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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打翻金鱼缸 ...

  •   当初中生的生活过得不痛不痒,直到时洇一通电话,让林辜月的心情有了点起伏。
      她刚挂断,客厅那边正好喊吃饭。今天爸爸在家,所以主食是他最爱吃的紫菜摊煎饼。她啄了两口,油润了润嘴唇,妈妈的眼神扫过来,意思是吃到这里差不多够了。于是她再夹两口鸡肉,说吃饱了,准备起身。
      爸爸的眉毛带着眼眶撑起来,眼珠子始终盯着饭碗:“什么就饱了,才吃两秒钟。”
      妈妈放下筷子,说自己也吃好了,接着道:“你懂什么?辜月是舞蹈生。”
      “喔,我是不懂这些,但女孩子保持身材也是好事吧。”他把芥兰转到林辜月面前,“那吃蔬菜吧,陪我再吃会儿。”
      林辜月心想这不如不吃,但重新拿起筷子。
      爸爸打量她的眼神仿佛拉欧洲老房子的百叶窗,始终没办法找到一个顺利的角度。他问:“辜月,最近在学校还好吗?”
      “很好。”
      “那干嘛一直呆呆的不应话模样?”
      妈妈掰着柚子,轻轻的笑声更像气声:“辜月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机灵过,小昝上次在东京就说呢,这样钝钝的、温温的孩子就是爱想心事。”
      总算找到切入点,爸爸的话流畅起来:“什么心事?你才多大,就有心事。”
      柚子粒从妈妈的手指间掉在桌面上变成剩饭大米的样子,然后被拂到地上,扫地机器人吃了进去。林辜月习惯地笑了一下,碎口吃芥兰,咽不下去,菜叶藏在腮里。她的饥饿感和分享欲也早早撂下桌进垃圾桶了。
      爸爸说:“有什么事情是我没办法给你解决的。”
      林辜月犹疑一会儿,说:“刚刚时洇打电话来……”
      妈妈立即打断:“你知道,我并不喜欢你和以前学校那些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小孩一起玩。”
      “时洇可以考上,她非常聪明。”
      妈妈哧了一声。爸爸让她继续说。
      “张校长离任,在附近的贫困县建立了一所慈善小学。几个桦北的老员工教师都辞职跟着去了,包括朱老师。目前,学校主要靠校长的积蓄维持开销,老师们都处于没有工资的状态。她和另外两个同学,打算寒假的时候去帮忙,再送一些书本文具零食。我想和他们一起。”
      “慈善小学啊……”爸爸已经吃完一轮饼了。
      妈妈给他掰了一瓣柚子:“这个校长去做这个干嘛?”
      林辜月回答:“以前在桦北的时候,就偶然有听说过,张校长的梦想是开一所慈善小学。”
      妈妈又问:“朱老师的小孩也没多大吧,竟然也跟着去?”
      “朱老师说过,希望教出更多一直热爱写作和文学的孩子,这样她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我觉得这就是她的教育理想吧。”
      “什么梦想,什么理想,好好的校长、老师不当,跑去扶贫,什么出息。”妈妈毫无动容,“你别跟着瞎起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又开始了,不跟着课标看书,看得乱七八糟,写出来的东西也乱七八糟,所以昝阿姨才那样说你。”
      林辜月习以为常地应道:“嗯。”
      她能预料到这件事会怎么不被理解,却偏想为张校长和朱老师开口一次。就像妈妈不爱看花开,所以她非要让妈妈知道这个世界到处都开满了鲜花。
      爸爸思索老半天,突然道:“张校长,是那个叫张白水吧?”
      “是的,爸爸。”
      “行啊,那你去帮忙呗。”
      林辜月的眼睛闪烁:“真的?”
      妈妈睥睨地把爸爸吃到一半地柚子拿回来,不说话。
      爸爸点点头:“他们最近都在聊做慈善,送过来一份表格,我看到你那个张校长开的小学了。以后就赞助他吧,我倒一直也愁要怎么做慈善呢。”
      林辜月闻言讶然,感动到想给爸爸鞠躬道谢。
      但是,爸爸的下一句话是:“实在麻烦啊,学完高尔夫了,又要学做慈善,要挣钱就得什么都学。”
      她的大脑里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了。她问:“爸爸以前怎么不学?”
      “善良只适合作为加分项存在。”这句不知照搬谁的话。
      “但这根本不是善良啊,爸爸,你只是想和那些人有话可说。”
      “女儿啊女儿,”爸爸才是最会背诵的人,每个字都像念石头上的经书,“经过精明计算后的善良和冲动的纯善是没有区别的,甚至我们的善良比穷人和傻子的善良更加恒久,更不计回报。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善人啊,你懂吗?”
      伪善在被戳穿前,就等同于真实的善良。修养只是为了伪装文明,为了点亮人性光辉掩藏动物性。因为那些高尚的品德从崭新到古老来之不易,因为那些有关文明的教育深深烙印,人们相信道德有意义,是基于对文明、时间与教育的尊重。
      这一刻,林辜月知道,所有有着释意的词都可以被表演出来。
      妈妈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嫌钱太多,好日子过太久了是吗?”
      爸爸说:“看过了,表格里头最便宜的那个,哎呀,穷人的教育要什么钱,不就是修修操场,修修教学楼。”
      妈妈说:“……行。小沈他们都没开始做这些吧,我们家倒先像知识分子了,想想也不错,那辜月,你期末考好点,妈妈多买点东西,让刘婶陪你一起送过去。哎哟,当善良的人也是积德啊,我们家都这么善良,这下不得发展得越来越好。”
      柚子皮堆起来,像纸灯笼。亮时也亮,水一泼就稀巴烂。
      林辜月多需要哭泣。
      她说:“谢谢,爸爸,妈妈。”

