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语迟语》港口抓不到鱼

9、文学少女

　　渠萤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居所，也许被她杀掉的前同事说的没错，如果她能爱上一个人，那她的生活也许就可以继续向前走了。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渠萤发现，她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难过的，开心的，最后孑然一身。
　　渠萤在许晨语的家里找到了一种家的感觉，她想这不就是她年幼时的理想生活吗？住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干净整洁，有个院子，养点花花草草。许晨语院子里有几盆草，挨着墙砌了一个小池塘，荷叶铺了三分之一。
　　渠萤透过客厅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小池塘：“你还挺喜欢折腾园艺。”
　　许晨语：“网上买了点种子，扔进水里就长成这个样子了。”
　　渠萤回头，收回枪，向她伸出手：“交个朋友嘛？”
　　许晨语一脸戒备：“不好意思本人缺乏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可以学嘛。”渠萤坐会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我发现只有用强的你才会把我当回事，虽然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看着很飘，但其实也很实际，提取信息的能力很强，和你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没用，还是直接强着来效率高。”
　　许晨语强迫自己冷静：“你想要什么？”
　　渠萤想了想，说：“活着。”
　　“我想活着，我想感受到我血液的流动，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我在说话，可并没有人听到，我在表达，却没有人接收，我从未有过真正的沟通，我想诉说，可从没有人听到过我的话。”
　　许晨语沉默了，脸隐在头发的阴影里，生活？生活是什么？许晨语从未有过生活。
　　渠萤微笑：“so，我们是朋友了？”
　　许晨语不敢动：“朋友之间不会相互残杀。”
　　“每段友谊都那么完美的话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背叛了。你不小了，是时候面对生活的真相了。”
　　许晨语没有说话，渠萤就当她默认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摸了摸许晨语的头：“好孩子。”

　　那天许晨语多了个租客，账户里多了10W块钱，还多了一个朋友。
　　许晨语打扫卫生，渠萤躺在沙发上，悠悠闲闲，说：“其实我没什么朋友。”
　　“我大四实习那会儿就被组织带到地球另一侧训练了，和同学完全失联。我觉得是我多年的杀手生涯让我封闭了自我，在组织我也是一直单干，就算是组队能晋升的更快，我也没有这个心思。”
　　许晨语想了想：“我觉得你话挺多的，在公司多社交一定可以交到朋友的。”
　　渠萤：“不打算发展办公室友情。”
　　渠萤问：“我心情很差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我妈，你觉得我的家庭给我的性格带来缺陷了吗？这种缺陷会阻碍我的人生发展吗？”
　　许晨语：“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
　　渠萤拿出枪对准许晨语：“给你三秒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许晨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想着要怎么把话说的不痛不痒：“你的家庭确实对你的性格造成了一定影响，不过既然你已经还清了债款，存的钱也足够下半生生活，倒也不用太拘泥过去，毕竟海明威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你想要交朋友的话多活跃一下就行了。”不过杀手又要怎么交朋友呢？许晨语又说：“但是我不是很认同海明威的话，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孤岛，我们没办法真正意义上了解另一个人，可人这种群居动物如果失去了和彼此的联结就会感到不安，所以我们去交友，恋爱，结婚生子，就是为了创造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让漂泊不定的人变得更稳定一点。至于你说交朋友这点，其实开心就行，不想改变维持现状也可以，我没有研究过心理学，不知道怎么分析人的性格。”
　　渠萤似乎也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笑嘿嘿：“我看人还算准的，对于你来说说再多都没什么用，我瞎叨叨你估计觉得还没读小说好玩，玩弄文字你更在行，对付你还是要采取直接措施。嘿嘿，暴力万岁。”
　　许晨语：“……”

　　陈链打电话给她。
　　许晨语看了眼杀手，犹豫要不要接。
　　“谁？”渠萤问。
　　“我朋友。”
　　“你还有朋友？”
　　许晨语沉默：“……我看着像没有朋友的人吗？”
　　“像，我又不是没上过学，你一看就是学生时代没有朋友还觉得自己很牛逼的自闭孤独高傲肥宅。
　　许晨语：“……”
　　渠萤笑了笑；“接吧。”

