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当年如羸弱的小草般凋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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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人来了，陈大夫便离开，留下花花陪着我。花花双眸纯澈，看起来单纯无害，“公子要养猫咪吗？”
我望着蜷缩成一团，睡着也不踏实的白猫点点头。花花伸手指着白猫，“猫咪叫什么名字？”
“大名楚白，小名小白。”
花花懵了，“它也姓楚吗？它跟皇帝也是亲人吗？”
这可不兴这么说。
我忙道：“叫小白。”
花花哦了一声，“小白！”
花花似乎很喜欢我，或许是因为她认为我跟花小草是朋友，但其实我们不是。“公子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跟哥哥一样好！” 花花笑得特别灿烂，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她的好意与热情。
“之前花花和哥哥也有喂过几只狗，哥哥说万物皆有灵，需善待之，花花也一直记得。其实花花也想养狗，但娘亲不让，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花花肯定不能养。”
我记得先生也说过，“万物皆有灵，需善待之。” 看来真心上课学习、崇拜先生的也只有花小草，我不禁问：“花小草呢？”
花花小小的身子一僵，她沉默片刻，令我不知所措。“哥哥走了。”
“去哪？” 当我反应过来，我发现自己问了蠢话，我连忙道：“对不起。”
花花摇摇头，“如果不是公子替哥哥挡了一劫，说不定那一日，他们想打的人是哥哥。可能花花都见不到哥哥的最后一面了。” 她抬头望向我，那双大眼睛已经含着泪水，却死命不往下落，牢牢挂在眼眶，看得令人心痛。“公子的伤口怎么样了？”
之前后背还一直很痛，有时候会头晕，但这几个月下来，有父王带来的神医、母妃的呵护，加上紫煞也经常为我上药，现在早已痊愈。“我没事。” 我原本一直认为这一棍子是无妄之灾，但若是替花小草挡下一劫，那我是甘愿的。
花花似乎很难过，忍不住开口倾诉着，“哥哥很喜欢读书，娘亲就花光自己所有积蓄，典当了自己的嫁妆送哥哥去读书。哥哥很聪明，娘亲也期待他成为我们家的支撑与栋梁，可谁知道……为什么要打哥哥？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花小草，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他打不过，也怕他们报复他。他只是想要读书、出人头地而已。而我，是朱雀的郡王王子，不愁吃穿，没体验过这种苦日子。我忽然有种我糟蹋了学习机会的感觉。
“上学之后哥哥身上开始出现伤口，哥哥让花花隐瞒娘亲，很长很长时间。娘亲很忙，又要顾家又要打工，她没时间注意哥哥的情况……一直到后来瞒不住了……”
花花独自陷入回忆，一个才几岁小姑娘，比我还小，可是懂的比我多，经历的也比我多。“花花一家欠了陈叔很多钱，哥哥病死了，后来娘亲又病倒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待在医馆，却付不起钱，幸好陈叔愿意继续收留我们一家……”
“可是后来、后来……” 花花开始哽咽，泪水终于止不住地哗啦啦落下，我更加手足无措，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的背。“娘亲怕治疗的钱堆积，加上哥哥离开了，所以娘亲也选择不要花花了……”
我心口一紧，看着她的泪水，我忽然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跟花花一样没有家了怎么办？我能像她一样坚强吗？在所有亲人死后，想起哥哥生前唯一的“朋友”，然后亲手做了一盒饺子代替哥哥向“朋友”道谢。
如今，我觉得我的喉咙卡着那菜馅饺子，无法吞下，也无法吐出，令我心慌。“对不起，我真的……”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
花小草怎么会觉得我好呢？
是因为有一回我受不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带他去换一身衣吗？是因为学堂里的人同样不喜欢我吗？是因为我打得过欺负小草的人吗？这些又算什么？值得他去记吗？
