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见，青梅少年郎》鹿上小满

51、第 51 章

　　天空隐去了星星与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阿青疯狂地在荒地里奔跑着。泥泞纠缠着他的鞋，双脚如同踏在沼泽里一般，用不上一丝力气。而这里枯坟密布，多的是短寿夭亡之魂魄。那他的魂魄在哪呢？阿青亲手将他埋进了土里，现在还能找得到他吗？
　　找不到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布满了阿青的脸庞。没有灯笼，没有月光，他翻过一个又一个坟头，到底哪个是他？
　　阿青要尽快将他救出来，他不应该孤独一个人葬在哪里。
　　阿青喘着粗气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吓出冷汗。他赶忙翻身下床将蜡烛点亮，虽是春日，但山谷里的冷还没完全褪去。阿青只着里衣，拿着烛台向里屋走去。
　　蜡烛将里屋里的漆黑点亮，阿青将蜡烛放置好又凑到床前。
　　只见床上躺了个人，与其说是人，用死尸来形容或许会更恰当。昔日里阿燏那放肆张狂的脸上，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惨白，没有一丝生机。只剩身上的温度来证明他还活着。
　　阿青轻轻扯起阿燏的手，将脸颊蹭到阿燏手上，心中不止一次庆幸，还好他活着，只是活着就可以，阿青已不敢奢望太多。
　　阿青依偎在阿燏的床榻边，静静地凝视着他，直到山中鸟雀轻鸣，而此时阿青已经浑身僵硬。

