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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永生之躯 ...

  •   沉骛开始平静地收拾所有关于时宴的东西,他在商河谷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打算为时宴立一个衣冠冢。

      沉骛将时宴东西埋到事先挖好的土坑中,又将自己的新衣也埋入其中,那些在地上收集的、时宴灰飞烟灭时遗留下的骨灰早已被妥帖地装到木盒中,沉骛本想随身携带,犹豫再三后还是将它放进了土坑中。

      东西放完后,那个土坑被回填成原来的模样,接下来该是雕刻墓碑的时候了。

      沉骛将自己关了一天,想了无数种碑文,写下碑文的废纸被扔了一地,仍想不到满意的。

      时宴将神格移给沉骛,沉骛也就拥有了神明的特性——不吃饭睡觉对身体并不会造成什么损害。

      但沉骛前一二十年毕竟都是人,虽说不需要睡眠,但习惯的存在还是让他感到犯困。

      他撑着脑袋打了个盹。

      他看到他和时宴第一次去到乘黄庙的场景,两人虔诚地跪在乘黄神像前祭拜,时宴侧头问他:“你求了什么?”

      场景转换,从这里的布设可以看出,他在苍羽派的暗室内,而这次画面中只剩他一个人。

      他手执线香,虔诚地祭拜乘黄像,线香插入香炉中,时宴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求了什么?”

      他正要开口,场景飞速分崩离析,令人恐慌的下坠感拽住了他,他睁开眼,下意识地扶紧案几。

      他伏在案几上喘着粗气,方才磨的墨还未干,他仿佛只是走了个神。

      突然,他仿若醍醐灌顶一般,抓起身边的一张纸写下:佛是慈悲佛,侠为天下侠。

      他越看越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碑文。

      刻好墓碑,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沉骛看着他一刀一刀凿出来的墓碑,上面的红漆是他刚描上去的,墓地上郁郁葱葱的草是他刚种上的,他闭了闭眼,对寇边雁道:“往后我就不来了。”

      他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这是苍羽派的令牌,见它如见我。往后寇医师若遇上什么麻烦,苍羽派永远可以为你解决。”

      寇边雁伸手接过,只道:“保重。”

      沉骛一颔首,转身离去。

      寇边雁目送沉骛离开,她看沉骛走得决绝,直到离开了她的视线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摇摇头往谷里走去。

      沉骛走了很远很远才敢回头,广阔山河中,他已经几乎难以辨别成为视线中小黑点的商河谷具体方位,他握住挂在胸前的乘黄角,轻声呢喃道:“时宴,后会无期。”

      做完了最后的告别,沉骛买了一匹马,踏上早就想好的新旅程——他要回到苍羽派。

      沉骛报了名号进的苍羽派,许多沉骛原来的老相识看到沉骛,吓得面如土色,以为沉骛死而复生要来索命,大多仓皇失措地避开沉骛。

      他在自己的卧房中见到了紫苑和朱殷。

      “你太高调了,这对你并没有任何益处。”这是紫苑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要重新接单。”沉骛看着紫苑,语气笃定道,“我要告诉所有人,解忧国第一剑客,苍羽派第一杀手沉骛,回来了。”

      紫苑猜想沉骛这么做与时宴的离世有关,但她没打算问原因,只道:“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你都树敌颇多,若想行侠仗义,大可换一个名号。”

      沉骛摇摇头,笑着拒绝了紫苑的好意:“我要对得起我给自己题的碑文。”

      侠是天下侠。

      “也罢,你想做什么向来没有人劝得动。我这便为你安排。”紫苑道,“这些年我和朱殷已经把苍羽派清洗了一遍,羽居士的人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紫苑的语气有些蛊惑:“我想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苍羽派真正的主事人,我可以利用为你重新挂名的机会宣布当年羽居士死亡的真相吗?”

      与身死“消名”对应,增加新的杀手,会在名牌墙上把名号挂上去,谓之“挂名”,一般挂名前羽居士会举行派中的大会,介绍新杀手的相关信息,除去正在执行任务无法脱身者皆要参与。

      沉骛毫不在意地答:“自然可以。要战便战,我的剑已经很久没有见血了。”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

      紫苑道:“现在江山已经不是楚家的江山了。”

      这是沉骛不曾知道的,他倾身向前,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是感兴趣。

      紫苑继续道:“楚宁邦身死,年仅十岁的幼帝即位,他身边群狼环伺,唯一支持他的是他的小叔楚游。而楚游死于沉紫府之手。”