花小草，他们的娘亲是希望他坚韧如草，即使微小如草，却仍然可以抵得过狂风与暴雨。
可是……可是……
花花抹了抹泪，她重新打起精神，朝我一笑。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瞬间把我从众多思绪中扯了出来，“公子就当花花自言自语吧！不用担心啦！花花很坚强的哦！而且现在有陈叔照顾花花，过不久我们就会一起到各地行医。” 她模仿陈大夫捋了捋胡须，“踏遍黄沙海洋，世界各地，悬壶济世，不负此生。” 她笑了起来，发出如银铃那般清脆响亮的笑声，“花花也想救很多很多人，花花会变得更好！”
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与我不同。我觉得她很厉害，“花花会更加强大。”
“嗯！” 花花灿笑着，她望着我许久，忽然有些犹豫，“那个……花花能不能，唤公子哥哥？”
见我愣住，花花连忙道：“花花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公子很好，就像哥哥那样，花花——如果公子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花花——”
“没关系的。” 我对她道：“你愿意怎么称呼我，我都可以接受。”
花花懵了一会，忽然用双手捂着脸，“欸？——” 她拍了拍还红彤彤的脸颊，想让自己清醒点，“真的吗？——哥哥！公子哥哥！” 她又拍自己的脸，我连忙制止了她。
花花开心得有些语无伦次，“花花、花花从没有想过可以认识公子哥哥，而且还可以这么唤公子哥哥！花花真的很喜欢公子哥哥，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公子哥哥又好看又善良又很厉害！那天花花看见公子哥哥在吹箫，花花真的觉得太帅了！还有那个吹笛的哥哥……”
我忽然反应过来。完了，今天没有去山崖那边，那吹笛少年有没有在那里等？
我在医馆里又待了一会，与花花和陈大夫聊了一些，才抱着小白匆匆赶往山崖。此时已是日落时分，空气转冷，已无人等候。我轻叹一口气，又摸了摸小白的头，又独自一人等了一会才离开。
或许我注定是得到了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这是代价。我有了小白，但吹笛少年再也不出现了。
“小白？食物来了。” 小白身上有虱子，还有惹它骚痒的皮肤病，母妃没让小白待在我的房间。母妃答应我，如果小白病好了，它才可以进我的房间。
其实母妃也很喜欢小白，但母妃不能与猫过多接触，她喉咙会痒，然后一直咳嗽。但母妃偶尔也会为小白沐浴或上药，她也会很开心。
我给小白喂猫食，里头混了药，所幸陈大夫采用了温和的药物，并为我们施计。虽然要哄小白很久，但小白最后还是会被我们骗，然后吃下猫食，再怨恨我们一刻钟的时间。
“小白，吃东西了。” 小白又不理睬我，“猫食来了。”
“喵？” 正在玩藤球的小白连蹦带跳地跑过来，“喵喵！”
小白的情况越来越好了，也不再畏惧王府中人，虽然偶尔有客人来时会躲起来，但情况好很多了。“哟你这小猫，好野，啧啧啧，过来。” 父王逗着小白玩。小白喵一声然后不停扒拉父王的衣摆。父王顺手将小白抱在怀里，把小白吓了一跳一掌就要拍在父王脸上，父王连忙避开，“打你爹？小样儿！”
我无奈地背上书笈上学堂，再看不见王府中玩闹的中年人与中年猫。
自从我知道花小草的遭遇，我便很认真地上课。我不认同先生说的人生而平等，我们每一个人生来都是踩在其他人头上，抢走别人得不到的机会。就像我明明没付出过什么，我就是个郡王王子。人们花费努力、时间想得到的东西，是我可以轻易地得到的。
就是这么不公平。而我们无法选择。
我也实在不想浪费其他人得来不易的机会，我既然得到了，就要好好对待。
在课堂结束，我与小宇一同回来，我朝院子里的母妃道：“母妃，熙儿回来了。” 这时，一直对我叫唤它却不予理睬的小白突然跳了起来，然后向我狂奔而来，“喵！——”
我被它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下，将它抱在怀里，我顺着它的毛，忽然想起什么，“……来了？”
“喵！”
我对它的回应感到震惊，又唤一声，“来了？” 我从它的猫脸上看出了不耐烦，顿时哭笑不得。
太好了。那么就确定了，我家可爱的小白正式更名为“来了”。
冬季过去，新的一年来临，然后又再次迎来一次夏季。不知不觉，距离紫煞离开也有将近一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得到了一些东西，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我今年虚岁已是十一，长了一岁，看着溏郡愈加繁华，愈加兴盛。街上挂着在风中飞舞的绫罗，无时无刻不听见文人雅客弹奏的琴声。青墙白瓦不停扩建，长河上是旅人的小舟，摆渡人唱着溏郡歌谣，声音浑浊不清又显得格外亲近。
