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兰幺鸭

20、偷闻

　　依稀可以听见是柴房门口，男人和女人发生了激烈的拉扯，两人又回到柴房内。向逐廷一把将女人推开，指着地上婴孩道：“这只不过是我那时一时糊涂犯下的错，你要的我都给你了，你也成为大宫女了，为什么还是不知足！”而女人——卫柯看清无疑，正是绣宜的脸，发丝缭乱面容阴恻，骷髅一样瘦削干枯的影子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要跌倒，这与卫柯后来看到的美丽丰满的形象判若两人，活如疯婆子一样“咯咯”地笑：“你心里还是只有姓蓝的是不是？”
　　听到这里，卫柯心中“咯噔”一下。向逐廷侧对着婴孩面色很差，左手攥着绣宜那把斧子猛扯来扔掉，右手狠狠捏着眉心，痛苦万分道：“是，我还爱她，当初我们争吵一气之下离开她，我很后悔。”
　　“所以呢？”绣宜没好气道。
　　“所以我和你发生的事，就别一错再错了。”向逐廷道，“我曾经的确移情于你，可是我现在看明白我的本心，我根本就没爱过你，只是好感。趁王上没发现这两个孩子之前，我替你解决。”卫柯脑中刚想着另一个孩子是谁，就感觉身子被男人有力的胳膊揽起，一下子双脚悬空不知方向。身为婴儿的向穆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突然停止抽泣，眼睛睁地大大的，很可爱孩气的模样看着两人。
　　“啊！”绣宜开始嘶声尖叫，一把夺过向逐廷手里的婴孩，“别动阿穆阿殊，你有种把我杀了……啊放开我的孩子！”
　　向逐廷道：“王上知道此事，这两个孩子也留不得！”
　　绣宜尖叫道：“阿穆阿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把姓蓝的和你的事情统统说出来，让陛下知道阿和的父亲究竟是谁！”
　　“你会害了小姐的！”向逐廷提高了声音。
　　“呵呵呵，呵……”绣宜似癫似狂地笑，音色刻薄，“那你最好想想办法，让我的孩子名正言顺地活下来……你们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真想把你们都杀掉。”向逐廷接过孩子放在了榻上，绣宜在一旁神志不明且阴恻无比地笑，他面色冷下来，“给你们七年时间，我来想办法。”
　　画面飞转到向穆与向殊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一直被秘密养在大宫女房小院里的他们突然被向逐廷带出去，和陛下说这是外头捡来的野孩子无处可归，也许能够留在宫里打打下手。在大殿高堂之前，向穆拉着向殊的手瑟瑟发抖被向逐廷按着跪下，仰头可见两身华服端坐其上。帝后看着帝君一笑，母仪天下慈德昭彰的她却轻轻抬手就定夺了两姐弟的命运：“女娃可爱，就跟着我吧。男娃生得甚是乖巧讨喜，辅佐肃儿起居可好？”
　　向穆来到一处陌生的房子被迫与向殊分开，两人号啕大哭，却只能分别。帝后宫女告诉他这是太子偏房，他的妹妹要去别处学着照顾帝后起居。还未介绍完毕对此前境况懵懵懂懂之时，一个身形稳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抬靴踏了进来，朗目疏眉春风笑意，开口就问是不是有个弟弟要来到他宫中。卫柯呆在向穆身子里头重新大凉看着那时的太子卫肃，倒觉得他此刻容貌比日后顺眼太多，不知是不是内心扭曲，他十五岁以后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面目可憎。
　　向穆有点怕生，这一下又躲在了宫女后头，惹得太子轻轻而笑，拉着小孩子的手看他，对他道：“这个就是新来的阿弟？长得好生舒服，不错不错！”向穆有点赧然，看着面前少年俊朗眉眼那么舒展，融合天光万里倾倒身侧，那是个很好看很亲切的大哥哥，向穆忽然咧嘴对着他笑了。
　　“他笑了！”宫女道，“刚刚还一直哭呢。”
　　“好小的阿弟，你叫什么名字？”卫肃道。
　　向穆没开口，宫女替他说了：“向穆，说是大侍卫捡回来的，名字他取的和他姓了。”
　　“听说他还有个妹妹？”
　　向穆很轻地点点头。
　　“人家方才一直哭呢，眼睛都肿了，殿下你又提。”宫女道。
　　向穆低下头更是羞赧了，被卫肃掰过脸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走，带你去看看你妹妹。”卫肃拉着向穆去找母后去了，宫女在身后打趣道，“殿下，一会他见到妹妹又哭了，我可不帮你哄！”
　　“放心吧！看我的本事…”邈远的声音在走廊尽头荡开。卫柯视线随着小向穆追随卫肃的身影，不一会又转到一处别院。一个很小的丫头站在院子里兴奋地大喊一声，朝向穆扑来。这丫头眉眼与向穆生地相似，同样哭红了脸，两个孩子抱作一团，互相依偎。太子见了他们兄妹团聚，舒心一笑；“兄妹二人好生可爱，倒是和五弟一样好玩。”原来卫柯儿时喜欢缠着几个皇兄玩，除了卫奇时不时捉弄他一下，其他几位兄长对他并不算差，尤其是太子，以前经常带着他骑马射箭，有段时候两人甚为亲近，后来长大些了倒显得疏离。不知为何会想到那时的日子，心口莫名一酸。忽然，一个面目颓败的女人悄悄躲在门口，被向穆抬眼看到了片残影。
　　他霎时喊了声娘，那影子又迅速逃走。卫肃赶到门前一看，已是空空如也。
　　向穆站在门口发呆，向殊抱着他又作哭势。一旁侍女拉着他们兄妹俩说些什么，一会给了两人一颗饴糖，这才止住嚎啕之音。卫肃又和两人逗弄了一会就说要去拜见母后，让他们俩人多呆一会再各自回宫也不迟，抬脚便出去了。