      沉骛回想了一下,楚游是他身体衰弱前刺杀的最后一位解忧国贵族。

      紫苑的叙述还在继续——楚游死后,幼帝再无支持他的势力,诸侯发起九国之乱,新帝无将可用,被迫自刎于寝宫中。新帝死后,九国诸侯为了争夺皇位,解忧国内乱。

      与此同时,前朝的残余势力也蠢蠢欲动,他们本是游牧民族,坐拥了天下几百年,已经习惯了农耕文明下的生活。前朝灭亡后,他们一直在寻找重掌政权的机会。

      这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以分崩离析的楚家落败作结。

      “新帝是明君。”紫苑最后总结道。

      沉骛答:“就算是明君,天下也会有不平事。”

      紫苑没有反驳,转而说:“我想给你一个东西。”

      她朝朱殷使了个眼色,朱殷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东西放到案几上,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绸布。

      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琉璃器皿,里面装有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球状物,那颗球犹如琉璃盏的灯芯,散发出澄澈而温润的光。

      见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沉骛失去了对身体自主控制的能力——他挪不开脚步,甚至挪不开眼神,灵魂深处似乎对其发出了有如共鸣的震颤。

      还好那样的感觉只有一瞬,沉骛恢复正常后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紫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述了时宴剖内丹,傀儡杀金乌的故事,末了,她才道:“大巫的内丹自爆后,傀儡尚未完全丧失行动能力,朱殷操纵着它捡取了散落在地的内丹碎片并返回下界。”

      传闻乘黄的内丹是至宝,服用即可延年益寿。

      朱殷本想同紫苑分服了那些内丹,被紫苑制止了。

      那些尚有活性的内丹碎片被紫苑逐一挑出,她一直用内力养着它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交给时宴或沉骛。

      那些碎片在紫苑的温养下再次凝聚,成了如今的模样。

      “感谢之至。”沉骛道。

      *

      果然如紫苑所料,沉骛的身份给他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不仅是在执行任务时,就连他在苍羽派也必须小心突如其来的暗杀。不间断的追杀让他感到疲惫,但与此同时,他的剑术也在突飞猛进——每一次实战都加深了他对苏铁决的理解。

      不得不说,虽然金乌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但他总结出来的苏铁决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武功绝学。

      “沙拉”、“沙拉”,时宴的神格为沉骛带来了更敏锐的听觉,他深知,他的身后是追击着他、想要他性命的仇家。

      他们离他还很远,他的手握着时宴褪下的角,放到唇边,轻轻地吹响它。

      曲不成调的嘲哳之声暴露了沉骛的位置,但沉骛似乎并不将那些仇敌放在心上,他完全可以甩开他们,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一刻不停地吹奏着难听的曲子。

      角呜咽着响了一路,沉骛没等到他的神明,反而等到了追杀他一路的仇家。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前是扎了堆的仇家,沉骛并不是没有一战的实力,可他却觉得疲倦。

      时宴的角还挂在他的胸前,被他牢牢攥在手中,他满目柔情,蓦地笑出了声,也不看一步步逼近的敌人,更不拔剑迎敌,只低声说:“时宴,你不能这样,你得来救我。”

      他的声音饱含缱绻,仿佛这只是对恋人的一句嗔怪。

      沉骛还在后退,而他的敌人以为这是什么陷阱,竟一个也不敢前进——沉骛剑术超群,但更以诡计多端闻名。

      他终于退到悬崖边上,往后再迈步时再也没有陆地可以作为他的支撑,他仰头一倒,张开双臂,笑着坠下了悬崖,仿佛要这样去拥抱他的爱人。

      见他坠崖,陆地上的人自然以为危机解除,他们以为沉骛打算死遁,如雨般的利箭射向了他,但沉骛坠落得太快,那些武器根本没机会伤到他。

      下坠的失重感对此刻的沉骛来说都是迷人的,以至于他甚至没弄清自己是在哪个瞬间失去意识的。

      最先苏醒的感官是耳朵,清脆的鸟鸣声在沉骛耳边响起,他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没死?

      他缓缓睁开眼,这里是了无人烟的荒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凑不出一块好布,显然是从悬崖上摔下来后并没有人发现他。

      他尝试着活动筋骨,从四肢到胸背,无一处不泛着疼,但没有哪里留下了伤痕。

      是长生丹的庇护,还是神格的保佑,沉骛不得而知。

      “你还是救了我。”

      “这就是……永生吗?”

      “我挺高兴的,他们杀不死我了。”

      沉骛从衣领下拉出时宴的角,在沉骛身体的保护下,它还是被撞缺了一个小角。

      沉骛沉默地把角收了回去,他寻找着回去的路程,最终在商河谷停下了。

      夜幕是人最好的隐身符,沉骛翻墙而入,在时宴和他的衣冠冢前坐了一会。

      他停留的时间很短,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我好像有点懂你了。寿命有时候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食言了,时宴。”

      天地茫茫,再也没有那个回应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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