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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当年相遇年华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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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四象之一、天之四灵之一,其身覆火焰,终日不熄,南方之神兽,南方七宿之显化,佑我朱雀国,万世不覆兮。” 徐徐的女声,在孩提时代显得如此清晰美好。我躺在她的怀里聆听,可却仿佛离得她好远。
记忆蒙在迷雾里,我看见温柔的女人抱着我,她是我的母妃——墨琼夕。“从前呐,神明朱雀创造了人类,与楚家定下契约,佑我朱雀国。神明玄武自海中立足,以玄武壳驮起我们这片大陆。神明白虎隐无踪,却会在爆发战争时庇佑我族。”
我问:“左边呢?”
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左边呢?
母妃的双眸望着我,有些惊讶、有些恍惚,但更多的是喜悦,她伸出手,那只柔软温热的手抚摸我的后脑勺,略微有着密密麻麻的痒。“我也不知道。我也曾经问过我的父母,但他们也给不了我答案。或许这是民间代代相传,没有任何根据,也没有记录,所以在漫长的岁月中丢失了吧。”
“我的小熙儿好聪明呢……” 母妃抱着我小小的身子,在我的脸上落下一吻,“这问题还是我六、七岁时才想到的。”
我望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白色绣金丝的长袖衣,圆而大的眸子冰冷,眨了眨眼才发现那近乎于隐藏起来的内双。但无论外表多么华贵,抑或如此沉默冷静,我还只是个垂髫小儿,在母妃的怀里被庇护着。
三岁以前的记忆是容易被遗忘的,这也是我少数中稍微有点印象的画面。
我轻轻睁开了眼睛,小宇还未来敲门问我安,看来现在时辰尚早。掀开了被子,仔细地将其折叠妥当,一角微微翘起,我伸手抚平。屋中整洁干净,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这是我熟悉的环境,也是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一种满满的安全感。
我下意识伸手抚过我的后背,我知道那里有一大片瘀伤,如今还隐隐作痛,偶尔会有些不适。但瞧母妃又气又急又担心的模样,我觉得有些夸张了。毕竟我从小习武,说不上就皮糙肉厚、钢筋铁骨,但总归不会死。
白暂的脚穿上白鞋,温柔地包裹我的双脚,舒服又合适,这是平常不过的。将自己打理干净后,我这才出门习武。
“哟,熙儿?好早啊!” 父王——溏郡王楚怀达脸上堆满了笑意。他是以武出身,也曾参军,混了个将军,但后来离开了军队回归溏郡,却始终没落下武艺。父王肩宽身高,双臂肌肉发达,站在他的面前仿佛是在仰视一座无可触及的大山。
父王挡住了阳光,自己露出两排牙灿笑,身子因为背光,从黝黑的皮肤到只看到一团黑。据说因为我长得一点也不像父王,所以学堂里那些学生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关系。尽管他们不断猜测我的身份,但始终没联想到。
我持着配剑,用眼神和行动示意——父王,请赐教。
父王哈哈地大笑着,声音响亮极了。他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然后狠狠一拍我的背,“好儿子!”
我的身子剧烈一颤,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劲儿大,也是因为——他是不是忘了我还受着伤?
父王指了指木桩,“放下你的剑,学习运气,气功与内力对我们非常重要,在赤手空拳时才能更轻易击败对手。” 他摸了摸自己冒了点渣渣的胡须又拔下几根,“熙儿似乎除了剑以外就没学过其他兵器吧?下回我挑几把大刀送你,最好全部都学起来吧!”
父王非常喜欢送我东西,几乎一天一个承诺,然后隔几日或几个月后实现承诺。有用的收着,其他没用的被堆叠在了偏殿。我想起一个月前父王说要送我一条鲛人当宠物,还是觉得好麻烦。死物尚可落在尘埃中不加理会,活物吧——面对再如何低贱的生物,我们也不能让它死。
在父王教我运气吐气后,去学堂的时间也逐渐靠近,贴身侍卫——小宇,一个年仅十五的老妈子连忙上前提醒,“公子,温水已经备好。”
我点点头,抹去了汗水,再用布擦拭着配剑。父王已经离开了,他是个忙碌的人,但每天的早晨与迟暮时都一定会见到他回来,哪怕只见一面就又离去。
在打理好一切后,我拜别母妃,独自走路到学堂。一路上,乌鸦在啼叫,周边的围墙很高,大人们也很高,只有大地清晰可见,所以我一直盯着地面。
白墙绿瓦,跨过门槛后便瞧见一棵槐树种在旁,众人的欢笑声戛然而止。他们望着我片刻,有的人离开,有的人凑了上来。“嘿嘿,所以你——二公子的名字唤楚熙——楚熙公子对吧?从前为何隐瞒自己的名字呀?哈哈哈——”
我似乎见过他,应该是同班的学生,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或许是因为我曾经隐姓埋名,叫了个张三李四等类似之名,在这个学生们都有点小钱的学堂里显得格外异常。这是父王的选择,以前我们曾经请先生上门,但后来他选择送我到学堂接触同龄人。
也自从那件事情后——从一开始唤我“哑巴”的,都改口唤我公子。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但我想,我应该要不喜欢他们的吧。
我望着槐树,数着它的枝叶,看着小孩围着它转圈圈。拥有这样安静的时间越来越少,好多人来打扰我。我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望着天、望着地,吹箫写诗。
叩叩……
“气若游丝”的敲门声在宁静的午后敲响。刚从学堂回来的我正打算出门,便正巧听见了这声音。然后接着是门卫的驱赶与斥骂,“这东西哪里钻出来的哇?吓了我一跳!”
