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龙引》巩书游

27、朔风：浮萍一刹

　　小姑娘名唤小萍，小萍尤为强调是浮萍的萍字。然后她与楚熙开始了他们的旅途，楚熙算了算钱，打算买匹马去城外，然而附近也没卖马的地方，于是背着她走在青郡。天地白雪皑皑，独他们两个走在结成冰的道路上。“地有些滑，我会走慢些。”

　　小萍披着大衣，也不忘替楚熙遮挡风雪，“为何非要在冬天去溏郡？不冷吗？”

　　“其实我哪个季节去都可以，只是正好是冬季。”楚熙又忽然想起了紫煞。他应该去往神都了吧？神都现在怎么样？紫煞应该会——和谈的吧？罢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明年春季我就可以去神都了。

　　天很冷，楚熙的身子都耐不住，于是还是进了客栈。这些天他曾经尝试打了一天的工，也仅仅只领了几个铜板，这让他感到气馁又无奈。一整天累死累活，像只在耕地里无法停下脚步的水牛，但只能买一碗热汤。楚熙也认识到了青郡的另一面，他也会帮助他们，然而这只是短暂的，不能永久地改变他们的生活。青郡大多是农民和渔民，后来才是占少数却占有大片土地的商贾，然后热衷于做违法的行为。

　　青郡没有溏郡安全，也没有它繁华热闹。这里被贫苦和情/色笼罩，这里还可是九郡啊，那其他郡县该多么糟糕？朱雀国外强中干，百年的大国也将腐朽。

　　小萍的腿没了，“我这腿可不是先天无足，我娘可把我生得好好的！说来就气，我超记得那个在大街上纵马，让马匹把我腿踩烂的那个男人！丑恶的嘴脸！还没有还我钱！给个钱是会死吗？！”

　　“最后？最后是拿我自己赚的钱还了医疗费，当然，原本请我当捧菜的那家不要我了。他奶奶的气死我了！”

　　“太坏了！”最后楚熙只气得冒出了三个干巴巴的字，他的眉头紧锁，“绝对不允许当街纵马的。”

　　“其实你是第三个唤我哥哥的呢。”楚熙在一天夜里有感而发，他喝着粥想了一下。他的侧颜在昏暗底下更有轮廓线条感，虽然有点脏兮兮的，但看得出底子是漂亮的。

　　“第三个？！”小萍吃惊地瞪大眸子，“都谁啊？我居然不是第一个？你不是说过你只有一个亲哥哥吗？”

　　楚熙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小萍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意外地话多，非常可爱。“很吃惊吗？”

　　“那当然，我可是一直以为我是第一个！”小萍不满地努嘴。

　　在小萍不断催促底下，楚熙才笑着道：“嗯——第一个是我认识的一个妹妹，她跟她的继父到处旅行了，我们现在有一些书信上的联络，但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关于紫煞在平海阁的事，也是她告诉楚熙的。

　　“第二个是我的堂妹——我应该没有猜错她的身份。她呀，我经常见不着她的面，可古灵精怪了，也是很可爱。”

　　“不行，你不能有其他了的，太花心了！”小萍佯嗔道，双手叉腰，认真又严肃地望着楚熙，“我当不成第一个，就要当最后一个！”

　　楚熙又被她逗乐了，这一路上有小萍的陪伴，冬季也没那么寒冷了。“好，我答应你。嗯——春天就要来了，天气也逐渐回暖了。”

　　小萍也不闹了，只是笑得很高兴，“嗯，对啊，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她忽然转头望向楚熙，“欸，你不想回家吗？新的一年，除夕、大年初一，就不回家吗？”

　　“我现在的……家里人特别不注重这些。”楚熙现在才明白，因为楚怀适和黄依依的婚姻根本已名存实亡，团圆是没有必要的。楚优自己也清楚，每回他是第一个出门寻乐子的，不为难他的父母为了他而“团圆”。

　　小萍愣了一下，特别不理解，“可是大家都会赶着回家团圆，共聚一堂的。这样，大人小孩都会特别开心，放烟花、一起喝茶……难道你的爹娘不疼你吗？可是你明明就很好啊！”

　　楚熙也只是淡淡地笑着，“我们很少共聚，也不庆祝什么节日，如同往常各分东西……比较特别的大概是我哥和妹妹生辰日，那时候我们才会一起吃饭。”

　　“难怪你离家出走也没人来找你……”小萍发现自己好像不该这样说，于是连忙掌嘴几下，“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爹娘一定很爱你的，非常非常！他们会来找你的。”

　　“应该不会，我有通知了，他们会知道的。”楚熙连忙打住这个话题，“好了，现在天都要亮了，快睡吧。”

　　“好——”

　　小萍躺在客栈的被窝里，为自己歌唱着，“小草青青、雨水滴滴……我的故乡，生命里最多阳光的地方……”

