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gl）》段加加

1、chapter 1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冷。呼吸的时候，空气仿佛玻璃渣一样钻进肺里，让人浑身都跟着疼起来。

　　朱兰大口喘息着，白雾在眼前不断升起又飘散，几乎模糊了意识。不仅仅是单薄衣服透过的寒意，光着的脚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踩在地面上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唯独背后传来一丝暖意，细微的小小热气平稳吹过耳畔，让朱兰终于回过神来。

　　这是她23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来到这样繁华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人群皆是衣冠楚楚，偶尔有奇异的眼神打量过来，分辨打量这个狼狈闯入的不适格者。朱兰对于这些眼神有些畏惧，对于面前怪物似的摩天大楼更是充满了踌躇。可她犹豫了片刻后，闭了闭眼，还是颤抖着向前迈去。

　　“嘉座大厦18楼……就是这里了吧。”她喃喃自语道。

　　“妈妈，我们现在要去哪呀？”

　　细声细气的声音从背后慢慢响起。年仅四岁的丫丫揉着眼睛，显然还未睡醒。朱兰赶紧轻声哄着，不想让女儿跟她一样害怕。

　　“乖丫丫，我们现在要去找一个人。”

　　“哇，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很厉害，很漂亮的人。等见到她，我们就能很快彻底离开那个家了。”

　　“真的吗？啊，可是妈妈，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呀。”

　　朱兰一顿，没有回答。她还不知道该怎样和年幼的女儿解释这件事，只能沉默地向上托了托背后，大步向前迈去。

　　她必须赶紧见到对方。否则，如果被发现的话，又要回到那个无边无际的地狱。

　　不，她绝对不能再那样苟活下去。

　　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严寒，大厦里面竟然连地面都有着微微温热，简直是两个世界。朱兰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立刻悬起心，有点迷茫地打量着内部奇怪的构造。她在镇子上打工的时候看到过扶梯，可这里要从哪里坐电梯呢？还是说，18楼也是要走上去的？

　　“您好，请问——”

　　人群往各个方向走的都有，各个胸前挂着牌子、手中拿着文件，行色匆匆。朱兰一连拦了两人，但对方都装作没有看见自己，甚至快速离得更远了。她低头看自己沾满了脏污的脚，没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向第三个人继续问去。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能见到对方就好。

　　“请问，您知道这里18楼有个律师事务所吗？”

　　终于有个戴眼镜的男人停了脚步。朱兰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那股恐惧感不由自主地袭来，所幸他只是站在对面没有靠近。

　　“没错，就是这里。或许是和哪位律师有预约了吗？”

　　“预约？”朱兰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汇。

　　男人一愣。他打量了一番朱兰，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抱歉一笑。

　　“我是那里的律师。目前大家应该都比较忙，虽然很抱歉，但如果没有预约的话可能比较困难。”

　　这样的当事人，经济状况一目了然，根本不是他们这样顶级律所的客户群体。不过男人还是好心补充道：“啊，如果想要咨询或委托，您可以跟我先一起上去，在前台那里登记下，回去等电话就好。我们每个月月末会有公益咨询活动。”

　　朱兰焦虑极了：“我带了些钱！没有那个预约不行吗，我没办法等下去了。”

　　她是逃出来的，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回。

　　“抱歉。”

　　“我想见林律师！林律师也是需要预约的吗？”情急之下，朱兰立刻腾出一只手，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张泛黄的名片。

　　小小一张纸，是她全部的希望所在。

　　“她之前告诉过我，可以拿着名片随时来找她帮忙的。”

　　“您是说林羽律师？她可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大红人，恐怕下周都约不到……咦？”

　　名片显然是认真保存的，不过仿佛时时刻刻被抚摸一样，边角有些磨平的痕迹。男人接过名片，大略扫了一眼，本想就这么打发掉。可看到名片上面的时候，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林律师给你的名片？那个林羽？亲手给你的？”语气很急促，还十分不敢相信。

