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龙引》巩书游

28、朔风：城外无风雪

　　这些天小萍坐在床上想了很久，趁着楚熙来她便提出自己的想法，“哥，我们何时出发？我想要离开这里。”

　　帅哥哥愣了一会儿，“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青郡而已。” 小萍认真地望向楚熙，眼底虽然疲惫，但还是充满不甘与坚毅。那天帅哥哥欲言又止，然后又沉默了很久。

　　一直到这天，帅哥哥才兴冲冲地跑过来，他紧紧握住小萍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小萍，要不要一起去湖郡？”

　　没人会舍得拒绝他的。

　　一个极品的大帅哥，对你又那么那么好，又温柔又体贴入微，那么好的一个人在你的面前，不会舍得他失望，不会舍得放他离开的。失望的话，那双漂亮的眼睛会黯淡下来的吧？会一脸泄气地说：“好吧，没事的，好好休息。”的吧？

　　湖郡很近，与溏郡和青郡相连，进出两个城门就是了。

　　“好！”

　　帅哥哥应该准备了很久，他迅速地从身后的包裹拿出一件漂亮的衣服递给了小萍，“沐浴更衣后，我们就出发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笑得那么温柔，真的，很难让人不愣神。

　　“新衣！” 小萍兴奋地捧着衣服，这是件白色的衣服，看起来特别纯澈干净。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白的衣服。她不知道怎样的布料算好，但对她来说这触感特别舒服。“你呢？你有吗？”

　　“我没买自己的衣服，但你记得我一开始那件衣服吧？我拿去洗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去湖郡吧！”

　　“好！我想看你穿好看的衣服。我听过那个该死的阿七说过你一开始穿得特别好看，还穿狐裘！”

　　帅哥哥忽然思索着，他问：“没有狐裘也是好看的，对吗？”

　　“我第一次知道你那么自恋！”

　　他垂下眼眸，那双漂亮的眼睛黯淡下来，小萍害怕自己说错话，变得有些忐忑。“但小萍觉得我不穿狐裘也好看的对吧？那样待会小萍穿得很漂亮，我反而显得寒酸了怎么办？”

　　“没有！你套一个麻袋上街都比任何一个人好看！” 小萍才明白帅哥哥这是为了“配得上”她，扭曲了他的意思——虽然没有酿成糟糕的情况，但还是对他感到抱歉。

　　多欠的嘴啊！

　　他转而笑了起来，眼睛就像盈满了星辰大海，“那就好，小萍先去沐浴吧！”

　　这样的人，这样的情节很容易使人心动。但小萍知道这样的人会对全天下人都很好，所以这些举动并不代表其他，只是善意而已。沦陷的人才会特别难堪，小萍有自知之明，所以便好好地享受这些，然后把他当作哥哥。

　　小萍没有办法自己去沐浴，她也有好几年没沐浴了。没想到帅哥哥安排了个妇女来帮她。帅哥哥向妇女笑着道谢，“谢谢姐。”

　　“哎！不用客气，你帮我卖了两天的鸡蛋呢！这是我答应了你的。” 妇女转头对小萍笑，“小妹妹，走吧！”

　　小萍愣愣地点头，她忍不住想，那哥哥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她开始期待起来。“哥哥帮姐卖鸡蛋吗？”

　　“哎哟哟，这小嘴跟你哥一样就！啊呀呀，对啦，原本他不抱着拿报酬地帮助我，我很感谢他。但我实在没有多余钱，所以他就请我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话说，你哥真是个俊小伙，冲着他的样貌，我也就答应了啦！” 妇女一边搓洗她的身躯一边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这老母鸡也是神奇，在这时候选择下蛋，才下没几颗啦，但就卖啰，你哥啊……”

　　听了好久，小萍也要代入成他妹妹去了，她自个儿嘀咕着，“我哥——呸，那呃……算了，我哥就我哥，占个便宜怎么了？啊不对，是他占我便宜。”

　　小萍清了清嗓子问：“哥哥最近很忙吗？姐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哦……你还是问问他吧！”

　　看起来这位姐也不太懂，但这让小萍更为期待。将月白色襦裙穿上，恰好合身，小萍有些惊讶，而看到镜中的自己，她突然感觉死而无憾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穿上这样的衣，然后打扮得干干净净。“哦……” 她忽然感觉到眼眶烧红，差点止不住泪水。原来，我也是可以那么好看的。

　　她连忙拭去眼泪，然后任妇女将她放在四轮车上推出去。她内心又惊呼，“四轮车……从来都没有坐过，好神奇！ ”

　　“哎呀，看来我预估得不错，看起来挺合身的。”

