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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 1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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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舟舟,大家心情都很沉重,顾东篱决定要去武汉办点事儿,他临走时对妻子说:“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梦家去找静芬,见她一个人仍然悠哉乐哉的独住在旧宅,没有丝毫对未来担心的模样。
静芬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她连忙戴上眼镜,匆匆从书房里取来一份报纸,嚷嚷道:“你看今天的报纸没?那边发表电文,宣布43人为战犯,顾先生榜上有名哎!”
梦家一惊,她接过报纸细看,果然,在长长的战犯名单里,顾东篱名列第22位,许多大人物都在他后面,可见他现在的处境,有多么的危险!
梦家想到昨天他走得那么匆忙,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也许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儿。
念及于此,梦家心里灰败一片,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懊恼。
静芬见她脸色不好,说:“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记得顾先生以前也被南京政府通缉过吧?他总想超然党争,可越是这样就越无法摆脱纷争。现在好了,名字都上榜了,也更坚决你们一起南下去国的决心了。”
梦家竭力组织着语言,想要让静芬明白接下来的时代,对于留守北平的知识分子是多么的可怕。
她握着好友的手,认真地说:“和我们一起走吧!”
哪知道静芬却回绝了,她笑道:“去哪里呢,你们在海外有产业,而我好不容易才从香港回来,难道还要再逃出去,过那种一穷二白的日子吗?”
梦家问:“江山易主你不怕吗?”
静芬认真道:“梦家,你以前开玩笑时会说自己从未来返回,所以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信,但我真舍不得离开。”
说到底,静芬就是一句话:我在这里,哪也不去。
梦家对于好友的固执伤心之至,这一别,恐怕再见无期。
两个人难免又提及那件案子,梦家说其实自己也明白无力还天,可但凡多留一天,总觉得还有希望将那人绳之于法。
静芬不屑道:“你还是太书生气了!倘若姓徐的一家逃到海外,岂不是更难办?叫我说,不如找人乘乱取了那老贼的狗命,反正是乱世,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咱们就赚了!”
梦家很诧异,平日里最是安分儒雅的静芬口中,竟会说出如此豪言壮语。
她回家后才发现十良在等她,身后还跟着丫丫,这孩子拎着个小包裹,一脸茫然的站在母亲身后,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要走向何处。
梦家不由把丫丫拉到自己怀里,惊诧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十良笑道:“哪儿也不去,我有件事要去办下,所以想把丫丫托付给你一阵儿。”
梦家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地,她不安道:“那你早点回来,咱们也好一道走,有个照应。”
十良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也不肯留下来吃饭,只是拉着丫丫的手,端详再三,又在孩子额头亲一下,这才独自离去。
十良离开这里,傍晚的时候来到德升家。
按照她的性子,本不会在粮食紧缺的时候跑到别人家里做客,何况又是个饭点,但今天好像例外,她准备不按照往常的脾性出牌。
德升看到她后显然也很意外,他赶紧叫洪姑带着孩子们在厨房吃饭,自己则陪着十良。
十良笑道:“你家里应该有酒啊,还不拿出来一起喝?”
德升听了这话,不由上下打量她,只见她脸上表情平静,不见丝毫的情绪波动,他想今天她真的很奇怪。
不过他还是把酒拿出来,十良亲自给他斟一杯,也给自己倒满酒盅,说:“先干为敬!”
两人像今天这样喝着酒、吃着菜,真是自打他们认识以来都没有过的,今天这幅情景更像是个老朋友、老哥们,显得更亲切,也更热忱。
十良道:“德升咱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德升眯着眼睛想了一会,笑道:“二十多年吧?”
十良道,满打满算应该是二十五年,我们两家做邻居都有四年吧。”
德升不好意思道:“瞧我这记性,还是你记得准。”
十良乐了,她说那时候你年龄和大毛差不多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皮了,但是又特懂事,别家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你已经要去赚钱养家,每天做饭的活儿也都是你的。
德升感慨道:“可不是啊,我打小就在灶头上混,不过别的事儿我还真干不来,一上场就犯怵,只有烧菜做厨子,心里才觉得快活,可惜洪老爷子看走了眼,把诺大的家业和闺女都托付给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渐低沉,颇有些伤感。
十良没想到会触动他的伤心事,忙安慰他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已经是很大的福份。
德升忙道:“这话是正理儿,平安就是福。”
十良问道:“要是江山易主,你还在北平呆着吗?”
