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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痴心 ...

  •   卫柯的身子越来越差,宫里能传到苍山阁的消息是,帝君大概已经快不行了。
      权子钦心急如焚,有些日子他都恍惚了,眼前经常出现幻觉,一会看到陛下小时候和自己在院子里玩,跑到后山去放风筝,然后靠在他怀里喊累,让权子钦背着他回去。一会他又看到卫柯大袖一挥走上千级长阶,他的脚下踩踏着金砖玉瓦,他走到那宽大石阶劲头向后看去,他坐拥的整个江湖,尽头是自己在替他守候。
      这么年轻的帝君现下却躺在病榻上,生死难测。他心里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他想和卫柯解释,不知对方能不能原谅自己,如若不能原谅他想以死谢罪,只要能见上一面便好,他再见不到卫柯怕是要发疯了。终于有一天权子钦冲出苍山阁重兵把守,在群人捉拿与追赶下脚点屋檐,飞快提起轻功朝帝宫奔去。他来到大殿二层隔窗禁闭的廊外,里头就是君王内殿。他站在走廊上踟蹰好久,忽得从里头急忙跑出来一个御医,一下子撞在他胸前。
      他抓着那御医的双肩询问帝君身体如何,御医直摇头,说是恐怕难了。他双目发红,猛地甩开那人砰一声撞进内殿,身后捉拿他的卫兵大喝着冲来,就看见权子钦跪在卫柯榻前,捉着卫柯垂下病榻的手往脸上贴。
      “你不能碰他!他的脉象非常紊乱,”另一旁老态龙钟的医师道,“他现在…哎…”
      “求求您了老先生,求求您帮帮忙,陛下不能就这么一直这样了。”权子钦跪爬过去抓住老先生坠满几挂铜钱的衣摆,忽然发觉什么,“你不是医师?你是谁?”
      身后帝宫侍卫又是一左一右要强迫他离开,权子钦怒了,猛地一挥手,袖中罡风将几人掀飞,屋内摆设居然也摇撼起来。忽然,榻上面如白纸的帝王微微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子钦…”
      权子钦身子猛地一振!他转头跪爬着去捉住卫柯颤抖的手,刚要捉住又被那浑身挂满铜钱的老人制止了。他沙哑开口道:“我是驱邪师,帝君这个样子怕是被病鬼缠身了。现下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身后捉拿权子钦的卫兵面面相觑,卫柯挥手让他们都滚开,权子钦再也忍受不了,他给了自己一巴掌,趴在卫柯榻前捧着对方的脸,一滴晶莹的物事滴落在对方的唇角:“都是我不好,阿和,都是我不好…”卫柯朝他虚弱的笑,眼底却全是温和。如若再看进去一点,能发现他也不易察觉地难过了。权子钦转头看着医师:“老先生,您说的最后一个法子是什么?”
      “陛下如今身子实在虚弱,且病因诡谲,用药七日依旧无效。以毒攻毒的法子从前屡试不爽,川乌草乌附子全蝎蟾蜍都已然不能缓解他的病状,唯有用我们江湖上的秘术了。我先前为他驱散了病鬼,现下只要再找武林上一位武功绝顶的男修即可。”
      看着权子钦疑惑的目光,他继续道:“武功绝顶之人皆是修为集大成者,修道者体内结丹,皆是集山川湖泊乾坤日月之精华蓄养元丹,越高强者元丹能量越强,男修阳气多易驱散阴气邪祟,唯有将武学绝顶的男修半数修为打入病体中,至纯至澈至阳的灵力中和病者阴弱的身体。现下陛下体内太过于阴虚,气分阴阳,阴者精神贯注,阳者气势腾挪,修士体内达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做到阴阳相等,达到不偏不倚谓之平衡,即所谓“立如枰准”和“不丢不顶”之对等。阴阳不相等,必至偏沉;劲力会随之一边倒,出现丢顶的现象,即所谓“偏沉则随”只有做到阴阳既对立,又相等,才能谓之阴阳分清。阴阳分清,才可使人精神腾达。况且,”他看着卫柯,“陛下是水属性,所配之人最好能是个属火的,水属阴,火属阳,两者对立融合再好不过。你是权侍卫吧,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帝宫暗卫统领,”话没说完,权子钦立马开口,“我愿意将我修为打入陛下灵脉,我什么都愿意。”他抓着老者的手,“老先生,可以吗…”几乎是卑微的请求,他把头埋地很低,几乎要碰着老者的衣摆,“只要能救他…”
      正在这时,阿玲从外面跑来。一见到权子钦她忽然在门口眼里带着幽深的意味。权子钦没有读懂她眼里的意思,就在下一刻阿玲忽然尖叫道:“权侍卫!陛下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害他了…”两边侍者立马将阿玲拖出去了。
      权子钦没有理会外头的嘈杂,他抓住卫柯的手对老者近乎匍匐道:“您答应我吧。”
      老者眼中有了讳莫如深的神情,微微点头朝权子钦伸出手仿若在说,我正找的是你。
