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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租客 ...

  •   渠萤走出酒吧,路灯上的红色的金鱼灯牌在墨如大海的天空漂浮,天空一闪一闪,像是钻石,更像是深海鱼类的眼睛。渠萤不由地想起她曾在网上看到的男子将钻石放在鱼腹里像女子求婚的新闻。烧熟了的鱼,钻石,深海鱼类脑袋上的灯笼,新闻里女人惊讶的表情奇怪地融为一体。那红色太强烈,总让渠萤觉得自己在什么“红”为主体的艺术展览,或者三部曲之红的电影场面。
      有人跟上了她。
      酒精使渠萤本就敏感的神经更加敏感,此时她的脑子更加清醒。

      寂静的路仿佛通向安宁的地狱,渠萤扶着墙,胃在嚎叫,喉咙却把那叫声压了下去,渠萤伸手拂过墙上粘贴的告示,紫色的薄薄的纸张——那是张通缉令,上面印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小小的眼睛眼神阴鸷。
      渠萤大眼扫过小行的文字,男人杀害了同乡卷款潜逃。渠莹想这人是不是已经被捉拿归案了?连长相都暴露了,又能藏多久呢?也许有一天她的名字也会被贴在这墙上,被公安局定下一个金额。
      万物均可被定价,人命也是。
      渠萤直犯恶心,她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真应该被称作最美通缉犯上热搜。
      渠莹推开墙壁,手顺带撕掉通缉令,大部分还留在墙上,男人的脸剩下一半,渠萤转过身,走进黑暗之中。

      渠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对任何城市都没有很深刻的印象,而通过刺杀对象,她知晓了这个城市的辉煌与衰败。渠莹想起故乡,大学,以及人生。许晨语说她的过去可以拍成电影,她觉得她的过去一片空白,她对过去毫无感情,也看不到未来,她有的只有现在,有这个时刻,胃里的那些酒,和给她讲这个城市历史的人。
      渠莹去过很多地方,但她不属于任何地方,一个新的城市不过是一个新的任务。而许晨语身上有一种平静,她生长在这片土地,在这个城市度过了十七年的岁月。她和她最大的不同就是,许晨语身上有一种很稳定的东西,一种平静,一种将死之人的平静。

      那个男人依然跟在她背后,保持着距离。
      这种事渠萤并不是第一次遇上,大学时期会急急忙忙逃开,没有喝醉的时候会轻松地甩掉不惹事端,可此时此刻,这月色如此狂乱。
      渠萤走进了一个昏暗的小巷。

      渠萤清理好现场,在街边的公用卫生间里清洗刀上的血迹。
      她感到如此焦躁不安,即使男人已经没了呼吸。男人让她想起了幼时堵在她家门口讨债的那些人,就算渠萤早早摆脱了经济问题,那种恐惧依然在她的内心深处。
      母亲死后,渠萤独自一人面对生活,之后的无数年,她也要独自一人活下去。
      今晚月亮很亮,那月亮让她想起母亲死的那个夜晚。渠萤清理干净血迹,推开门,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走着,居民区零星几个还在亮着灯,渠萤朝着那未熄的窗户里张望,想象着人们在餐桌一起吃饭的场景。渠萤没有家。

      渠萤想到了许晨语。
      正是因为了拖了那么长时间,才会胡思乱想。
      渠萤决定杀了许晨语。

      许晨语家境倒还不错,自己住在别墅区。父母在隔壁Z城做生意,她在中州上学。
      渠萤踏上去许晨语家的路,跳过小区门禁,远远看到二楼的灯光还没有熄灭,像是深海中的孤灯。渠萤愣了一下,还以为看到了幻觉。
      渠萤慢慢停在许晨语楼下,酒精让她的步伐带着一种飘飘然之感。她抬起头,被那光亮吸引,像是将死之人向海市蜃楼走去,那光亮像是有人等她回家,等她杀了她,这灯光比酒还让她醉。
      已经四点,渠萤掏出手机。
      是她还没有睡?正巧她也狼狈的清醒着。渠萤跳上围墙,猫一样半蹲在,又向二楼窗户跳去,敲开了窗户。

      许晨语正在被窝里看手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渠萤拂开窗帘,看着正巧望向她方向的许晨语:“四点了,你还没睡,你不上学的吗?”房间亮堂堂,许晨语正趴在被窝里,屁股撅着被窝隆起,手机不知在放着什么,床边书桌上练习册摊开,一片空白,什么都还没写。
      许晨语转头看手机,一本正经:“我的名字叫许晨语,年龄17岁。住在中州市东郊别墅区一带,未婚。我在中州一中上学。每天早上五点起晚上十点才回家。我不抽烟,不喝酒,偶尔打个麻将。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我每天睡不够5个小时,睡前我要玩两个小时的手机,越玩越精神。上了床,根本就睡不着。一玩手机玩到要上早自习,天甚至都没亮。我每天都把作业和疲劳留到第二天。医生都说我迟早疯掉。”
      渠萤:“……?”
      许晨语补充:“去学校再睡。”
      渠萤:“……”
      渠萤跳进屋子,拉上窗户,看着人还醒着,不知怎么就没了杀人的欲望:“我困了,借你家沙发睡一晚。”
      许晨语看也不看她:“OK。”
      又想到了什么,“衣架上有干净的睡衣。”
      渠萤扫了眼衣架,顺走了件蓝色打底小熊图案的睡衣。