　　陈链换上了睡衣，躺在床上，许晨语接通电话的时候她一阵狂喜，抱着库玛在床上打滚。
　　许晨语：“有什么事吗？”
　　陈链：“没，就是问你睡了没有。”
　　“还没，我正打算去洗漱，马上就睡了。”
　　陈链笑嘻嘻：“那晚安，明天学校里见。”
　　“好。”
　　陈链挂断了电话，抱着库玛狂喜。

　　许晨语翻出了备用的未拆封的牙刷给渠萤，浴室灯光暖黄，大镜子将两人映照进去，也反射着暖黄的光线，许晨语带上发箍，把头发束起来，闭上眼睛，两手慢慢揉搓白白如奶油的洗面奶。
　　温暖的水流从渠萤的指缝间流走，渠萤说：“我小时候很穷，我家浴室的灯一直是坏的，从来都没有人修，冬天的时候，天还没亮就要起床上学，黑灯瞎火摸到浴室，打开水龙头也没有热水，冰凉冰凉的，大早上的很黑看不清，接水漱口发现自己吃了口铁锈。”
　　那是渠萤年少众多崩溃中的一次，水管里流出的铁锈就好像她童年里很多让人恶心的地方。
　　那永远没人修的浴室，就是她黑暗人生的预演。
　　“我的屋子里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我也不敢买什么东西，因为我要一次次的搬家，任何身外之外都是累赘，直到现在也是，我随身携带的只有，我保命的和杀人的东西。”
　　许晨语将脸上的泡沫冲洗干净，不知作何回答。

　　虽然已经十一点多，许晨语却还没有睡，而是坐在书桌前补作业，写着写着感到头疼，就玩起了手机，渠萤在许晨语书柜前观赏许晨语的塑料小人，“一般我杀完人也是会顺走点看顺眼的东西留作纪念的，比如一些贵重物品，不过你一个高中生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一大堆书，只重，不贵。”
　　渠萤在思考她要拿走她的什么作为纪念。
　　许晨语：“我死后我的游戏账号可以给你，我的游戏库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
　　“可以变卖吗？”
　　“可以，不过不值钱。”
　　“那不要。”
　　许晨语没有接话。
　　渠萤思考，“要不带点特产走？”
　　“秋天会有菊花展，你可以路上偷几盆带回去。”
　　“不会被发现吗？”
　　“到那个时候中州街上到处都是菊花，不差那一盆。”
　　“大概呆不到那个时候。”渠萤想。铺在地上的毯子柔柔软软，渠萤伸脚，想踩上去，“你这个毯子和你的房间格格不入的。”
　　许晨语：“以后养狗给狗躺的”
　　渠萤：“……”
　　缩回了脚。

　　已经十二点，许晨语还在写作业，渠萤无事可做，站在书柜前，弯腰看书脊：马尔克斯，海明威，菲茨杰拉德……
　　“喜欢看书吗？”渠萤问。
　　提起自己的书柜，许晨语似乎有点兴致，但看起来依然平静，“人类很复杂，唯有白纸黑字不会骗人。”
　　许晨语喜欢文字，条理清晰，世界上模糊不清的东西太多了。
　　渠萤：“钱也不会骗人。”
　　许晨语又不接话了。
　　渠萤问：“哪些最好看？”
　　许晨语兴致来了，放下了作业，隔空给渠萤介绍自己的书柜，从第一行开始，仿佛能背下书的顺序：“几本陀总，没有读过，狄更斯查尔斯，应该会很喜欢，但是还没有读，伍尔夫，很喜欢，五星，王尔德，四星，兰波，魏尔伦，波尔莱尔，莎士比亚，雪莱——人生仅有的五本诗集，读了就忘，珍妮特温特森，最近喜欢的一个作者，有天赋，但才华不够，马尔克斯给五星的话，她就只能给三星……”
　　渠萤晕了。
　　“季羡林喜欢猫，老舍喜也欢猫，所以我把他们两个人的书放在一起了，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
　　渠萤上下扫来扫去，没有找到许晨语说的书。“哦，你还干了什么？”
　　“我还把马尔克斯和略萨放在一起了，想起他们会打架我就很开心。”
　　“还有呢？”
　　“把纳博科夫和陀总放一块了，纳博科夫骂过他。”
　　“还有？”
　　“把汴京之围放在祖宗之法旁边，赵匡胤天天气吐血。徽宗的字帖和李煜的诗词放在一块，这是我最后的温柔。”
　　渠萤一句也没听懂，许晨语明显感到对方的不感兴趣，便没有继续介绍下去。不过想来杀手上过大学，还是好奇：“你都不读书的吗？”
　　渠萤：“才疏学浅。”