高楼层层起，可暗中又有人将名为平静的镜面击碎。郡里死了人，死了不少人，而且不仅是溏郡，其他郡也同样出了事。我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好惶惶不安，然后继续过生活。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得不急且缓慢。小宇便走在我身边，“今日正式入夏，天气也有些闷热，回头可以换件衣服。嗯？小公子——似乎又长高了？”
“会吗？” 我望向小宇，感觉我的身高已经在他的下颌处。我希望自己可以长得很高，可能是想当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吧。于是我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但小公子光长个不长肉，太瘦了，回去得吃多点。” 小宇还是没忘记他婆婆妈妈的念叨。我点头应下。
我们走着走着，小宇忽然一顿，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他下意识喃喃道：“明明是夏季，怎么感觉后颈有点冷啊？”
“啊！——是海啸！” 一声凄厉的哭喊瞬间划破我的耳膜，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声尖叫也随之划破了溏郡的平静。
“快逃啊！快逃啊！”
溏郡徒涉到最靠近的青郡有几十里，还有一面向海，有陡峭的海蚀崖——我每日去的地方，还有港口。溏郡虽然近海，但不曾有水祸。
在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忽然想起先生说的溏郡地理知识时，小宇已经迅速反应过来然后将我高高扛起，“公子当心！” 也是因为小宇把我抬得很高，我才看见此时的东海水不正常地直升高几百尺，然后很快地铺天盖地而下。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会发生这滔天的灾难。很快，近海的楚溏县第一个被淹没。虽然这第一下我被小宇护着，但还是被呛得要死，“咳咳！” 我咳得撕心裂肺，只能紧紧地抱住小宇。
我感觉我的后背被冲击得几乎要断裂，海水淹了上来，我只能靠小宇将我支撑起来。我不想死！
我反应过来感觉到非常恐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父王、母妃、来了还在王府里，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才十一岁，我不想死！我止不住地发抖，无法冷静下来。我听见周围都是人们恐惧的叫喊声，还有洪水声，耳朵嗡嗡嗡的，难受极了。
“不要怕，熙儿，我一定会保护你，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小宇带着我朝城门口方向游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与勇气。我已经怕极了，我的脚已经碰不到地了。
忽然，我听到一个声响，我猛地睁开眼睛，是鲛人的长啸！我四处张望，水里除了人、死人、死动物，还有鲛人！这下不止耳朵鸣，脑子也嗡嗡嗡起来，我有不好的预感。我在周围乱糟糟、吵吵嚷嚷的情况下看见了那个鲛人——紫煞！！！
我没有认错！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正高举着一个人类的颈，然后活生生掐死了！紫煞的双眸是赤红的，鲛人耳、獠牙……紫煞身后有好几个鲛人，都是他的下属。好像——什么都没变，几个月的相处都是虚假的。紫煞还是深海的鲛人。那个喜欢唱歌、喜欢吃年糕、喜欢冷水的鲛人都是幻想！那个戴上狐狸面具说花灯祸害水族，人散后同他捡花灯、说把小玩意送给姐姐的……
紫煞！
我浑身尽是冷意，也不知是气的、吓的，还是单纯的冷。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看见又一次海啸朝我们溏郡扑来，此时遮天蔽日——
那是我还有意识时，最后还记得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当年如羸弱的小草般凋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