      渠萤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借着卧室的光扫了眼井然有序又黑朦朦的客厅,径直向沙发走去,不一会儿,杀手就回到了卧室,许晨语抬头看着一脸怨念的杀手,手机电影按了暂停键,“怎么了?”
      “睡沙发腰痛。”
      许晨语:“……”
      可杀手也没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杀手穿着她的睡衣,手里拿着换下的衣服,赤着脚,睡裙下裸露的小腿在卧室灯光下莹润如玉。
      家里倒是有客房,但是落灰多年。许晨语没办法了,掀开被子,做邀请状:“那和我睡?”像是招呼小猫跳到她床上,而渠萤一如猫,钻进了她的被窝。
      但是杀手可没猫乖巧。
      “你身上有酒味。”
      “忍着。”
      “……”
      “把你手机关了,我睡觉。”
      许晨语伸手去拿书桌上的耳机,“我带耳机。”
      “睡觉。”
      “……”
      “再不睡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许晨语无法判断杀手的来意,更不知她会做出些什么,乖巧放下手机躺下,看着头顶吊灯明晃晃,光顺着墙壁的花纹流转。
      杀手平躺,闭着眼睛,好像仅靠眼皮就能挡住灯光,许晨语看了会儿灯光,眼睛痛,开口:“就这么睡?”
      渠萤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把你书桌上的橡皮递给我。”
      许晨语照办。
      渠萤接过橡皮,依然平躺着,手臂伸展,朝着卧室门附近开关的方向,手指一弹,橡皮飞了出去撞到了开关上,卧室突然陷入黑暗,橡皮掉在了地上,声音轻如猫步。

      渠萤每次起床都觉得脑子里郁结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像乌云压城,让她喘不过气,以前她以为这是她夺取的那些人命和她与常人不同的过去,在刺杀目标床上醒来的这一天早晨,她才意识到原来这是孤单。

      对于那些死去的人,渠萤并没有负罪感,她只是什么都感受不到。杀人放火金腰带,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
      渠莹从未停滞不前,她清醒的时候难以理解痛苦挣扎的自己,有时她会忘掉,尽管那痛苦如此真切,那些不安与恐惧来自她的童年,渠萤的心理问题从未解决过,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只是这么多年,痛苦归痛苦,赚钱归赚钱,与其思考不如行动,与其伤春悲秋不如接单。
      她以为她已经长大,可她还是会被恐惧驱使。
      昨夜她杀了一个人,因为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冲动杀了一个人,她不该杀人的,她不该没有任何报酬就杀了一个人,这会给她带来麻烦。
      渠莹发现这个问题需要解决。

      许晨语已经离开,渠萤依稀记得睡梦中她起来的声音,收拾课本的声音,走过她的声音,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她漱口的声音,她打开门又关上门的声音。渠萤任这些声音混在她的梦境里,她也没有选择醒,酒精给了她安眠。
      现在渠萤醒来。
      她踩上许晨语黑白相间的拖鞋,环视这个屋子:米色藤蔓花纹的墙壁,睡一人正好睡两人就显得拥挤的床,圆形吊灯。她的左侧摆了一排橡木色的书柜,书脊五颜六色排列不成规律,书柜上面摆了很多塑料小人,墙上贴了几张蓝色双马尾动画人物的海报。她的视线顺着书柜走,没有塞满书的地方放着游戏机和手柄,房间的尽头,灯开关的左边,竖着一面全身镜。
      渠萤从第一个书柜第一排开始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狄更斯查尔斯,王尔德,伍尔夫,莎士比亚,夏洛特博朗蒂,雪莱,波德莱尔,兰波……像是照着中小学读书推荐买的,还有许多连环画,像是小学生看的东西。
      书柜旁摊着一张毛茸茸的白色毯子,由白色镶边的全身镜压住,渠萤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目光平静,脸上带着些宿醉的疲态。

      渠萤探出脚,赤脚踩在毯子上,所触之地柔柔软软,她半跪下身,手指顺着毛茸茸,慢慢躺在毯子上,白色绒毛像是草地一样疯狂生长,她透过白色草丛的缝隙,看到许晨语柜子底层的书:《论自由及其背叛》《自由论》。
      太累赘。
      书太沉,多年的流浪生活让渠萤从不留身外之物。渠萤经常四处漂泊,每次出行都让自己的东西简单到可以随时舍弃。唯二需要的,就是无数身份证明和包里的作案工具,枪支,匕首,还有足以杀死一头成年象的毒药。

