿还有当时在公主身边的宫女春敷从水道中逃出了皇宫。他们逃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清浅，原本想要往更远的地方跑，正巧赶上北方闹饥荒前往京城讨饭的百姓，加之那日宫变不少百姓也从城中逃出，多方人员汇集在清浅，谁也不清楚谁的底细，谁也不知道谁曾经的地位有过什么样的过往。
　　乐安的身子骨十分虚弱，也经不起舟车劳顿，他们就留在了清浅。秦九野将一切都安顿好后便要离开，他清楚，自己那日逃出皇宫，有不少人想要杀了自己，尤其是沈之奕。他自己一个人死了也就算了，可是妻子谷秋怎么办？谷秋此时已经快要生产，他们的孩子即将来到这个世上，这是他的盼头。他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谷秋，伤害他们的孩子。当初害怕宫变失败，他提前将妻子送走，如今也是时候一家人团聚了。
　　“你要走吗？”青安将树枝扔到一旁，地上有他用树枝画的乱七八糟谁也瞧不明白的东西。
　　秦九野刚走出院子就被青安拉住了，青安死死拽住秦九野的衣角。
　　秦九野刚掰开青安的手，青安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你要走吗？”
　　青安不仅手掌黢黑，指甲缝里也黢黑。头发脏乱，衣服破烂。除了那双眼睛，那双因为哀求而眼眶湿润的眼睛，他浑身上下都像乞丐，像是人丢在路边，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垃圾。
　　可怜的孩子，当秦九野知道青安是端王的孩子后，他不止一次地端详着这个孩子，这孩子若在哪日死去也就罢了，算是一场干净。可是日后这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该如何自处呢？
　　“你要走吗？”青安的询问没有得到答复，他又问了一遍，语气中已经夹杂着哭声。
　　“我出去看看。”秦九野欺骗了他，他不忍心将最残忍的事实撕破摆在青安的面前。
　　“你还回来吗？”青安用衣袖将眼泪擦去，他只是一个孩子，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他迫切地想要从秦九野身上找到安全感，可是很显然，秦九野不能给他这些。
　　“会回来的。”秦九野敷衍道，他现在一心只想找到谷秋，其余什么都不多想。本以为还要哄骗更多，没想到青安却将手松开了。
　　青安抬起头，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一脸讨好地看着秦九野。“那我等你回来。”
　　秦九野怎会不明白他的讨好，青安的这般笑脸，这般懂事只会让秦九野陷入愧疚，可愧疚终究只是愧疚，秦九野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在秦九野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纤阿每日带着青安上街乞讨，论起生存纤阿比青安懂得更多。他知道如何说吉祥话，如何在军爷嘴边讨吃的，每当这时，青安就像个楞木头一样呆站在一旁。
　　那日纤阿刚从一众小乞丐中抢夺过酒楼里的残羹冷饭，青安就在街道拐弯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浑身脏兮兮，头发乱的比青安还要过分的小姑娘。
　　“江文漾？”青安脱口喊出那脏兮兮小姑娘的名字。
　　纤阿警惕地环顾四周，提醒青安，“不要喊出她的名字，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她的下场跟城门上挂的那些死人差不多。”
　　梁修能称帝后，将那些对他颇有微词的人尽数截杀，死尸直接挂在城门上。好一招杀鸡给猴看，就是再多不满他的人，看到城门上那些死尸也不敢多说什么，而这其中就有江家的人。江文漾死死盯住青安手中的剩馒头，青安哪里能忽视掉她的视线，走上跟前，将馒头递到她嘴边，问道：“你要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