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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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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场雪都会让花寻想起那年与小王爷相遇的日子,那时他也不叫阿燏,这个世上也没有那么一个男子叫花寻。深宫内苑里,漫天白雪。他还是锦衣玉食的小王爷,他也只是纤阿。为什么叫纤阿?是因为他是俪妃娘娘宫里的小太监,俪妃喜欢月亮,那他只能是月亮的驾车夫。后来为什么又唤了花寻,因为他是公主殿下春风来里的知春官。
像他这样卑贱底下人的命运,从来都是握在别人手里,终日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哪位主子不高兴丢了小命。
“真是下贱的奴才,长得像女娃娃一般。”三皇子一把将纤阿推到在地上,纤阿像濒临死亡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地跪在雪地里。
一众小皇子们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这让趾高气昂的三皇子更肆意妄为了起来。他抬起脚踩在纤阿的手上,那双手本就因寒冬整日见凉水生满了冻疮,如今在雪地里再遭受这样的折磨。纤阿能够感觉结痂的伤口在裂开,三皇子收回脚,纤阿的手上布满了鲜血,鲜血顺着手流淌进雪地里,耀眼的讽刺。
“哈哈哈哈”三皇子又抬起脚往纤阿身上踹了一脚,其他皇子、王爷见到后也纷纷效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他们的英雄气概。
纤阿倒在雪地里,用手护着自己的脑袋,任由这些主子对自己的拳打脚踢。天上又下起雪来,轻飘飘的雪降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尤其是纤阿的身上。
纤阿冷的浑身发抖,晌午打碎了娘娘心爱的花瓶,管事公公罚他一天不能吃饭。俪妃娘娘的花瓶是皇上赐的,夏天的时候赐的。以往夏天,每日纤阿都要换上新鲜的花朵,可是花无百日红,秋天刚到皇上就好像忘了宫里还有俪妃娘娘这位人物。冬日里除了梅花,这宫里哪还能容下其他的花。
三皇子是俪妃娘娘的儿子,大约是听说了纤阿将母妃心爱的花瓶打碎,想要替母妃教训教训他一番。
纤阿在这人影重重之中看到了雪花,恍惚间也看到宫墙边有个躲躲闪闪的小影子,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吧。
一众皇子在解完气后离开,只剩纤阿一个人躺在雪地里。雪越下越大,三皇子还嘱咐其他公公看着纤阿就让他在雪地里呆一个晚上,睡觉也在雪地里,冻死这个贱骨头。
雪越下越大,雪化成水灌满了他单薄的旧衣,他以为他会死在那里,死在这如同牢笼般的深宫里。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命为什么那么贱,当年爹娘卖了他,伢子给了十两银子。他天真的以为十两银子能买世间的万物,后来他进了宫里才知道,原来十两银子是那么便宜,自己的一条命也是那么便宜。便宜到娘娘的一个花瓶就能买十个八个自己。
他觉得满身的苍凉,就这样死去吧。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就像死了一条野狗一样,没有人会在意。而此时墙角那鬼鬼祟祟的影子终于走了出来,青安一步一步踏在雪地里。他挥挥手退去一旁的宫人,走到纤阿面前。
青安将纤阿扶起来,可是纤阿已经冻了太久,浑身僵硬。青安本无意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便不宜麻烦更多的宫人,只好自己再次将纤阿扶起。
“你还好吗?”青安摸了摸纤阿的手,尽管可怖,青安还是掏出自己的锦帕细细地将他手上的血渍擦去。
青安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罐子来,扣出药涂抹在纤阿的受伤。“这是娘亲给我的冻疮膏,娘亲怕我手冻烂开春发痒,要我想起来就往手上抹。”
青安的手肉肉的,软软的。抚摸在纤阿的肌肤上,每每触碰过的地方,都生出一丝暖意。在这样一个勾心斗角的地方纤阿分不清此时的青安是好是坏,他衣着华服,生来就是主子的命,何须在意自己这样一个奴才。
纤阿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将手慢慢抽回,青安的手僵在半空中。他从未被人拒绝过这样的好意,更可况是深处劣境的小奴才。
青安将药收好,站起身整理自己被雪污垢的衣服。这是娘亲新给他制的冬衣,今天若是弄脏了回去少不了挨训。他抬眼看着这小太监的衣服,单薄破旧,头发凌乱。这样的狼狈是青安从未遭遇过的。他本想这小太监不识好歹,就将他扔在此处不管不顾了。但又瞥见他这般可怜模样,雪越下越大,倘若自己不帮他一把,明日宫墙外乱葬岗可能又多了一具无人祭奠的尸体。
“你可是恼我刚刚没有帮你?”青安打开药罐将药轻轻抹在他手上。纤阿下意识将手收回,青安早料到他会这样,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又小心翼翼避开伤口。
纤阿自知躲不开,更知不能躲开。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婢,他没有选择,只是摇头道:“奴才不敢。”
“你定是恼我没有帮你,刚刚你看到我躲在后面了。”青安将剩下的要塞到纤阿怀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纤阿任由青安将药硬塞到自己怀里,他搞不清楚面前这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主子的内心想法。
“奴才叫纤阿。”纤阿用刚刚被擦拭过药膏微微发热的手去摩擦那有些冰冷的药罐,这是他进宫以来主子赏的第一个东西,面前的这个小主子自己尚不认识他,暂且将这作为他对自己的赏赐吧。
“纤阿?这名字好美!”青安语调轻快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纤阿这会儿才敢稍稍将头抬起来,想趁机偷摸摸看看这小主子长什么样,哪料到两人四目相对,纤阿赶忙又将头埋到雪地里。
仅仅是这短暂的一瞥,青安也看到了纤阿的长相。他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男子,便道:“你这长相真像是从月宫里下到凡间的仙子。”
听小主子这么一说,纤阿差点将头埋到雪地里。
“你站起来。”
青安站起来,像个豆芽一样耷拉着脑袋。
青安看他个头比自己还要挨一点,便问:“你多大了?”