      晚上睡了,白天反倒睡不着了,许晨语难得睡得比平时早,却发现清醒的面对数学课比昏昏欲睡还要痛苦。词语和数字连在一起,许晨语却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语文课诗词飘啊飘,英语课字母也拆分开来飘到老师和同学的脸上。过去的年份发生了什么,风带又是如何运动,政治课本就像政治老师的脸皮,只有表面没有真实。
      许晨语的记忆力日渐衰退,她的现实世界一点比一点模糊,与此同时,过去的记忆却清晰了起来,那些她以为她早已忘记的事情,那是她的幼年,那时她的父母还在她身边,母亲暴躁地踢她的门。
      许晨语捂住耳朵,坐在那里就像坐在电椅上受刑,还不如让电流刺穿她的大脑,这样她也不会那么的无所适从。
      而台上老师疯狂地喊:“你们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而自己对自己说:“睡吧睡吧再不睡以后就没时间睡了——”两种声音在她脑袋里混响,而等回过神时,数学课已经接近尾声,痛苦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被解放,那些记忆又遥远了,许晨语把头砸在桌子上。

      陈链把许晨语的脑壳从书桌上抬起来。
      两人一起去吃饭。
      “晨语,你知道吗?今早我爸和我说有个人死了,就在一个小巷子里,被人割喉了,血流了一地,附近的住户早上起来看到家门口死了个人吓坏了连忙报警,我爸饭都没吃一早连忙走了。”
      “割喉?”
      “是,我爸还和我说,手法非常专业,一刀致命的那种,男的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附近没监控,也没提取到有用的指纹。我爸给我打电话说让我不要晚上乱跑。”
      许晨语联想到了昨晚突然闯入她家里的杀手。

      下午许晨语就在当地的社区群里看到了消息的流通,死者是当地的居民,一名中年男子,社会关系不明。官方没有出通告,私下里流言到处飞。
      而渠萤给她发了信息:我吃一袋,拍了张一装方便面的照片。
      许晨语:OK
      渠萤又发:用用你家厨房。
      许晨语:OK
      许晨语想着要不要问问她,打了几行字又删掉了,问别人的工作内容多少有点侵犯隐私,可现场毫无打斗痕迹又不想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晚上官方终于出了男人的死亡通告,许晨语回家发现杀手还在,渠萤拿煎锅煎了两片面包,放上片鸡蛋番茄香肠做了个简易三明治。
      渠萤:“给你做了夜宵,心疼上了一天学的语语。”
      许晨语:“……”
      对于心情颇好的杀手,许晨语没有问什么,一边吃一边刷最新消息,不经意间提起:“在中州生活了十几年第一次看到有人死亡的新闻。”
      而渠萤早就知道:“我杀的。”
      “你杀的?”
      “嗯。”
      承认的干脆,许晨语问:“他也是你的暗杀目标吗?”
      渠萤:“不是,晚上去喝酒,出酒吧他一直尾随我,我忍无可忍就把他引到没监控的小巷子里杀了。”
      许晨语忽然觉得这人死就死了吧。
      渠萤:“觉得我不应该杀他吗?确实酒后一时冲动了,又没人给我钱还脏了我的刀。”
      许晨语漠然:“尾随女人比故意杀人更不可原谅。”
      渠萤:“确实。”

      渠萤窝在沙发上玩手机,许晨语吃完以示褒奖,将掉落的面包屑扫进垃圾桶,渠萤从沙发上坐起身说:“我决定了。”
      “嗯?”
      “我要改行。”
      “嗯?”
      “我不做杀手了。”渠萤大彻大悟了:“做完你这单我就金盆洗手。”
      许晨语歪头:“那你要做什么?”
      “考虑中。”
      许晨语没有接话,渠萤又说:“而且我决定不住酒店了,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用淋浴头XX的,住不下去了,决定搬出来。”
      “你一直都在住酒店吗?”
      “是啊。”
      “真壕。”
      “我可是个杀手,你呢?这么大的房子你一直自己住?”
      “是啊。”
      “你房子那么大自己一个人住,想不想提高一下房子的利用率?”
      “比如?”
      “招个租客?”
      “你吗?”
      “啊对对对。”
      “我不同意有用吗?”
      渠萤拿枪抵在许晨语脑袋上,笑地甜美:“没用。”
      许晨语:“……”
      渠萤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容:“我会付你租金。”
      “一月10W。”
      “没问题。”
      “……?”
      渠萤微笑:“这点钱比杀掉你的报酬比起来可是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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