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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站在18楼的高度上俯瞰下面的世界。方才还觉得令人生畏的人群,此刻竟然变得那样渺小,这简直让朱兰惊叹不已。但她不好意思表现地太过夸张,只是趁林羽出去的功夫好奇地看了几眼,便乖乖坐回沙发上等待,垂头看自己的脚。

      把干净整洁的地板弄脏了。她一会儿得擦干净地板再走。

      此刻朱兰再一次意识到林羽所在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温暖而充满清香的房间,偌大的檀木办公桌堆放了许多文件和两台电脑,却十分有条理。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厚厚的法律书籍,还有数百个一模一样的文件夹,标着不同序号名字。同色系会客桌上是一看就很贵重的盆栽与茶盘。除此之外,竟然还有沙发、冰箱、衣柜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电器……与本人一样处处精致漂亮,这竟然只是办公室吗?

      还有刚刚上楼的时候,所有人都喊她什么“林par”,不知道什么意思,可听起来很尊敬的模样。

      生活在这样环境中的人物,真的会还记得半年前的小事,真的会帮助自己吗?她带的钱也只有一点,不知道到底够不够用……

      可是,林律师刚刚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还那样柔和——

      就仿佛是亲近的朋友。

      朱兰心中一跳,连忙羞愧地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但与此同时,那股紧张与自卑感也愈发浓厚,连打过无数次的腹稿都跟着变得空白起来。

      冷静点,朱兰。你能说出来的。

      为了和女儿一起活下去。现在只有这一个目标而已。

      林羽在法院忙碌一上午,将朱兰带到办公室就先出去了,毕竟手上紧急的案子分秒也拖延不得。十几分钟后匆忙回来时,手里端了杯热腾腾的茶。

      一进办公室,见朱兰过于拘谨地缩在沙发一角,小朋友则在母亲身边酣睡正香,林羽便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今天格外冷,喝点热茶。”

      见朱兰依旧光着脚,脏污已经擦干净了,但显然已经冻得有些狠了。林羽不禁微微蹙起眉。

      “鞋子呢?”

      “凌晨从村子里跑出来的,天太黑,踩空时候掉了。”

      凌晨跑出来的?林羽没说什么,只是从衣柜中取了一双备用棉靴。

      “先将就下穿这个吧,可能号码有点大。”

      林羽身量高挑,足有一米七几,鞋码确实比普通人稍微大一点。不过对比之下,朱兰实在太瘦了,完全看不出是有个几岁女儿的母亲模样,反倒像是个刚成年的小女孩儿。

      朱兰连忙摆手:“不了……我没事的,林律师。”

      “不行。”林羽蹲下身,不由分说地将鞋子套上去,吓得朱兰闭着眼不断后缩挣扎。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脚上突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暖呼呼的。朱兰一睁眼,便见林羽眉眼中多了几分满意,却又有些挑剔地自言自语,“大了两号啊。”

      然后掏出手机,摆弄了两下便通知道:“一个小时后会送双大小合适的新鞋过来。你穿着走。”

      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朱兰:“啊,可是……”

      朱兰有点懵。林羽却完全不打算继续纠结鞋子这种小事,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今天最重要的话题。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或会客桌前,也没有打开电脑按照往常工作流程记录当事人谈话。那样的工作效率很高,气氛却往往过于正式严肃——林羽不太想吓到朱兰,因此只是坐在沙发另一端。为了防止吵醒小朋友,声音也很轻。

      “半年的时间真快啊。”

      “您还记得我。”朱兰心中一阵热流涌过,感觉很奇怪。

      “当然,我怎么会不记得。”林羽显得很平静,似乎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你能拿着名片来找我,我很开心。”

      然后便安静地审视着朱兰,似乎在等对方主动说什么。

      也对,林律师这样厉害的人,肯定记忆力很好,就算自己这样卑微的人也能够记住。

      朱兰感受到这审视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袭来。

      她明白这目光的意思。自己必须主动抓住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朱兰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开口。

      一字一顿。

      “林律师。”

      “我要离婚。”

      啊。

      明明是很简单的话,为什么这么难以说出口呢?

      就是简单的几个字,她等待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艰难。

      朱兰的语速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咬紧牙关,就像牙齿中浸满了血与泪一样紧绷。

      来到这里之前,她想过很多次到底要怎样和林律师讲述,幻想过自己轻松自如地交谈,幻想过自己有条有理口齿清晰的模样。但一开口,所有沉重的过往便如滔天巨浪般袭来,只余在窒息中挣扎后破烂不堪的自己。

      朱兰能感受到自己的嗓音难听极了,短短几个字,嘶哑而艰难,甚至带着沉重而压抑的哭腔。

      她本来不想哭的。

      可是在林律师温和的注视下,不知怎的,说出这几个字后就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仿佛这里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压抑的哭泣便再也止不住了。

      “林律师……我想离婚。”

      “可以吗?”