“今年九岁。”
“比我还要大上两岁呢。你名字谁给你取的?”
“俪妃娘娘。”
“你这名字不错呀,我很喜欢。”青安小脸上堆满了笑容,纤阿也因为这笑容不再提心吊胆。
“主子说好在哪里?”
青安便说道:“我可想去天上瞧瞧了,瞧瞧这神仙都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纤阿听到面前这个小主子脑子里一片天真烂漫,不由轻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青安觉得有人嘲笑自己,便皱起眉头质问。
纤阿看到小主子生气,怕迁怒自己,脚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你又跪下?我是问你为何笑?”青安一把将纤阿抓起,逼问原因。
纤阿无奈只能说:“主子想问天上神仙过什么样的日子,奴才不知道,大底过得就是主子这般日子吧。”
“我这般日子,那天上的神仙也会受欺负吗?”青安追问。
“没有人欺负主子,自然也没有人欺负神仙。”
“不”青安试图纠正纤阿的观点,但欲言又止。两个人并没有再聊什么,只是站在雪里,看雪一片一片从空中落下来,这雪已经连下两日了,明天还会继续下吗?
“哎哟,我的小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呢?前头都把宫翻了个遍了,端王正等着您出宫呢?”福顺公公小跑到青安身边。
“我得走啦,父亲在等着我呢。”青安对着纤阿说。
这会儿福顺才注意到跟前的小太监,多看了两眼,但并不敢多言。
“福顺公公,我刚刚在雪地里跌了一脚,是纤阿扶我起来的。”青安背对着福顺向纤阿眨了眨眼睛,便离开了。
青安走后,一阵冷风吹来,纤阿打了个喷嚏,看着原先青安站的位置被踩出浅浅的印子。原来他一直站在风口,替他挡着风,风吹酸了纤阿的眼睛,眼泪不打招呼就流了出来,鼻尖也被吹红。但是他也没觉得今年这皇宫里的风有多冷。
那日稍晚些时候,福顺派人来喊纤阿回去,又给他送了新的夹袄。他自然都知道这些是谁的指示,只是没想到从那日起,这个宫外的小王爷就像冬日里的微光,照亮了他凄冷卑微的一生,他守着这微弱的光,直到生命结束他也不愿这缕阳光消失。
后来再晚些时候,青安进宫来还会给他带宫外的糕点,说那宫外的趣事儿,跟他说春天如何趁着东风放纸鸢,夏天怎么想着法子偷吃冰葡萄。
时间长了纤阿才知道,像小王爷这样尊贵的人,沦落到皇宫里,也是要受欺负的。
大皇子一把夺过青安手里的风筝,扔在地上,一众皇子们都想着看好戏,本以为青安会哭。
“大哥哥为何要这样对我的风筝?”
大皇子抬起脚踩在风筝上,他早就看青安不顺眼了。只是一个小王爷,哪里就能轮到父皇给他赐名字,旁人不懂的还以为真是自己的弟弟了。再加上宫里那些风言风语,母后一提到青安就满脸的失落与难过。总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大皇子想要教训青安一番。
大皇子金安满脸的愤恨,“丑风筝,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可是这风筝是我的。”青安仰着头看着大哥哥。
金安一把将青安推到在地上,“你的又如何,我是大皇子,往后这天下都是我的,更不要说一个风筝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待一众皇子都离开后,纤阿才将青安扶起来。撑开他的小手,看了看,还好没有破皮。又将他身上的灰尘掸去。
“我倒是觉得小王爷这风筝挺好看的。”纤阿将地上被踩烂的风筝捡起,试图修复。
青安当然知道纤阿是在安慰自己,吸了吸鼻子。“纤阿会想娘亲吗?”
在摆弄着风筝的纤阿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一瞬间,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小王爷想回家了吗?”
青安摇摇头,“我是想娘亲了。”
纤阿安慰他:“到了宫禁时间,小王爷出了宫回到府上不就能见到娘亲了?”
青安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回家也是见不到娘亲的。
纤阿看着面前的青安,他多想抱抱他,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没有关系的,无论那些皇子怎么对你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是开心的,我将我卑贱的一切甚至生命都献给你,以此来奢望你平安顺遂的年月。我本是了无生趣想要去死之人,是小王爷您不嫌弃奴才卑微,在这疏离的皇宫之中救了奴才的命,奴才向上天乞求,求上天能让小王爷平安顺遂一辈子。
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心尖上的小王爷并未能平安顺遂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