“驯鲛人人嘞?!怎么也不管管?”
我想起了什么,便伸手拉开了大门,望着门外几个骂骂咧咧的门卫和倒在地上——那是条雄性鲛人,看起来只比我大两、三岁而已。这是……我的宠物吗?
鲛人一族都貌美,会歌唱,泪可成珠,逆鳞是稀罕的药材,以海水制绡纱,比绸更值钱,其油可燃数百年……等等诸多。这一只已经伤痕累累,逆鳞没了,只有血痕,鱼尾上的鳞片也好多都没了。它倒在地上,浑身是鲜血,脏兮兮的,门卫在想着怎么扔走它。
“小的见过小公子!” 几人弯腰行礼,虽认定我不会理睬他们和那条鲛人,但还是开口询问,“这东西不晓得从哪来的,唯恐冲撞小公子,小的们将它扔出去?”
我不喜欢养宠物。
但也只好听父王的,什么培养责任、爱护动物,我摇头,然后伸手示意让下人把那只鲛人抬进来。门卫虽不解,还是劝阻,“这鲛人看起来凶得很,身上全是血,说不定是杀了人——”
一人用手肘撞了那人,眼神示意——“小公子想做什么,轮不到他们来管。”
我得去照顾这条鲛人。我跟上小宇走入下房,看着他们将鲛人放在床榻上。不得不说鲛人是真的美,它已经晕了过去,却还在皱眉、紧抿着唇。它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和胸膛,那是一片白皙的、未着寸缕的胸膛。
“呃——公子,小的们去唤来大夫?可大夫也治不了这鲛人呀……” 小宇小心翼翼地询问。
下房只有一扇敞开的窗户,空气中还有一丝霉味,我忍不住皱起了眉,盯着蜘蛛网、白蚁窝,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宇见我不适,连忙道:“这下房许久无人打理,不如唤人来清理?” 我点点头。
“呀,小公子的衣摆和鞋子脏了。” 小宇跪了下来用手帕捂着手拍了拍,他叹道,“要不如小公子先离开?” 我摇了摇头。
我不想小宇跪在地上,他不是卑贱之人,于是我扶起他,“搬来一桶水。” 我不常开口,有时候甫一开口声音会特别小,所以这一声只有小宇听见。
小宇似乎心里激动,他有些细微的颤抖,他朝我露出两排牙——极为灿烂的笑容,然后叫道:“听见没?搬来一桶水!”
我走到床榻前,盯着那鲛人许久,然后伸手拨开它的长发。它的长发油油的、黏黏的,有点恶心。我缩回了手,然后盯着自己的指尖,又捻着指尖打着转。
我听见窗外的夏蝉鸣叫,还有阳光热烈地照射入房中。我听见它压抑着痛苦的呼吸声,仿佛每一口气都吸入了大量的碎刀子那般。那四溢的铁锈味蛮横地压过了夏天醉人的风,那带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被血色染红,嗅得太多,倒感觉自己有些恍惚了。
我能感觉到它很痛苦,但无法切身体会。
桶来了,里头盛满了水,我卯足了劲,将它抱起,放入桶里。小宇还来不及唤一声帮忙,我便已将他放入水中。小宇目瞪口呆,而我一身的锦绣白袍已染上了暗红色的血。
鲛人么,不就需要水?像鱼一样。我等了许久,望着它浸在水里,还是没醒。我只得又叹了口气,上前去先处理伤口。小宇连忙上前,“小宇来帮忙公子。” 几人合力将它包扎了一番。
可是……又浸在水里?这不好吧?
我想了想,想出个最愚蠢的法子,我抱着它,让它下半身浸在水中,上半身不碰水。有些累,手很酸,果然养东西是件麻烦事,但也权当手臂训练了。
它还赤裸的,偏偏上半身又像个人,细皮嫩肉的,摸着十分不习惯。但它的耳朵是鱼鳍,脸颊还有一些鱼鳞,纵然再像,它也不是一个人。好久好久,母妃来催我吃饭,不过我还是没放手。
纵使它再不像人也不能让它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