      见爸爸也都吃完了开始泡茶,林辜月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问:“我可以去嘉越家里玩一小会儿吗?”
      妈妈抬眼看了一下她,表情古怪。林辜月害怕妈妈现在看她的这种眼神,和上次从她包里搜出情书时太像了。
      僵持许久,所幸没有巴掌,妈妈只是自信又得意地笑了笑,但是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不是在站着,而是被攥在谁的手掌里。
      “去吧。”
      电梯开了,小区分配的管家走进来,说给他们家送螃蟹,林辜月帮忙按了密码。家里的门换成自动的,开关都是很慢,缓到有种耀武扬威的气势,和从客厅传出来的妈妈的语气一样。
      “还好我们家和沈家住在一起,看来,辜月永远不会有能瞒得了我的事情。”

      沈嘉越侧坐在书桌旁,看着躺在他房间的懒人沙发上的林辜月。她没梳马尾,长发流下来,差点要触到地面。
      他想起在打篮球的时候,有男生问他,知不知道林辜月的头发是什么味道,他一阵反胃,没回答,但是把球砸到他肚子上。还有生物课代表,借班务名义要到林辜月的手机号,然后和他说,不要把林辜月的号码告诉除了他以外的男生,而沈嘉越回答:“喔,但其实那个不是她的号码,是她妈妈的,她不太用手机。”
      因此,紧接着,人都还没全熟起来的班级,绯闻先行。尤其是他总有意无意地蹭林辜月家的车,在同学眼里,他们上下学总在一起。
      然而,林辜月并不在意那些。就算他们一起在黑板上写题,背后都是同学们的“吁”声,连老师都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林辜月依然神色淡定,十分坦荡,好像和那些风言风语,和他,都毫无瓜葛。

      林辜月翻了个身,发尾便滴到了地上。她来了这么久,也不说什么话,就是这么躺着。
      沈嘉越撇着嘴角,嫌弃地把她的头发拎起来,丢到她脸上。她翻了个白眼,手都懒得动一下,撅起嘴把头发吹开。沈妈妈进来,送切过的哈密瓜和蒸好的大闸蟹,和他们说笑两句后,把门关上走了。
      林辜月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嘉越,我想一直待在你家,我不想回去。”
      “你有病吧。”沈嘉越极不自然道。
      “骂我干嘛?我就是非常非常喜欢你家啊,你妈妈好好,连蟹腿都帮我们剥好了。”
      “那肯定是保姆干的。”
      林辜月笃定:“是你妈妈!她手指头都剥红了!”
      “你说是就是。”
      “本来就是,每次我来,阿姨都会亲手给我做东西吃。”
      “得了吧。”
      两个人吃了一小会儿,沈嘉越故作镇定地开口:“你最近听到过班上的什么传言吗?”
      林辜月嚼着哈密瓜,歪着头想了想,半天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就是……哎,算了。”
      沈嘉越犹犹豫豫,一屁股坐到沙发椅上。
      林辜月像是被吓了一跳:“你想说的该不会是——”
      “啊,什么啊?”
      沈嘉越仿佛没有听懂。
      “我和你啊,他们不是在开我们的玩笑吗。”
      林辜月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沈嘉越。
      被指了的人揉着脖子,总觉得后颈发烫:“喔,这我没听说过。”
      “那你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传言?”
      “呃,那个……我忘记名字了,生物课代表,他喜……呃,要你电话号码来着。大家都说他喜欢你。”
      “喔。”林辜月眼睛也不眨,很虔诚地啃哈密瓜。
      “你啥想法。”
      “又不是真的,我能有什么想法。”
      “他都!”沈嘉越突然间有些激动,“他都那么明显了!怎么会不是真的!”
      林辜月的头倒向另一边肩膀,思索几秒后道:“也没有吧,你想错了。我是当事人,我当然比你清楚啊。”
      “那如果呢,如果是真的,你什么想法?”
      “也没什么想法啊。反正假的啦,过几天,大家就都说腻了,随他们去。无所谓啦。”
      什么叫作无所谓。
      他简直冒火。