德升说:“能去哪啊,我和孩子的妈,打小在北平的胡同里长大,日本人来时我们都没逃!沈小姐是有钱人,顾先生又是个当大官的,他们怕被算账,我可是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说完这一大通话,他又问:“丫丫呢,要不要给她捎点吃的。”
他知道丫丫很独立,一般情况下十良出去,把孩子安排在家即可。
哪知这回他听到的答案却是:“丫丫在梦家那里。”
德升一愣,脸上神态慢慢变得严峻,他看一眼十良,咕哝道:“你准备干什么去啊?”
十良把脸低下去,没有正视他的目光,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德升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脸色变得很不好,好像在费力思索着什么。
他一连喝了好几杯,咕咚咕咚落肚,却不再说话,只是抬头凝视着十良,搜索着她脸上的蛛丝马迹,似乎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什么。
暮然间,他把酒杯朝桌子上重重一放,说:“咱们一道去,我不能叫你一个人冒险。”
这话没有斩钉截铁的语气,听上去轻飘飘,但却有着千钧之力,那是比承诺更重的誓言,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生死相依。
十良竭力克制住情绪的波动,佯装不他的意思,说:“什么啊?”
德升有些不耐烦,道:“你心知肚明。”
又是一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洪姑进来送菜时,看他们不说话的样子,觉得很奇怪,她强笑道:“别老喝酒啊,我现在去下羊肉汤面条给你们,大家都吃的饱饱。”
德升笑:“好啊,多放点羊肉,吃饱了好做事。”
“做什么事?”洪姑警觉地转身回头问,但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因为那两个人全都又陷入了沉默。
不一会,洪姑把面条送来了,德升吃一口觉得不够辣,他叫了几声“孩子妈”想问她拿些辣椒,但洪姑没回应,估计是送孩子睡觉去了,于是他只得自己去厨房取辣椒瓶。
等他回来后,也为十良碗里添了不少料,两个人就呼呼呼吃完热汤面,德升直咂巴着嘴说浑身都热了。
他把碗放下来,很认真地问她:“你都准备好了吗?”
十良微笑着,不说话。
德升觉得她表情有些古怪,他想问她为什么这样笑,但又觉得头怎么晕乎乎的,他小声说:“不应该啊,就喝了这点酒。”
他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脑袋也越来越低沉,最后挣扎着看眼十良,就趴在桌子上了,昏过去了。
十良微微叹口气,手心里攥着的药袋子都快被她捏碎了。
这时就见洪姑匆忙赶过来,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她一看见他们,立时长吁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你们都没走。”
十良有些奇怪,德升能猜到她的动机不奇怪,怎么连洪姑都好像什么也知道似的?
洪姑看清眼前的局势,也看明白十良眼里的好奇,她打开那木匣子,里面是一只精巧的枪,就听她苦笑道:“我对丈夫的了解,不会比他对你的了解更少,本来我想说与其他去,不如我替他。”
这话,半嗔半怨,苦味更重。
十良明白,她今天的计划他全猜到了,而后他的计划,洪姑也全盘猜到。
这个女人,为她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男人,一辈子惴惴不安。
为了丈夫的安危宁可不要自己的命。
十良忽然对她滋生出些怜悯,她说:“没事儿,我给他下了药,一时半会儿他醒不了,不管我要去做什么,都不会连累你们,你来一起喝几口酒吧。”
洪姑一喜,继而察觉出对方眼中那股怜惜劲儿,她有些不带劲,悻悻地说:“算了,我把他抬走,这枪给你护身。”
这话说得有几分悲凉,洪姑又改了主意,她痛快道:“行,咱们一道喝几杯。”
她们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坐下来过,没这样心平气和的一起吃过饭,之前洪姑暗地里和十良较了多年的劲儿,临到今天才知道对方无非是个假想敌,她白使了那么多心眼子。
而今天十良的心事重重,令她说话的神情里更有股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即使是在江湖混迹多年的洪姑,也被这种决绝所震撼,她不知道该和眼前这个女人说些什么。
十良却很坦然,她不紧不慢,问了他们家三个孩子的事儿,还说起德升小时候的种种顽劣行为,把洪姑逗得直笑,气氛终于变得较为缓和,洪姑这才说:“十良,将来不管世道怎么变,我们家始终也是你的家,只要有事儿,你尽管开口。”
十良欣然一笑,点头道:“好!”
眼见得时辰已至三更,十良估摸着时间到了,她起身整下身上的衣服,说:“不早了,赶紧把德升扶回去,叫他睡个好觉,我要去办正事儿了!”
洪姑有些紧张,她怯怯地起身,似乎想拦住十良叫她三思,但对方的神情是那样的坚定,她明白无论怎么说都是螳臂当车,便只好亲自送她到大门口。
望着十良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洪姑的心砰砰直跳,祈祷着上苍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第二天早晨,全北平报纸的头版,清一色的全是同一条新闻:
血贱豪门,要员徐怀璋之父被割头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