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十六 身世 ...
-
#16
裴宪和宋衾都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立一坐均是雷打也不愿挪窝的德性。李景看着一股气起来,直接让人撤走食案,“赶紧滚。”
两人也都识相,看出圣人是真的幺人,各自行礼不约而同一起退出延英殿。苏青和另一位掌事站在殿门口,左右门神一样满脸堆笑送人。
一向不爱与人同行的宋衾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疾不徐跟在裴宪身后半步的位置,裴宪假装看不见,加快步子将那几人丢在身后,却又在出延英门时停下来。
裴宪少时从军,步伐比寻常男子要大,何况苏青是个阉人,跟在他身后几乎一路小跑。冲出延英门拐弯时没注意到裴宪,险些刹不住步子撞上去,停下后心头暗叹晦气才开口,“太师何故止步?咱险些冲撞太师。”
裴宪没说话,眼神敏锐看向一旁的侧门。
延英殿外是中枢内省,在此议事皆是朝中要员,故此宫殿外少设武官,更无侍卫礼仪。但他方才分明看到了个影子闪过去。
长横刀,明光细麟,明显是金吾卫。
见过他和宋衾之后,圣人又秘密见了武官。
站了这一会儿,步伐缓慢的宋衾也跟了上来,看到这二人无言立在此处,淡声道,“裴太师在等什么?”
说着在地上找了找,假意道,“莫不是哪只让人生嫌的蚂蚁又需要太师教训?”
教训二字故意咬得重,显然对刚刚殿内的事情还在意着。
裴宪敛眉笑着回头,“宋御史如此小气,一句玩笑话,值得记这么久?”
“宋某一向记性好!”宋衾没好气瞪他一眼,“金屋藏娇?你也说得出口?”
裴宪也不示弱,假装回想一下,才回,“官场蛇蝎?宋御史也不遑多让。”
苏青二人站在一旁看得抓心挠肝,尤怪自己寻常长出一副耳朵,听到两位权臣这样没营养的对话,脚下如凭空生出虫子,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二位大人,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出宫城再......”另一位掌事没忍住提醒,任苏青用力掐也没用,倒是被这二位折过来的眼神止住话。
苏青看他们一眼,欠身说了句,“既然太师同御史有话讲,咱便先回去复命了。”说完拉着另一位掌事又是一顿小跑,离了延英门百来步才停下。
“你也真是平白去干涉他二人干甚?”
陈平回头看了一眼延英门,大喘着气道,“让他们在那儿明吵终归不是事儿啊......”
“这不是咱能管得着的,今儿权贵对骂,明儿圣人发火,都不是你我说得上话的事情。”
这话说得陈平云里雾里,不解道,“咱的职责不就是......”
“你一个阉人,哪里来的职责,不过是圣人赏饭,别太瞧得起自己。不该管的,甭管。”
——
延英门外,二人的争执早已停歇,不疾不徐并肩走着。
裴宪从怀中取出帖子,在宋衾面前晃了晃,“换换?”
宋衾接过帖子先行阅看,“婴童失踪?”
“洛阳城近来有多户孩童失踪的案子,当地明府查了近月仍无进展。”裴宪顿了顿,笑着从宋衾手中半扯半抢拿走了另外一封帖子,“宋御史不是一向喜欢这样的奇案,不亏。”
拿了新的帖子却不打开,没等宋衾说什么就快步上了裴府的马车。
裴宪马车前脚刚出城,宋衾的车夫就带着大氅过来迎接自家主人。宋衾还认真阅卷,车夫垫脚为他披上大氅,没好气抱怨一声,“那姓裴的真不是东西,车驾装得花里胡哨不说,一辆车就占去寻常好几辆马车的位置......”
絮絮叨叨一直到上车前说了不少,宋衾一路沉默,看着帖子里的内容,眉头越皱越深。
——
姜黛一句话惊得宋玉书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一时间,脑子里出现两句回答:
一句是,“宋夫人认得玉书?”
另一句是,“宋夫人何出此言?”