　　向穆拉着向殊坐在院子一棵树下，抬眼就是中宫巍峨匾额悬于颅前。孩子们还不晓得王族宫墙深深寸步难行，就在这树下对着这匾额相拥而眠。阖眼不一会，微微有一双暖暖的手替两人盖上一层薄毯。好像是阿娘的歌谣声在梦海飘荡：“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向穆和妹妹在树下做了好梦，是五六岁时阿娘回来不知从哪带了片硕大无比的荷叶，两人顶着叶子在骄阳下游戏。阿娘在屋子旁以手搭檐对着他们笑，那笑容温柔极了，纵然她面庞干瘪眼窝凹陷，可卫柯知道，那七年大概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向穆在梦中小声唤了句“阿娘”，还以为自己仍旧生活在那个小院里，从不会见到第三个人，每天都可以看到阿娘和妹妹，这便是他的全部。可朱墙宫院，水深如海，日子又岂会么一直温馨，不久之后还会分别，前程各异，生死由人。不多时，那双手离开两个孩子温暖软乎的身体，歌谣也随之消散了。
　　此后很久，向穆都没再见过妹妹，也从没见过绣宜。纵使有几次卫柯在他视线里都看见了绣宜的影子，可那女人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逃离向穆的视线，从来不让对方有机会觉察自己。
　　太子怜他身世，对他倒是非常不错，几乎拿他当亲弟弟看待，向穆性格又讨人喜，说是贴身照顾太子起居实则就和寻常兄弟差不多，阶级之分甚浅，且卫肃大向穆将近十岁，爱幼之心也让这位贤明的太子不怎使唤向穆，向穆就像一个活在太子殿里的小少爷，渐渐地与太子打成一片，两人几乎无话不说亲密无间。这也是卫柯登基后将向穆抓起来却执意不杀的原因，此人与太子太过熟悉，应是还有许多秘密未曾掘出，不可轻易弃掉，当然这都是后话。
　　正当卫柯仍在疑惑向穆在册子上回溯这么多事的原因时，画面飞转到一日午后，烈日炎炎，蝉虫在枝叶间高鸣，金色的火光照着透过翠绿的罅隙，在宫墙格窗上投下淡色的影子。卫肃刚躺在榻上憩下，向穆坐在一旁为他摇着纨扇也是昏昏欲睡，忽然余光一团黑影从梁上踏来，那黑影几个起落，踏向映山殿方向。向穆眼皮子一跳，轻轻放了扇子蹑手蹑脚就跟了上去。
　　那人身手很是不错，向穆在墙根追得辛苦，怕转眼跟丢目光寸步不离，一会儿就见那影子落在映山殿内的院落里。向穆蹲在墙角偷偷探去脑袋，就见院子里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正面对着五娘娘，看着美人树下抚琴，风摇影动，流光璀璨，红颜生辉。
　　“你又来做甚。”五娘娘冷不丁开口，提醒道，“本宫现下是后妃。”
　　“我好后悔……”
　　“……”
　　“小蕙，昨夜我又梦到你了。”高大男人开口，俨然是向逐廷的声音，“我们那时候在山上，你给我摘兰花，日头也是这样的热，我们坐在树下，你拿着帕子为我擦汗…我都梦到了。”
　　“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五娘娘道。
　　“那么多年……”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五娘娘打断他，声线优雅却疲惫尽显，“前几年你另寻新欢，我那时是不是找过你？你那时怎么说的？‘都过去了。’凭什么每次都是你抛下我，我不能有任何回圜的余地？现在何苦又对我念念不忘？”她抬眼看着面前男人，“走开，离我远些。”
　　“小蕙，你讨厌我，也想想阿和……”
　　“你也有脸配提阿和？阿和快要散学回来了，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继续去找情人去吧！”
　　“不，我不喜欢绣宜！我，我是被她下了药酒才……那两个孩子我早就想杀死！你要是不高兴，觉得绣宜碍眼，我也可以找机会把她弄走。我想向你赔罪……啊小蕙，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宫，我们远走高飞。”
　　“我不需要你的什么所谓赔罪。再说，向逐廷，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妇孺算什么本事？别让我瞧不起你。”
　　“小蕙，我已不知说何来挽救我们彼此了。”
　　“呵，那就闭嘴。”五娘娘停了按弦的动作，扶着老树站了起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向逐廷，最终吐出冷笑，“向逐廷，我们回不去了。”
　　向穆在墙根听得心脏乱跳，仿若间有许多云霭下的秘密呼之欲出，手掌间隐约有了细密的汗珠，撑在墙角的手险些滑开，就连潜伏在他躯体中的卫柯心脏也不禁为之一震。
　　余光里的五娘娘拂袖转身就朝殿内走去，向逐廷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直接就跟了过去，欲图拉住对方的袖子。
　　“你…在做甚？”忽然，向穆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少年疑惑的声音，十几岁少年的脸庞倒映在他眼中，伴随着轻轻捏住他的衣袖，向穆一下子神经紧绷，吓得几乎要惊叫——原来是五皇子卫柯散学回来。
　　在向穆躯体中的卫柯隐隐约约记得这一幕，好像是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候他第一次看到太子身边的小侍从蹲在自家殿外墙角形容小心不知道在干什么，后来母妃一直盘问他那天是否听见了什么谈话，他一概不知，那个太子的小侍从则是那时直接被院子里冲出来向逐廷带走了。
　　且不说后话，那厢壁卫柯开口喊道：“母妃，这人是谁啊？”院落里的向蓝二人皆向此处张望，一下子就看到了形容鬼祟的向穆。
　　向逐廷眼中气息立时变得危险，一个健步就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