　　名片没什么问题。问题是联系方式那里。

　　那里竟然加上了一行私人电话，上面凌厉的字体，显然是林羽亲手写的。

　　那个女人向来公私分明，连同事都没有这个电话，这个看起来狼狈贫穷的当事人怎么会拿到的？难道是什么亲戚朋友？

　　“是的，她亲手给我的。”朱兰歪歪头，不明所以。

　　“真奇怪。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您跟我上去先等等吧，她出去开庭了，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终于能够见到了……

　　直到此时此刻，朱兰才感觉心里的石头半落下来，从昨天开始就疲于奔波的身体骤然温暖放松下来，手不由得失去了力气,背后的女儿慢慢滑下来。

　　朱兰一惊，连忙想要托住还在睡着的女儿，可冻僵的手还未完全恢复。旁边的男人立刻冲过来帮忙，但那股男性气息一瞬间覆盖过来的时候，记忆深处被折磨的恐惧无边袭来，想要呕吐逃跑的冲动一下子占据了上风。

　　朱兰下意识后退几步，整个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丫丫！”

　　朱兰紧紧闭上眼，试图在摔倒的同时避免压到女儿，尽管这意味着自己会受伤，可对她来说受伤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它决不能成为女儿也要习惯的事情。

　　或许是腿，或许是胳膊，或许是头。她等待着熟悉的疼痛来临。

　　然而并没有。

　　一只手从后面稳稳扶住了她。

　　然后揽住自己的腰身，护住了她们母女二人。

　　与自己粗糙丑陋的手不同，这只手洁白而骨节分明，优雅的恰到好处。在朱兰的印象中，也是一双这样好看的手，在半年前向自己递出了名片，递出了蜘蛛丝般的希望。

　　然后她便义无反顾地等待时机，最终逃到了这里。

　　“谢谢——”

　　朱兰害怕让自己身上的脏污沾到别人身上，立刻道谢站好。但浑身有点使不上力气，不得不依靠着身侧的人。

　　那人身材十分修长，从背后拢着朱兰，压下一片阴影。长长的乌黑发丝垂落下来，落在朱兰的脸，软软的，痒痒的，好似羽毛搔在心底。

　　好近，近得能听到呼吸交错的气息。

　　还有一股十分清新的香气传来，有些熟悉。

　　朱兰犹疑地抬起头。

　　阴影中，她看到对方漂亮的眼角扬起，红唇勾起温柔的弧度。记忆中美得令人眩目的面庞近在咫尺，正俯瞰着自己。

　　而大厅的灯光，犹如朝日披着光辉，落在对方的身上。那么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啊。

　　在无数个仿如牲畜般活着的阴暗日夜中，朱兰都会抬头看天。每当有鸟儿飞过的时候，朱兰总会麻木地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呢？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自由、强大而美丽的存在。它们连羽翼都带着光辉，尽情在蓝天下翱翔着。

　　正如，眼前的这个人。

　　与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中的这个人。

　　“林律师……”

　　穿过冬季的寒风旅程，穿过想要遗忘的过往。朱兰在那个家中的七年没有哭，被伤害的每时每刻没有哭，逃出去的那一刻没有哭，可此时被这样温柔地揽住，从温度中感知到一丝微小的善意时，朱兰忽然有一种想要哽咽的冲动。

　　无数次幻想着，再次见面会是何种场景呢？

　　也许林律师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毕竟她只是个最底层苟活的人而已。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见到了。无论如何，她都绝对不会再回那个地狱般的所谓的家，她会寻求一切办法拥有自由，活下去。

　　“林律师……”

　　可靠得这样近，朱兰却突然紧张而自卑得开不了口，不知从何而说起。

　　耳边响起悠扬的声音，那样温和悦耳。

　　“嗯。没关系，我们上去慢慢说。”

　　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让人一下子便安心下来。

　　“好久不见。”

　　“朱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