　　许晨语上学去了，渠萤无事出来转悠，走上古式建筑的商业街，抬头，蓝天下黄色帷幕随风飘摇，一如古时候的军旗，上面用古体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益禾堂。
　　渠萤：“吼，还挺本土化。”

　　渠萤思考着许晨语的遗愿，想着要怎么帮她写完她的小说，想着想着就走到了书店门口，虽然不是很喜欢读书，但想到房东这么热情，渠萤还是以书为切入点，开始了与许晨语的聊天。
　　于是许晨语正上课的时候，收到了渠萤发来的信息：
　　“我在书店里看了本小说。”
　　许晨语：“讲的什么？”
　　“讲的我的这个职业，女主和我一样，是个杀手，代号嗜血蝴蝶，杀人杀着杀着不杀了非要和杀人目标——也就是男主谈恋爱，和我的傻逼前同事一样，结果男主只是在利用她，最后还把她给害死了，说什么利用你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女主死了后又重生了，又遇到了男主，还是要死要活和他谈恋爱，避开了上辈子的一些坑，最后HE了。”
　　许晨语：“……叫什么名字？”
　　渠萤拍了一张发给许晨语，许晨语一看，粉红粉红的书面，大标题：性感杀手之生生世世爱。
　　许晨语：“……”
　　渠萤：“这种书看了简直伤脑子，真有杀手把它当行动指南还不死翘翘？最后还HE？真应该早点把男的杀了拿钱走人。”
　　“小说的结局都是假的嘛，要过审，现实里肯定BE了。”许晨语忽然想到：“说起代号，你有代号吗？”
　　“代号？没有代号，只有工号，我是打工人。”
　　“……”

　　课间操跑完步回来，打开手机看到又渠萤发信息：
　　“我又看了本小说。”
　　“讲的什么？”
　　“一个男的喜欢另一个男的，于是PUA他，囚禁他，害他破产，家破人亡四处逃窜，最后一章男主幡然醒悟，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是爱人已经死了，于是男主只能坐拥无数财产享受失去爱人的孤独。这个男主脑子肯定有什么毛病，不爱自己的人都有病。”
　　许晨语：“……你还是回家看我书柜里的书吧。”

　　吃午饭的时候陈链也和她说起了书：“前几天我把你推给我的小说看完了，你总让我多读书，多接触伟人的思想。我看这伟人的品格还不如我呢，起码我没有家暴出轨乱搞得梅毒私生子一堆还不付抚养费。”
　　许晨语解释：“一个人的才华和他的人品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让你学学他们的才华。”
　　陈链好奇：“真奇怪，为什么我会有一个人很有才华那他品格也很高尚的想法呢？”
　　许晨语一句话破解了陈链的疑惑：“因为你语文作文素材看多了。”
　　陈链震惊：“原来是这样啊！”
　　又疑惑：“为什么你从不这么觉得呢？”
　　许晨语：“多看文人八卦，教科书上写的都太片面了，很不真实，八卦使人有血有肉。”
　　想来受教育水平和人品确实没什么关系，渠萤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毕业了还是该杀人杀人。