      “所以说呢,你找我什么事情?真是过来干躺干吃啊。”
      沈嘉越的语气变得生硬,但林辜月也没多想,从时洇的电话讲到饭桌上的谈话。
      “我应该和你说过很多次吧,我在桦北有一个特别特别好的语文老师,就是朱老师。”
      “嗯,然后呢。”
      “这事好像没和你说过。我记得朱老师怀孕时,有次被我们班最调皮的男生气到在办公室哭。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休息,她说如果她走了,学生们怎么办,她放心不下。我一直以为人都会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朱老师不是,她把学生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你在听吗?”
      “在听啊。”
      林辜月继续说道:“起初我以为这只是敬业精神,但并不是,教书育人是她的理想。为了这样的理想,甚至可以放弃安定的生活和稳定的收入,跋山涉水。我非常敬佩她和张校长,真的好了不起。”
      “真的好了不起。”
      “但是你知道我妈妈说什么吗,她说‘这算什么理想’,‘好好的老师不当,跑去扶贫,有什么出息’。”
      “是啊,有什么出息。”沈嘉越心不在焉地顺口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他转过头,看见林辜月微微睁大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
      林辜月了然于心,摇摇头:”你根本就没在听,算了。”
      沈嘉越直起腰背,打起精神:“你继续讲,我这回认真听。”
      “我不知道该怎么讲了,我也还在消化。”她小声叹息,“我爸决定给张校长捐款了。”
      “好事啊,你不是说他们一直在自掏腰包。”
      “但实际上,我爸并不认同他们,只是想装模作业地做慈善,好方便应酬的时候有话可以和人聊。他认识的商人都那么做,所以他也那么做,就像他学打高尔夫和骑马一样。”
      “那又如何,慈善小学能够经营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
      “不就得了,反正你老师能拿到钱了,都多久没工资了。”
      林辜月居高临下,冷漠地盯着他。
      “不是我老师要钱。”
      沈嘉越被她的目光挠得恼怒。或者说,其实他早在她聊起自己的老师之前,就已经在生气了。他猛然站起身,口无择言道:“如果不是你老师要钱,那么这所小学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张表格里?”
      “因为他们要修缮操场和教学楼,还要给小孩们买教科书和运动设施啊。根本不是一码事。工资确实是必须的,但是他们一定会优先把钱用在学校方面。”
      “又不是没见过打着募捐旗号,结果自己吃得满嘴流油的人。”
      林辜月整个人发冷,朝他走一步:“沈嘉越,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
      沈嘉越把脸转开,胸膛起伏,手指掐着桌面。
      “你难道很懂我吗?”
      她毫不犹豫:“我当然!”
      “那为什么不让我见到叶限?他都说了他来找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多想见到他,我早就想送他生日礼物了,都是看在你脸色上所以不那么做,你一直在生气,你为什么要生叶限的气?”沈嘉越的声音越说越大声,喉咙发干,痛到发抖。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为什么现在开始翻旧账?”
      林辜月根本没想到这件事还会出现在他们的谈话里,嘴唇瞬间煞白。
      “旧账不能翻吗?你从来没把这件事说明白过。”
      “……我没有生他的气,更没有拦着你不回礼物。”
      沈嘉越的情绪彻底爆发,提高音量:“对,因为你只是喜欢自作主张!喜欢摆脸色,摆谱给我看!你和叶限,你们两个都差不多,随随便便就可以不当朋友,从来没人把我的想法当回事,我对你们来说就是这么的无所……”
      话音未落尽,他的胸膛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拳,他跌回座位上。
      他单手捂着余痛的部位,惊愕地看向林辜月:“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不把你当回事。”
      林辜月捏紧的拳头还没有松开,眼中的火焰汹涌扑来。
      沈嘉越没由来地心虚了,但依然执拗地扭过头,故意不去看她,继续没好气地说:“但你却以为自己很懂我。”
      空气或许凝固了一个世纪。
      半晌后,沈嘉越听见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林辜月走了。
      他无力地垂下手臂。实际上,她打得也没多重。
      沈嘉越陷进沙发,懊悔地把头埋在臂弯里,眼泪和叹气一起滚了出来。

      从那以后,很长的时间里,他们一直没有和好。
      初一五班比较八卦的人,会悄悄分别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没发生什么啊,挺好的。”但什么都没有和对方说。默契的回答,默契的态度。
      沈妈妈听说了这件事,笑了笑,评价道:“这就是动不动烧起一把火的青春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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