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爱上仿生人吗》戈柳

2、第 2 章

　　（一）

　　“所以您留在了地球？”初眨了眨眼睛提问，全化学纤维仿造的不长的睫毛一上一下，很是逼真。

　　“不止是我，其实还有一些人，”江见照浏览着数据，“一共有一千零一人选择留下，不过现在只剩下五个了，包括我在内。”

　　作为仿生人，初被江见照理直气壮地排除在五个之外，他并不认同对方作为“人类”的身份。

　　“您这样的行为不符合最优解，也不符合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初皱起眉，它那由海量精微电路集合而成的繁复系统不是很理解，“博士，我不明白，您和那一千个人选择登上飞船，航行失败的风险不足十万分之一，但您留在地球上因辐射发生病变死亡的概率是66.5%，因考察时极端天气影响而死亡的概率是20.3%，因磁场混乱而引起机体稳态长期紊乱最后死亡的概率是10%，因他人情绪不稳而伤人带来的死亡隐患是……”

　　它一口气报出了一长串预估报告，直观的数据不夹杂着任何感情，全息蓝色光屏凌驾于整个空间，冷冰冰的格外刺眼。它的拟人态模块让它皱起眉头，“您这样的选择不是最优解。”

　　这样的全盘否定让江见照头一次有了后悔留在地球上的冲动。

　　于是被称为博士的人用更冷的语气命令道：“把你这些东西收起来，我不喜欢浏览这种无用的数据。”

　　“好的，”初又问，“是否可以定义‘无用'？”

　　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江博士头一次开始反思了一下：为什么当初在做方案评估时会觉得初始计划更容易成功？难道是核辐射还有什么未能被探测的影响？

　　现在这个决定显得他自己有些愚蠢。

　　反思归反思，江见照也明白它就是纯粹的疑惑，不像莱顿的大吃一惊，也不像其余人类同事那样痛心疾首，它只是不理解“江博士”为什么不选择对“江博士”最有利的方案。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你可以读取我的脑电波不是吗？”江见照想让自己放松一点，索性开了个玩笑——虽然他知道初会怎么回答。

　　不出所料，初摇摇头，“这违背了核心指令守则第三章第二条——仿生人不得私自读取人类的脑电波。”它用它的面部表情识别系统来推测江见照的意图，“需要为您来一杯咖啡仿制液吗?”

　　古早地球上的可可制品早已消失，但江见照难得地对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不算抵触，甚至有些乐此不疲，“好的，谢谢。”

　　其实仿制品对味道已达到百分百的复刻，江见照接过那个杯子并回答初的疑问，“这当然不是最优解，而是出于我的私心，我的情感因素。”

　　初的眉头松开,这是它疑惑状态稍有缓解的表现，“研究显示人类的思想及感情的确可以压制住本能，抱歉，博士，我不受这些因素的影响，对此无法进行更加精准的理解和解读。”

　　你要是能理解那“初始计划”就成功了，地球现在是个什么格局应该更不得而知，自嘲的同时江见照听见它再一次发问，"那其他人类留下来的原因也是感情因素吗？”

　　“大部分吧，比如说E区的那位姓王的老大爷，他的儿子在黑鳄鱼战役里没了（注：黑鳄鱼战役，指2523年至2536年在间东地区发生的大规模热核战争，共计89个国家参战，178万人于战争中牺牲，受到辐射影响的群众达三千万），他想留下来陪他儿子。”

　　“R区的那位研究员之前供职于世界核指挥部，亲自参与了通河地区的核打击并亲自实地考察C型爆裂波频导弹的影响，但他后来才知道他的爱人死于那场核打击，之后他就出现了精神分裂，说什么也不肯走，天天待在家里做祷告。”

　　待了这么久，江见照对这些称得上一句如数家珍、手到擒来。

　　“至于Q区那个年轻人，他的亲人大多死于‘3.27’事件，那个年轻人觉得在哪都无所谓，索性没走……还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注：‘3.27事件’指2516悖琴地区发生核磁站发生特大恐怖分子袭击事件，据统计约有13个国家核磁站基地遭到破坏，造成15万人当场死亡，各国直接经济损失达到2万亿美元)，”

　　他嫌说得有些累了，端起杯子兀自喝了一大口。

　　“亲情，爱情，归属感……很普遍的新星时代（2350年——）的人类各项心理病症诱导因素。”初一边调出数据库一边分析，忽然停了下来，“博士也是因为这些？”

　　“不是，”江见照笑了一下，感受着手中的杯子冒出一点仅有的热气，或许也不是热气？总归只是全息模拟罢了，“我记事起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亲情对我来说影响不大，爱情……我整天泡在实验室，哪有什么精力去谈恋爱。归属感就更没理由了。真要说的话……”

　　江见照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叹了口气，他并不知道自己对此的总结归纳是否精准无误，但还是如实地说：“真要说的话，算愧疚吧。”

　　初点点头，将他的话如实记录了下来，这是它不断学习成长的一种方式。

　　江见照苦笑一下，抿掉半口咖啡，还未咽下时听见初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再平静不过，“博士，A区16栋301住户怀特女士已脑死亡，享年56岁。机器管家将于明日完成整个葬礼，是否前去探望？”

　　“只剩下四个……”江见照喃喃自语,“知道了，我会去的。”

　　手中的杯子终究是彻底冷了下来，他拿着它，竟有心去想这是不是就是过去的人常说的被蛇之类的动物爬上皮肤的感觉，阴冷、森寒。

　　有趣的是，屋外的地表温度已达三千摄氏度，按理说这是出奇的“温暖”，很可惜人类再也没有了和其直接接触的能力与勇气，他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