　　小萍连忙抬起头，只见暖阳下，白衣少年站在雪地上。他的笑容堪比暖阳温热，温暖又迷人，小萍刚止住的泪水又要涌出。明明是那么好看又温暖的人，为何不对自己好点？先前到厨房里弄得一身油烟的人到底是谁啊！

　　他应该也沐浴了，看起来特别干净清爽，就像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公子，气质飘杳绝尘。

　　小萍忽然有些着急想问他些什么，却又觉得害羞，不符合自己平日的形象，她支支吾吾道：“哥！我——我……”

　　“嗯？” 他明白过来，然后朝小萍笑着说，“好看，特别特别好看。”

　　真的是，脸都要像烤红的铁一样了。本以为铁板一样厚的脸皮是不会红的，原来只是没有碰触过这种温度而已。

　　小萍忙摇头扯开话题，“我们现在去哪里？要出发吗？”

　　“小萍气色很好，是因为开心吗？” 不知名的厉害哥哥谢过妇人后推着四轮车，朝前方的马车走去。他将小萍抱起来放在车尾，然后将四轮车放进马车里。这些马车约有四、五辆，有好几位壮汉，看起来怪瘆人。他们应该是进行跨郡买卖的商人，这一车都是货物。

　　“气色好？” 小萍摸了摸脸，“也许吧……”

　　壮汉们上马，载着他们一同出发。帅哥害怕她摔下去，基本上全程都紧紧抓住她，又是盖被子又是借来手炉。有时候，被人呵护在手心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可言说的喜悦，而她强烈地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避风港。

　　马车的轮子在路上颠簸着，嗒嗒嗒嗒……有规律的，听起来像是美丽的曲子，这与平日里听见的声音不一样。小萍对马车这东西感到矛盾与复杂。一方面她羡慕，也想试坐马车，另一方面她妒忌，就说马车很大，碍路又很吵。

　　坐车尾不看到马也好，它的同族踩烂她的腿，她怀恨在心。只要离开青郡，有哥在，她就感觉到高兴了。“啊后天就是除夕了！” 小萍忽然想起什么，她脸颊两侧微微泛红，“我们——一起过年？”

　　“嗯。” 他歪头看着她，“你……不喜欢？”

　　“没有啦！很、很开心的啦！”

　　这一路上颠簸，一路畅谈，什么都聊，她喜欢告诉他很多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而他会避开一些，然后同样说自己遇到过的事。她知道他有秘密，却不勉强他说出来，因为他是个好人。

　　他们跟商队的人一起吃喝与赶路，据说是帅哥之前在打工的时候与他们结识的。他们说帅哥年纪轻轻，见识却广，对青郡产业发展与鲛祸影响特别熟悉，透露了一些情报给他们。加上——“你哥会喝酒！酒量好！”

　　这些家伙就是有酒是兄弟！

　　但很意外，这位他们口中的阿三——也就是那位帅哥，他才十四五对吧？竟然喝酒了？真是——一个一直突破我下限的男人。

　　“别说得我怎么样的，待会小萍要误会了。” 阿三与他们打趣着，“许哥酒量最行，下回约他去。”

　　“女娃娃面前整这出，哈哈！好好，下回约老许！”

　　一路吵吵嚷嚷，他们在人来人往间停留、前行。此刻是如此美好，她坐在车尾与他享受着风与歌。在马匹停靠在马棚休息时，她坐在四轮车上，来到附近一个摊位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位上的一支雕刻着梅花纹的木发钗，而哥哥就在他的身后。“你想要哪个？”

　　小萍一挥衣袖，看起来有点粗鲁，但这就是她。“嗳，不用啦！我这种人粗惯了，发钗什么的——”见哥哥反手就给了铜钱，买下她一直盯着的木发钗，小萍瞬间就愣住了，“额，欸？我——”

　　“不要这样说自己，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爱美的权力，像我就喜欢美，也挺爱美的，而且你也不粗鲁啊。”哥哥拿发钗对小萍的发型比对着，然后朝她笑，“我帮你换一个发型好不好？”

　　“……”小萍愣了好一会儿，她大叫着，“可、以、不要对我那么温柔吗！——”

　　“啊呀，耳朵要聋了。”哥哥一只手捂着耳朵打趣道。小萍泄气地任由哥哥推着她的四轮车回马车那，然后将她抱上车尾。小萍余光中瞥见放四轮车的地方旁有一个巨大的矩形木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商队的东西吧。

　　哥哥绑发的技术还行，最热衷于绑三股麻花辫。小萍唤了他一声，“哥。”

　　“嗯？”

　　“嫁给你的人一定非常非常幸福。”

