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当年如仙人的你 ...
-
十岁的我并没发现水染了血红，这个鲛人下半身也受伤了，我无暇顾忌。但这鲛人还是康复得很快，他一睁眼，就看见一群人类围在他身边，但显然不是因为他，而是抱着他的我，他们在喂我吃饭，嘘寒问暖。
鲛人极度厌恶人类，双目赤红，大喝一声就让木盆四分五裂，周围人惊恐万分，开始大叫起来。越是这样鲛人就越愤怒，他一伸手，凌空一握，一个隔着好远的男人就被他掐着脖子举了起来，众人吓坏了。
鲛人现在变得好可怕，他的双目赤红、背上出现角质鳍，原本白皙细致、嫩滑的肌肤出现坚硬的鳞片，就连他的指尖也变得无比锐利。他在告诉我们，战争将一触即发。
母妃抱着被木盆残枝刺伤的我要跑，我在呆愣片刻后不由得愤怒起来。我看着母妃、看着被掐住脖颈的男人，便大步上前猛地一推鲛人。鲛人毕竟受了伤，再怎么厉害也还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推倒了。而他手中的男人边喘着气边爬到一旁。
鲛人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伸出一掌要打我。母妃吓坏了，要将我带走，但我只用手狠狠一戳鲛人手上的伤口——那被精致包扎过的伤口。鲛人疼得一缩。然后我愤怒地指着他身上拢着的一件白衣，“这衣还是我的！” 这声音都不像我的了。
鲛人愣住了，似乎才意识到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是人类，虽然不太喜欢他、看不上他，但……鲛人赤红的眸子淡了，化为琉璃似的紫眸，浅色的、梦幻的。他一挥手，一切又恢复原样。
母妃想抱我离开，“熙儿，快走！”
我从鲛人身上爬起来，我只是将鲛人抱起，直接扔进了另一个装满水的木盆。我也不管鲛人的伤口，转身就要离去。鲛人却忽然捉住了我，我冷着脸直皱眉。我厌恶我的家人受到一点伤害，也不喜欢看见好人在我面前被欺负。
鲛人却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过我的伤口，竟是很快就止了血。他那琉璃似的眼睛带着矛盾的情绪，不解、厌恶、感激、试探、讨好。就这么个眼神改变了我的想法，于是在心里将“它”变成了“他”。
但我还是不开心，甩开了他的手，带着一伙人离开了下房，于是只剩鲛人一个待在房里。他独自一人舔舐自己的伤口，穿着湿淋淋的白衣浸在水中，片刻后再也撑不住又合上眸子。
我怒涨的火气不重，很快便消了，于是又返回了下房。母妃忍不住上前拦住，她重新打理好了自己，一身浅绿襦裙，显得素雅温柔。“熙儿，它恐怕不是你父王送的礼物，母妃瞧它的模样……应当是有鲛珠的深海鲛人，又怎么会是被拿来贩卖的宠物？”
鲛人分为两种，深海鲛人是来自于深海，学的是鲛人族的东西，便是杀戮与修炼妖术。而鲛珠是深海鲛人修炼妖术而凝结的灵核，也是命根。有鲛珠的深海鲛人就像九天神仙那样可以使法术，其战斗力是压倒性的。这便是野性难驯。
陆生鲛人出生于陆地，是人类制造的、专为贩卖之物。失去智慧、失去语言、失去能力，就像一个美丽却愚蠢的花瓶摆饰，这才是宠物。
溏郡进行买卖陆生鲛人的生意很多，大部分有钱的家里都有一两个陆生鲛人，人们对鲛人的印象也是停留在陆生鲛人。但我不常出门，也没怎么见过鲛人，对于鲛人的唯一印象就是像鱼一样的宠物。
我虽然愣了愣，但面上还是毫无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情绪，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差异，“鱼，我要鱼。”
母妃的眼中掺杂许多情绪，眉头几乎相触，但她还是忍了忍，然后大叹一口气，“来人，准备几条鱼送到下房。”
“是！”
我觉得鲛人很特别，我没有见过这种生物，有了一丝兴趣。我看见月光静静地洒在下房内，房内没有半点烛光，空气有点冷、环境有点昏暗。木盆里的鲛人，映着月光，那蓝紫色的鱼尾在水中若隐若现，忽然不像所谓兽类，就像个月下仙人，美丽至极。他才十二岁，就如此惊艳。
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双眸却赤红得不似人类，在黑暗中发出阴冷的光芒。他冷冷地盯着我，极为警惕，也许是不知道我怀着什么心思，他不敢松懈。他能感觉到除了明晃晃坐在眼前的我，还有暗处那些冰冷的视线，他几乎头皮发麻，就像只困兽那般焦躁不安。
那锋利的犬齿穿过鱼鳞在鱼身上留下两个深刻的印记，那新鲜的生鱼即刻喷出了血，溅了鲛人那半张脸，甚至有几滴也喷溅到我的脸上。他在故意恶心我，比起与恩人面对面，他更愿意独处，毕竟如今的他太虚弱，他不希望任何人靠近。
我眨了眨眼睛，拿出手帕一抹，但脸上还是留下了血的痕迹。我闻得到一股浓郁的鱼腥味与铁锈味，有些恶心，但还能够接受。“……鲛人都是这样吃东西的吗？”