　　楚熙停留在门口片刻，听着小萍在朦胧夜色里显得温柔、低哑的嗓音。“呼……”他吹熄灯火，合上门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一周不到，楚熙看着小萍日渐消瘦，也不知道怎么了。其实从一开始见到她，她身子就很差，只是她强撑着罢了。楚熙深感自责，“小萍？醒醒，别睡了。”楚熙唤醒小萍，给她喂了口粥。小萍捧着粥大口大口地吃，而楚熙为她披上厚棉袄。

　　“肉粥？这粥有很多肉欸！之前那个是鸡肉，这个吃起来就不一样，这是什么肉？”小萍勉力地睁开眼睛，双眸泛着光芒，“哥，你尝尝，肉粥！”她似乎是想像从前那样，露出灿烂无畏的笑容。可是她的身子已经不好了，她笑得很勉强，抬起的手也疯狂地颤抖。

　　“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楚熙扶着她的手，心里也逐渐明白了一切最终的结局。他勉强自己露出微笑。小萍抱着棉袄，下意识往楚熙身上靠，楚熙调整一下坐姿，让小萍靠在自己肩上，“会冷吗？”

　　即便在客栈里并没有那么冷，但小萍却在细微地颤抖着，她说：“没有，不冷。”

　　楚熙背起小萍，“走吧，春天要来了，这时候停滞可不好。”倒下了，也不好。所以，他应该带小萍去医馆看看。

　　小萍声音很小，她俯在楚熙背上，心不在焉地道：“好，出发……”

　　楚熙背着小萍去到附近的医馆，小萍的身子也暖了些。医馆里有不少病患，疯狂咳嗽的、脚疼走不了的、被冻晕的……数不胜数。青郡的冬天好可怕。楚熙再一次认识到这点，心里不太舒服。而“我想要改变。”的念头也愈发加深。

　　大夫很忙，楚熙找来个位置安放小萍，然后等待着大夫忙里忙外的。等了好久，大夫终于来了，他为迷迷糊糊的小萍诊脉与看诊。“……小姑娘长年累月吃不饱穿不暖，早已落下病根，身子骨差，这腿——敢问公子与小姑娘是何关系？”

　　大夫怎么看楚熙怎么奇怪，气质、容貌、谈吐之间，楚熙就像个贵公子，楚熙不像这里的人，很是违和。“公子不敢当，小萍是小可路上认识的，如同小可亲人那般。大夫，小萍这是怎么了？”

　　“……她活不久了，身体长年虚弱无力、发育不良、心思重、愁虑多加上冬季，她早该撑不住了，只是忍到了如今。”

　　小萍蓦地瞪大眸子，“大夫，我咳！我还听着呢，怎么就咒人死了？”她的声音沙哑，满脸不可置信，但她的身体与声音已透露了她严重不适，像下一秒就会昏过去了。身体虚弱得就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家。

　　“唉……”大夫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似乎不忍心看到小萍如此憔悴却又不甘心的模样，又或许，他已经看惯了这种场面。

　　“我根本就没有事，根本就没有事！”小萍恶狠狠地瞪着大夫，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打人了。

　　楚熙虽然还处于错愕之中，但还是下意识安抚着小萍，“别这样，不会有事的。”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什么啊？突然就说什么——她活不久了？什么叫早该撑不住了？什么东西？

　　突如其来的噩耗，楚熙没办法消化，任由小萍在他的怀里臭骂大夫。但小萍自己也心里有数，所以她骂了一阵后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我不想死！我才九岁！我不甘心！——”

　　楚熙的眼睫一闪，仿佛被刺痛一般，而他回过神来。他紧紧搂住小萍，“我会想办法的，绝对不会……”

　　“一天……两天……三天。”

　　小萍无助地待在医馆里三天。这些日子楚熙很忙，早出晚归，只有夜晚时才会过来，抱着双肘坐在地上靠墙睡。小萍知道，她治病的钱都是楚熙付的，他现在在赚钱吗？

　　“会不舒服吗？”

　　也许是真的不舒服吧，小萍不再那么“泼辣”，而是温柔了很多。也可能只是因为她害怕楚熙放弃她吧。“不会。”

　　楚熙从不会吝啬他的笑容，永远都那么温柔。但他的卧蚕十分鲜红，眼睛也通红的，看起来特别疲惫，又带着伤感，在月光映照下就像破碎的美玉那样，惹人怜爱。

　　小萍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渐渐变得更槽，有时候可以昏睡一整个下午。偶尔，楚熙来了，那个该死的大夫会与他交谈，然后免不了那句，“她要死了。”

　　小萍什么都厉害，尤其是忍着，这点最厉害，臻至极致。小的时候，娘亲往汤水里下药，纵然这肉汤特别香，她还是没喝。然后娘亲走了，走的时候，娘亲的眸子里尽是震惊与惊讶，然后开始大笑，直到最后才温柔地合上双眸。小萍很伤心，但她还是忍着情绪崩溃，将娘亲埋在一个荒废的地里。后来那里开了朵花，她害怕极了。

　　工作时，客人会骂她、掌柜的也会骂她。虽然在背后扎了稻草人诅咒他们，但她还是忍着脾气赔笑。后来，腿废了，一切一切，她都独自一个人消化，然后忍下了。也许，是因为忍了太多撑不住了，所以身心生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