　　“哦？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呢。”听起来他很认真地在帮她绑头发。

　　“没想过吗？连想娶谁也没有想过？”小萍知道像哥哥这样年龄的都有搞男女关系的了。这种年纪的少年都对爱情与情欲感到激动与欲罢不能，喜欢去青楼还是什么的。小萍觉得，像哥哥这样的人一定很多少女甚至是女人芳心暗许，或者直白地道出情感的。

　　而哥哥有些犯难了，他的确没有，报复、家国、人民，这些已经将他所有生活堵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实在没有考虑过爱情。“呃……没想过。”

　　“那可不行呐！成家立业还是很重要的！娶一个妻子啊，生一个小孩啊，赚钱养家，以后子孙满堂啊，这样应该会很幸福吧？”

　　“究竟是幸福或是不幸？”

　　小萍一愣，她回头一望。哥哥已经帮她理好了发型，并插上那支发钗。哥哥在沉思着，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遥望着远方，眼眸里隐藏着别样的情绪，“因为爱，所以失去的时候会特别痛苦吧……也可能从一开始都是虚假的呢？”

　　哥哥忽然笑了一下，嘲笑，抑或自嘲。小萍为他的“哲学”所震撼，迟迟无法回神。在她的观念里，成家立业是天经地义的，但对于哥哥好像不是。

　　他见过自己恩爱的父母，双双毙命，也见过青郡王与王妃虚假的家庭。即使互相是深爱着的，可能就会迎来一场洪水将所有覆灭，所以与其失去，倒不如从来没有拥有过，造成的伤害就不会那么难以愈合。如果是强迫性的世家贵族联姻，那更是不幸的——无论怎么看来，爱情就像坟墓，所有人手拉手一起跳入这支离破碎的谎言里，开始互相折磨、最后互相煎熬。

　　我这种人，应该不会拥有爱情吧？他那么想着，爱情这货见我，应当对我同样唾弃。

　　云朵在瞬息之间于蓝天飘浮过，一日又一日便像流水般那么在指尖流逝过去。他们一行人很快就来到青郡城门，只要出城就能去到哥哥心心念念的故土，而她能远离自己的故乡。

　　哥哥早已为小萍办理出城的手续。如何也没曾想，她走过的一路又一路，却仅在短短两天内很快就抵达终途。小萍不得不感叹，青郡真的好大啊，从前她的世界很小，眼界也狭隘，现在才认识到青郡的一部分而已，那整个朱雀的版图该有多大啊？

　　“到了。”商队的人向他们索要早已办理好的出城手续。

　　“啊，我来吧。”哥哥拿着他俩的手续跳下车尾，“小萍，乖乖待着。”

　　“我又不是好动啦！”

　　当然，小萍没有注意到那位“阿三”将手续递交给守城的卫兵时他们几乎要跳起来了。手续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青郡楚青县楚姓名熙。这就是那青郡王的养子，溏郡王遗孤啊！

　　“嘘……”他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撑着卫兵的肩，阻止卫兵行礼。卫兵只好假装不知道，赶紧批好手续放他们离开。

　　这就是贵族的旅行吗？卫兵有点伤脑筋，该不该禀报青郡王？

　　青郡的南部并不冷，也没怎么下雪，加上新的一年就要到了，万物复苏。由于这除夕就要到了，青郡与湖郡衔接的三不管地带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水泄不通。唯一唏嘘不已的，大概是溏郡城门前的空虚吧。

　　只有他在队伍里遥遥地望着溏郡城门，他的眼底带着一丝忧伤与挣扎。“几个月前我还来过这里，这里没什么人的，现在却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他又再一次想起紫煞，鲛祸怎么样了？现在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好担心……和谈吧，会和谈的吧？

　　“啊？你几个月前还来过？”小萍一脸惊奇。

　　“嗯……是啊。”他没接着下文，小萍尽管心里好奇但也不想冒犯。

　　夜深了，来不及入城的人先回车里睡或露天休息。与一群陌生的人共度除夕。这时，有个商人站起来欲活跃气氛，“今天诸位应该知道是什么日子吧？王某人有幸与诸位共度此刻，便祝福诸位身体健康、阖家欢乐、财源广进！”

　　而大家经此，便笑着互送祝福，甚至有的还开了坛酒，共迎佳节。这些护送小萍的共有五人，块头都特别大，但哥哥站在他们跟前也气势不减。爱笑的大块头笑起来特别吵，气又很长，笑特别久。这位爱笑的仁兄就抱着酒来了，“小兄弟，喝一杯？”

　　哥哥叹道：“人家小姑娘还在这里呢，我就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你们喝吧。”

　　“真不给面子，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着离开，并大饮一口烈酒。小萍怕了他们，感觉他们会发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