      ——————

      朱兰今年二十三岁,正是城里姑娘刚刚大学毕业、焦头烂额寻找工作的年龄。可她被圈禁在那个家中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和她四岁的女儿一起。

      朱兰倒不是怨天尤人,愤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一个贫困的村子,一个贫困的家庭。她的童年是帮助家里干活、照顾弟弟、有时还会挨打,放学回家也是如此,就像路边的杂草一样在干涸的土壤上顽强生长着。但她并不觉得很累。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朱兰一直这样坚信着。

      十六岁那年,当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里的高中时,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可以改变,但实际上并没有。免了学费后的学杂费依旧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家里绝对不愿意出这份钱,高中自然而然也无缘了。但是朱兰只是消沉了两天,便背着行囊到镇子小餐馆上打工。

      没关系,费用攒一攒总会有的,只是迟到一两年而已。

      有朝一日,她总会向飞鸟一样离开这里,自由自在地划出自己的命运轨迹。

      朱兰这样坚信着,坚持着。直到一年后,钱终于攒的差不多了,她被父母拉回家中,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狭窄的家中多了一群人,闹哄哄的,其中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以令人难堪的目光打量着她。村子里的介绍人婆婆满意地点点头,和父母说了什么,然后塞给她一杯酒起哄。

      一觉醒来,放钱的袋子不见了。

      然后作为三万元彩礼的交换,她被送到了男人家,开始了无边无际的地狱生活。

      朱兰不敢回想。每一次的亲近都如同暴行,没日没夜的酒后凌辱打骂。朱兰并没有放弃,可多次尝试逃跑后她被监视了起来,从不允许踏出村子一步。十九岁那年,她生下了女儿,但打骂依旧从未停止。

      她依旧尝尽各种方式反抗。直到希望一点点消失在黑夜之中,不知何时开始,她竟然麻木地习惯这种生活。

      不知不觉地,她习惯了忍受。因为每一次反抗的后果开始不仅仅由自己承担,连女儿幼小的身上都充满了伤痕。朱兰安安静静地活着,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只是偶尔抬头看天时,看到飞鸟飞过,划出一条遥远的浅浅痕迹。

      然后便漠然地垂下头。

      那些年少天真的坚持,现在想想是那样可笑。逃出去又能怎么样呢?她无处可去,也没有人能帮助自己。

      尽管她还年轻,但一辈子已经毁了,也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了。

      已经没关系了。朱兰这样想着。

      这样想着,却仍有微弱的一丝不甘与希望在灰烬中残存着,夜深人静之时跳动的心脏依旧会热烈疼痛着。或许,连自己也没意识到。

      直到半年前,朱兰出去打水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人,又或者说,是很奇怪的人。

      对方自称是下乡普法的律师。

       “我是林羽。”

      是一个很好听的,充满希望的名字。

      “朱兰吗?真的像兰花一样……唔,没什么。”

      “等下,别走。你有什么问题想要解决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钱不是问题。啊,我真的是律师,这是名片。”

      ……

      朱兰慢慢停止了哽咽,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

      “我没想哭的,对不起。”实在是让林律师为难了。

      林羽静静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要离婚,带着丫丫一起。林律师,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说出第一句话后,后面便顺畅了许多。朱兰鼓起勇气抬头注视着林羽,却见对方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朱兰生怕自己哪句话惹怒了对方,只得屏息小心等待着。

      许久,林羽才慢慢开口。

      “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我想自由自在地活着,真正活着。无论何时命运都是能够改变的,我还不算太迟,对吗?”

      “那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朱兰一愣,然后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为您那天递给了我名片。”

      或许那灰烬中的希望并未消失,只是残存着,等待着一个时机再度燃烧。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她没有哭,只是说了一声没关系,便独自一人到镇子上去打工,怀揣着飞翔的梦想。

      漫长的艰难日夜中,她几乎要忘记自己从小就是这样做的。她是一根干涸土地上生长的杂草,尽管如此,也想要顽强活着,直到拥有真正的自由。

      而就在那一天,林律师向她递来了希望。

      也许只是脆弱的蜘蛛丝,但她不想错过。

      “所以我就找到时机,拿着名片过来了。”

      简直是再朴实单纯不过的逻辑了。

      明明是小心翼翼的乖巧态度,可偏语气又是那样坚定,还充满了信任与期待,以及义无反顾的冲劲。

      朱兰。

      片刻之后,林羽突然笑了起来。

      她慢慢靠近坐过去,沙发中陷入两个人的痕迹。那样近,清楚的呼吸与心跳都似乎能听得见。

      林羽凑近那只慢慢染红的耳边,低语道。

      “那么。”

      “如你所愿,朱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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