她手指掐着自己的胳膊,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如果她的未来是一张题卷,姜黛接下来的话,就是她开卷第一道送分题的回答。
最后这两句她都没能问出口,只是坐在姜黛身边,静静听着她讲述那个对自己来讲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故事。
她说,宋玉书的母亲是当朝圣人即位前的发妻,也就是玉璧上刻的那位,名叫容昭。朝堂党争,容昭在争斗中失踪,圣人即位第二年才找到尸骨追封为天盛皇后。
她还说,这块玉璧是当年齐王李景也就是当今圣人亲手刻制,是他与齐王妃的定情信物,原是一对双鱼璧,这一只便是容昭贴身携带的。
李景和容昭的痴情故事宋玉书在野史中有看到过,说这位早年玉陨的齐王妃不仅仅是发妻,更是李景的启明星和紫微星,据说皇储之位轮不到他,是容昭为之谋划。
此外,还有传闻说容昭天生一副姣好容颜,出行时常常有人越过坊墙也要一睹美人容颜。更有诡奇说法,道容昭其人是妖仙化身,是齐王养来吸食自己那几位皇室兄弟精气的工具。
当然后一种说法是过分离谱了,但传闻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的确天生好容颜,也是在齐王即位前离世。
只是,野史中并没有提到李景和容昭有过孩子。所以在之后的党争中,李景迟迟未获嫡子来继位。
现在宋玉书瓜吃到自己身上,上一秒还是野鸡变了麻雀,从小乞丐到攀附御史大夫被荫蔽的才女,现在又无故成了皇帝的女儿。
这话听在宋玉书耳朵里,并不是什么好事。姜黛与容昭显然是早年交好,一边说这些往事,一边忍不住垂垂落泪,拉着宋玉书的手,谈到后面已经抽泣到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宋玉书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但她却并不能马上接受这件事情。
作为宋祝的远房妹妹,她还可以在长安城里混一段时间日子。要真的承认自己是容昭的女儿进到宫里,未必就有好日子过。
说到底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平衡,今日得权势,明日说不好就要从金玉台上跌下来。
她从来都是以史为镜,过去二十五年,年年如此,也不会因为人生从头就被改变。
所以她手掌轻缓拍抚姜黛的背,温声安慰她,“宋夫人思念故人心切,将玉书错认,斯人已逝,宋夫人也不必太难过。只是玉书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更不是权贵之后。”
姜黛抬头时双目湿润,眼神悲痛中又带些疑惑。
难怪那晚广明执意要让这孩子住进知云阁,即便同她争吵也不让步。这孩子不仅仅容貌与容昭当年相似,性格也是一样的冷静聪慧沉着。
寻常人求不来的荣华富贵,她却轻易就用一句不记得便搪塞过去。
玉璧依旧握在手中,姜黛沉默片刻,调整好心情,接了女儿递过来的帕子拭干眼泪,终于恢复到先前慈祥温和的模样。
故人留下的遗物握在手中舍不得交还,最后还是轻柔重新戴回宋玉书的胸口,“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广明早晚也会同你讲这件事情。”
后面的话她不用说宋玉书也清楚。
现在朝堂的局势,多一个人选就是多一分力量,她不会成为被拥戴的那个,但一定会成为那颗党争中被随时拿捏抛弃的棋子。
宋玉书明白自己的水平还没有到李清扬那般玲珑,天家儿女各个是真龙真凤,没有一个是她能斗得过的。
既然如此,拒绝是最好的选择。
三人在沉默中吃过午饭,宋玉书再跟着宋祝出门时已然日照三竿。阳光肆意铺洒在院中竹叶之上,闪着莹莹碧色。
门口奴婢这时捧着一叠什么东西进来,交到宋祝手中。
那叠东西被锦袋包裹,帖子外面的木壳上是金粉银粉画的图案。那图案宋玉书斜看着不太清楚,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宋祝看过帖子惊讶出声,宋玉书才忽然想起来——是昨晚宴会上被李清扬坐在屁股下面的麒麟。银色獠牙在日光下闪耀着,凸显它主人的威风。
“公主邀我们明天去公主府赴宴,去吗?”
宋祝刚听完宋玉书的身世,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跟宋玉书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了变化。
宋玉书不以为意,只觉得有趣。
接连四日,三次宴会。不得不说,这长安城的王公贵族日子真是舒坦,天天闲来无事便铺张摆宴席。
不过宋玉书向来是便宜不占白不占,“阿姊有不去的理由么?权贵的便宜哪有机会天天占到。明日赴宴,阿姊定要空着肚子去。”
看她神情犹疑,又添一句,“昨日阿姊还说要带玉书看世面呢,今日便反悔了?”
“当然没有!”宋祝听不得别人说她食言,当即红着脸应下来。
两人走出大门踏上马车之后,宋祝才嘀嘀咕咕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方才妹妹为什么不抓住机会说自己就是遗落的公主呢?”
宋玉书撩起窗帘,看着春明街来往的长安百姓,轻声回答:
“玉书的确不记得。”
“来时就是孑孓一人,平白多出父母,未必是好事。我同阿姊一样,心不在方寸天空,只在吃喝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