　　那日雪夜，阿青本是将阿燏葬在清浅的后山上，可是没走开几步便后悔了。因为他觉得阿燏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他折返回去将土刨开，看着身负重伤的阿燏，以及他胸口的伤口。那伤口看似伤的很厉害，但是阿青知道，那是他错开了最致命的地方刺下去的。
　　他会活下去的对吗？
　　阿青跪在秦九野面前，乞求着秦九野，他想用他拥有的一切去换阿燏活过来。九叔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九叔拿出柳叶刀喷上酒后又在火上镣铐，小心翼翼划过阿燏被箭刺伤的肌肤，他需要将所有的箭都取出，一共七处。秦九野从未救过这样濒临死亡的人，连一成救活阿燏的把握都没有。虽是寒冬，可秦九野浑身出满了汗，因为他知道，一不留心，阿燏那脆弱的生命可能就葬送在自己手里，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秦九野才颤巍巍将柳叶刀丢进血水盆里，用汗巾将阿燏身上的斑斑血迹擦拭干净。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余下的我也无能为力了。”秦九野揉揉泛酸的双眼。
　　阿青招呼九叔回房休息后走到阿燏身边，他隐忍的情绪，在没有外人打扰下终于溢满了出来。眼底闪出多年未曾出现的脆弱的光，七处箭伤，还有两处刀伤，其中有他在阿燏身上留下的痕迹。
　　“快醒来吧，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谁也不认识我们，谁也伤害不到我们。只要你愿意，哪里都好，你快醒来吧。”或许是阿燏曾经救过自己一条命，自己只是在报恩罢了，阿青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自己，他始终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
　　一天天就那样过去了，转眼就暮春，光秃秃的枯枝吐出了新芽，可是阿燏却一丝都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
　　秦九野将药汁强灌给阿燏，而那汁水却从他嘴角滑落。
　　“我来吧。”阿青接过九叔手中的药碗，将阿燏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阿燏身上的伤口已经慢慢痊愈，按着这种情况他早就能清醒过来，可如今他这般，我想是他内心不愿醒来。”九叔说完后便离开了房间。
　　“你为何不愿醒来，我在你身边也不行吗？”阿青将药水一饮而尽。
　　用舌头轻启他的牙齿，将那药一口一口渡了下去。
　　桃花盛开的时候，九叔要带着红藻会月照山庄了。阿青回望着京城里发生的一切，也下定决心带着不愿醒来的阿燏去云川山。
　　阿青没有想到云川山的小院子破茅房还在，他更没有想到那个充满他恐怖回忆的破茅房竟是他们的避风港。
　　阿青将阿燏安顿好，轻柔着他紧闭的双眼温声道：“我既带你来到这里，便是想彻底的与过往了断，从今天开始一切便都是新的。你不愿醒来，我便慢慢等你。”
　　阿青日日照料着阿燏，精心为他擦拭，只希望阿燏能早些醒来。
　　连下了一整夜的雨，枝头上的桃花都被打落在泥土里。看着眼前的一切，阿青心里没由来的酸涩。
　　他如同自言自语靠在床边道：“我娘和我妹妹都是死在这小茅屋里的，到处都是血。我害怕极了，从那日起，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供我依靠了。可是你不一样，我救了你出来，你就要报我的恩情，本就是你的父亲害的我家破，你终究都是欠我的。”说完好久，阿青只是楞楞地盯着窗外，虽是春天，下起了雨，却让人倍感寒冷。
　　“你愿意当我的依靠吗？我没贪想过一辈子，哪怕一段时间也好。”
　　“嗯”有那么一瞬间，阿青觉得自己出现的幻听，太过思念，这样的傻事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可是他并不敢转头看向阿燏，他担心一切都是虚妄，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我说可以呀。”那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时阿青才敢看向阿燏，他真的醒来了。
　　“对不起，玉佩弄丢了。”阿青明知道那玉佩对于阿燏来说有多重要，那日在宫中一片混乱之中也试图找寻玉佩，但始终没有找到无奈只能放弃。
　　阿燏将手放在胸口，那是曾经玉佩的位置，如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一醒你就跟我说这些？难道不应该说你如何渴望我清醒健康吗？”
　　阿青看他这般插科打诨便知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所说的话他都能听到，罢了，本就是说给他听的，倒也无妨。
　　“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阿燏一个眼神示意，阿青便明白过来将他扶起半靠在床上。
　　“那日那么多箭刺在我身上，难为九叔了。”说罢便又示意阿青帮他将身上的衣物退去。
　　“这是做什么，虽是春天乍暖还寒，可别入了寒气。”阿青伸手将阿燏的里衣系上。
　　“死不了的，来来回回那么多次了，贱命一条，阎王爷看了都觉得晦气。”阿燏说完便动手将上衣退去。
　　许久没有见过日光，那惨白的身体上，满是伤痕累累。“不漂亮了，以后还怎么跟我的妻子交代。”阿燏一脸烦闷。
　　阿青眉头微皱，箭伤处长出了更粉嫩的肉，可一团模糊的伤口，让他五味杂陈，心底的疼惜又多上几分。
　　阿燏伸手摸向胸口的刀伤，他记得，那是阿青刺下去的，其实在阿青刺下去的那一瞬间里，阿燏是渴望知道阿青心里在想些什么的。
　　阿青扯下阿燏的手道：“这是我刺的，还疼吗？”
　　“这会倒是不疼了。”阿燏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个夜晚，他失去了所有。正在他思绪一片混乱的时候，一阵阵温热传向了胸口那伤。
　　阿燏睁开眼睛，是阿青，他在吮吸着那刚刚长好还十分娇嫩的伤口。再次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阿燏轻轻将他的泪水擦拭干净，问道：“为何要这样哭？”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我却不知为何我要如此担心你，我想不明白，只是难受，十分难受。”
　　“那你很在意我的生死，可是我们却不能陪对方一辈子。”
　　“我知道。”
　　“一辈子太长了，有着太多的变故，谁都无法预测，所以我许不了你一辈子。但就目前而言，我是愿意的，十分愿意。”
　　“我懂。”
　　阿燏又苦笑道：“你本是疏阔男儿，本应有着更高的理想，不该太拘泥于此。”
　　“你是要赶我吗？”阿青追问道。
　　“我为何要赶你？我永远都不会赶你，你本有你自己的步伐，你往前走，我即使是追赶不上你，我的心里也是想着你的。”
　　阿青弯下腰将头埋进被窝里，他何尝不明白阿燏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日宫乱后，北方的陈国就借机骚扰北部边境，本以为是小打小闹，可没成想次次都让陈国占了上风，陈国愈发过分看行径是想要挑起更大的战争。这事本是九叔跟阿青曾在一起商讨过，那时阿燏还没有醒来，阿青断然是不肯离开入军的。那时的阿燏虽不能言语，但是这些话他都听到了，他本就不愿意拖累任何人，更不要说是阿青了。
　　“我永远都向着你，阿青你不似之前般果断了。”
　　“我若投了军，你该如何？”
　　“你想去吗？”他们本都是热血男儿，如今国家有难，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可如今阿燏也明白自己的身体，这般病弱，战场是再也去不了了。
　　阿青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你是十三王爷的人，想要入军，应该不难。”只是说到十三，阿燏有所停顿，“他最近怎样？”十三的剑也曾刺入到阿燏的身体中，可是到底他们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总是想要打听着关于他的消息。
　　“王爷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自然还是疼爱他的。王爷放走了江文漾，那夜过后皇上虽然什么都没多说，但是文武百官都在场，皇后在后宫中定不会善待娘娘。”
　　“我到底还是伤害到了她。”说到此，阿燏的心情难免低落。
　　阿燏虽醒了但身子却过分虚弱，一天到晚病歪歪的样子，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心烦。但是他却不愿将情绪表达出来，害怕阿青会因为自己而留在川云山。
　　“你何时启程？如今从川云山到边界就算是骑上快马日夜不休也需七八日，你可不要误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