　　午休的时候渠萤给她发信息，问：“你的小说写了吗？”
　　许晨语这才想起来她说过死之前要写完她的小说，然而她根本没有动笔。许晨语构思过很多故事，然而只止于构思，无法赋诸纸上，小说不仅需要故事框架，还需要许多细节填充以显得真实，但许晨语并无生活。
　　这个故事她给陈链讲过，只是从孙女的角度，青梅竹马，友谊与背叛。从卢娜的角度来看，又是另一番忍辱负重发家史。
　　说是自己的遗愿，却什么也没干，但说实话有损形象，许晨语还是回：“写了。”
　　“写了多少？”
　　“七天憋出六个字。”
　　“……”
　　“那你考虑请一个枪手吗？”
　　“你吗？”
　　“啊对对对。”
　　“你会写？”
　　渠萤自信：“写小说还不简单吗？先确定元素，龙王归来，爽文打脸，豪门赘婿，读几本有这几个元素的小说，然后糅合到一起，就是一本新的小说了。”
　　“你确定这不是抄袭？”
　　“读书人的事那能叫抄吗？”
　　“……”
　　许晨语不对自己的小说抱什么希望了：“那你写吧。”
　　渠萤仍有一丝慈悲之心：“要我加点你喜欢的传统文学元素吗？”
　　“好。”
　　“你书柜里的哪几本好看？我去参考参考。”
　　“伍尔夫，我最近语文课在学她的《墙上的斑点》。”
　　“OK。”

　　渠萤回家，在书柜第一层就看到了许晨语说的书。翻开红色的封皮，渠萤的睡眠速度得到了显著提升。之后又被噩梦惊醒，第一时间发信息给许晨语：“我梦到我高考只考了四百分，没学上，要复读，我还梦到高中语文老师骂我。”
　　许晨语惊了，秒回：“杀手也怕高考？”
　　“我是杀手，不是神。”
　　“你高考不都过去五六年了吗？”
　　“就算是杀手，也会有高考PTSD。”
　　许晨语震惊。
　　不久，渠萤又给她发信息：“我真应该早点把你杀了，让你少受点学习的苦。某种意义上你过着我想要的生活，高中，高中是什么？高中是自费的监狱。哦，不对，高中还不如监狱，犯人睡得可比你们睡的多，我把你杀了，你下辈子投好胎，生在富贵人家，珍爱生命，远离高考。”
　　许晨语忧虑：“这辈子呢？”
　　渠萤发了个粉红神情兔子：“这辈子你可以做我的人。”
　　隔着屏幕，许晨语的脸扭曲了。
　　“被我油到了吗？”
　　许晨语：“……”

　　伍尔夫使渠萤注意力涣散，渠萤弃之。无聊，又翻开隔壁的狄更斯看，看了几章拍了个照给许晨语发信息：“时代太远了，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想象不出来以至于无法理解，没用的书。”
　　许晨语发只狗狗头：“阅读能力不行不要怪书，杀人之前都要做背景调查，读书的时候怎么能不做呢？”
　　渠萤：“读书做背景调查没人给我钱。”
　　许晨语：“……”

　　渠萤毕竟是个理科出身的杀手，搞不来文学，于是找豪门赘婿网络小说看，看了会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急急忙忙给许晨语发信息，“我刚看了本小说，男主是个赘婿，嫁了豪门三兄弟，然后玩三龙戏珠，就是三只巨龙，一起进了一个山洞，我这里用了比喻，你年纪也不小了能理解吧？”
　　许晨语一下子就懂了。
　　发完渠萤就觉得不妥，毕竟许晨语年纪确实不大，想着还是撤回，省的她落得一个骚扰女高的名声，谁知刚要撤回，许晨语就回复了：“姐妹让我看看。好杀手一生平安。”后面加了一个狗狗头。
　　渠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