      权子钦将手放在老者手上,立马一道强悍灵流通过二人臂间蜿蜒,老者惊呼:“正是这样的修为!快!快扶起陛下!”一旁侍从连忙扶起卫柯让他坐起,权子钦掌中凝聚灵力与卫柯对坐着,右手抓起对方的手腕左手一掌将晶莹透彻的灵流输送过去。
      在场众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刺目光芒晃了眼睛,纷纷向后避去!那光芒实在太过耀眼,众人毫不怀疑面前男人拥有驱雷策电翻江倒海的本事,炫目的亮光几乎要冲破这半边楼宇!那是来自山川湖海最广袤的平原最神秘的力量,哪怕拥有一刻便可抵抗天地洪荒。两人身旁立马拱起半圆的金黄结界,权子钦摸着卫柯的手臂甫一探去,忽然全身都冷了下来。
      他使劲探着卫柯灵脉,他使劲捏着面前之人的手腕,内心訇然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觉察出什么,他现在神情一定惊讶极了,他的身子渐渐开始颤抖。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抬眼看着面前那么熟悉的面容,那么目不转睛看着,眼神又深情又哀戚,他用眼神描摹对方的眉眼鼻唇,无数次那么近距离地凝视过这人,那么近距离地为他心跳如鼓,那么近距离的让他发狂,都换不回如今那么近距离的心伤。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对方,掌中灵力却不曾断去,他忽然扭头看着老者与身旁侍卫,他们都以一种欣喜至极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又回过头去看卫柯,那人静静坐着,因由大量强悍灵力灌输而略显红润的肤色,他的血都要凉了。他修为是何等强悍霸道,他怎么不会探到面前之人哪怕身体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又怎么不会探到此刻面前之人实际上毫发无伤,这人非但毫发无伤,现下还正因为大量灵力充沛体内而身子愈发健朗。权子钦悲哀地想,如若换得另一个人这样骗他,他会在输送灵力的时候扭转对方灵脉,要么叫对方元丹尽损要么叫对方修为散尽,永世不得结丹修行。他从来心高气傲,可遇到面前这个人,他今身所有的骄傲都要放在身后,都要敛尽锋芒,他多喜欢他啊,喜欢到如今是这么卑微,喜欢到连看出了面前之人做出的骗局他都不愿意拆穿,喜欢到他还在自欺欺人,他觉得卫柯做的有道理,他觉得卫柯防着自己有道理。
      内心却是仿若被人一巴掌推到了万丈深渊,他看着悬崖之上卫柯的脸,那样的面无表情,那样的冷漠疏离。于是他又想到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么看着榻上溺水的少年,轻轻拿起他细弱的手腕,为他输送自己至纯的灵力。他何尝不懂什么叫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可他从来没有异心,日月可鉴,他甚至都愿意为了卫柯付出自己的生命。多年的情谊,他以为卫柯起码懂一点,懂一点他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要看出他的爱慕,仅仅是主仆之情也好,可卫柯还是怀疑他了,还是忌惮他了,还是防着他了。他心中一片悲凉,手中输送动作却不曾停歇,他感觉自己身体在严重亏空。那可是半身修为他都要打入卫柯体内,他必须这么做,他有退路却不想给自己退路。
      渐渐地眼前开始眩晕,那是体内灵力严重亏空下修道人的正常反应。权子钦渐渐摸上卫柯的手掌,忽然觉得对方也回握了他,朦胧亮光中他好像看到了那人慢慢睁开眼,他好像在笑,表情却很悲哀。他一定感受到强悍灵力在体内流窜,今天之后他有能力真正颠覆整个江湖,就靠他自己。他在想什么?是感叹八年的情谊比不上这冰冷王座,还是在懊悔自己不该这么不得人心?可他不想去考虑那么多了,感觉自己半身修为要散尽的时候,眼前终于一黑,权子钦身子往前倒去,卫柯轻轻抱住了他。耳中有模糊的声音响起:“子钦哥,谢谢你。”他忽然觉得很累,不想计较那么多了,就那么在对方肩头,闭目沉入梦海。
      海上一叶孤舟在惊涛中沉浮,他一人坐在那上面如履薄冰,四周都是茫茫海水,潮湿的触感不断拉扯他的衣袖,猛地一声惊雷炸响,他抬目远望,前方是无尽的暗色。在汹涌的澎湃里他抓紧了孤舟的栏杆,船底忽然流淌出大量的鲜红,晕染了小舟附近的一片海水。他向下看去,那血水与海水拍上衣摆,水面波动太大了,就仿佛一群顽劣的鱼在水下激起猛烈浪花。面前冷不丁出现个人影,他下意识向后避去,那人站得很高,大雨倾盆而下逆光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身形那么熟悉。那人提着一把锋利的剑刃横在他身前,声音无比悲哀,他对他说,权子钦,我要你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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