鲛人听过人类的语言，但他不学，所以他听不懂我说的，“……什么？” 他的声音很动听，有些沉，但带着点少年人的稚嫩，如同被拨动的锦瑟，悠远的回音在狭小的空间回荡着。
但同样的，鲛人的语言如同梵音，是种神秘又动听的语言，我没听懂。鲛人沉默片刻，又接着撕开鱼肚，大快朵颐，见我死死盯着，他也觉得古怪，“干什么？” 他有些不适，“……别盯着我。”
我没察觉到他的不适与警惕，只觉得新奇，见他吃完，他似乎在想手中的鱼骨要扔去哪？我知道他出不了木盆，于是将手帕放在自己手中，伸手示意他将鱼骨放在手帕上。
鲛人呆滞了片刻，犹豫着将鱼骨放在那丝绸手帕上，而我将手一收。见我转身便要离开，鲛人下意识唤住我，“等一下！” 他微抬起手，又有些回过神来，忍不住皱眉抿嘴。他想，我在干嘛？
但鲛人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伸手探向我。我猝不及防，一只手就那么伸向我的脸，无论熟悉与否，是个人的下意识反应就是躲。
一道凌厉的风带着刀刃的寒袭向鲛人，他却只是用指腹拭去我脸颊上残留的血迹。鲛人望向身后仿佛被定住的暗卫，冷冷一笑，讽刺意味十足。他明白过来，这个男孩很重要，在这个王府里是十分重要的存在。在他还没能恢复成原来的能力时，他只能依靠我。
暗卫们尴尬地持着冷刃，相互望了一眼，然后收了起来。
我的眼神不自觉带着刺骨的冰冷，我也没察觉到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无情无欲的怪物。随即我的眼神又恢复成没有一丝情绪的空洞，像个精致的人偶。我拍开鲛人的手，用衣袖抹去被鲛人碰到的地方。
这只是因为脸被沾上了水渍，但这个动作着实会让人会错意并且发怒。“你什么意思？” 鲛人的声音低沉，如虎狼藏匿在暗处，仿佛在等待着我接下来的话语，随时准备进行扑杀袭击。
我没听懂，自然没理睬，径直离开了下房，回到自己的房间作休息。
我生于溏郡楚溏县郡王府，为楚四郡王——楚怀达嫡次子。当今圣上姓楚，我们一家也是皇族，同楚帝有着那么点关系。朱雀国首都在北方神都，而我们在江南一带掌管着溏郡。
天下划分为三十五地，其中两都城——神都与仙都是皇帝直辖区，其余土地从三开始计算郡县总收入与繁华程度，排名十年一易。郡里又分县，县里分镇与乡还有村。县有县令、镇有镇长、乡有乡长、村有村长，各就其职，皆听命于上级者。
郡王有权，但处处被压制与监督，权力也少了许多。郡王王长子，也就是嫡长子，必须在五岁生辰日后送往神都，一直到二十岁行及冠礼后才能加冕为郡王。而这期间，这郡王王长子也成为皇帝控制郡王的一枚人肉棋子，在特定时间内需要前往神都面圣才能确保自己的继承人无恙。
皇帝还设立各种总督府与郡督府。总督府是由四个国公管辖——四方公、朱雀公、玄武公、白虎公，将朱雀国除神、仙两都外分为四块由各国公监督各郡王。这四位国公虽然名义上身份同郡王一样高，但权力比郡王高。
郡督府是在国公所辖范围内又分几块，由中央派遣郡督大人来“协助”郡王，实为监督国公与郡王。郡督大人位子三年一次调动，完全效忠于皇帝。这是个极为矛盾的职位，看似无权却有权，有权又无权，就如同他们尴尬的身份——皇帝安插在各地的眼线。没有人想敬他们，但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又得给足他们尊重。
朱雀国在这种制度下极为保守，保守的优点是永恒，缺点是停滞。
但这些事并不关一个郡王王子的事，我就如同一个平常人，天未亮就去习武，然后去学堂。下午回来后，我要么出府游荡，要么窝在府里。每天也就是如此而已，天大的事也是长得高的人撑着，我不必忧心。
“小公子！” 见我踏出学堂门槛，小宇便连忙上前，他笑得如同那天边的艳阳，汗水落了满身也笑得如此灿烂。小宇应当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对我也怀有亲情的疼爱之意。“小宇带公子回府。”
其实从前小宇不会来接我的，但因为前些日子在回府路上我被人敲了一棍子，把父王和母妃吓着了。所以自此以后，小宇被命令必须在学堂外等着我，然后陪同我一起回府。
我站在门边，伸手按了按狂跳的眼皮。今日，我总有种不安的情绪，心脏疯狂地跳动，感觉要出什么事。我禁不住绷紧脸，我的五官本就锋利中带着一点凶神恶煞，现在更显得可怖。
“小公子？” 小宇俯下身子，望着我，他担忧中带着着急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快步回府。路上，我听见了声音，平日里我总是忽略一切外界的声音。现在，我听见驯鲛师、驯鲛师，我感到不安。
驯鲛师与驯鲛人同样都是以驯服鲛人为主的职业。不同的是，驯鲛人是训练陆生鲛人成为一个听话、“聪明”得听得懂指令的狗。而驯鲛师是专门驯服深海鲛人的，需要考取专业执照的官方职业。
我从来没见过驯鲛师。
是因为那鲛人而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当年如仙人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