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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不要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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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见着了乔沉的笑,猜着了:“刚包间里的老板啊?”
乔沉“嗯”了声,没看路,垂头看着地面。
女鬼“啧”了一下:“要不怎么说你清高呢,要我们,见着老板还记得自己,巴不得跑上去刷个脸熟,献个殷勤呢,你倒好,就跟人笑笑。”
乔沉没应这话。
笑才是对的,他要挥手,显得热情,那股子欲拒还迎的劲儿就出来了,这不行;可点头、抬下巴这种又太倨傲了,乔沉什么人啊?就敢跟这种大手一挥就百万的人掰扯他那颗脑袋?他哪配?
两人踩人行道上,乔沉就盯着脚下那几块砖,步子时大时小,变着法地避开砖缝。
“你也太幼稚了。”女鬼嗤笑一声,“要不怎么说你才二十呢。”
乔沉没说话,沉默地继续躲砖缝。前边儿有块砖裂了,陷了下去,凹陷处坑坑洼洼积了一小滩水,乔沉想躲开那滩水,可脚比脑子快,在不碰着砖缝和避开水洼里,脚果断选择了前者——
“啪”。
“你干什么呢!”女鬼被这溅起来的水吓一跳,夸张地往旁边跳了一步,可裙摆上还是星星点点地沾了点水渍。
“抱歉。”乔沉也皱着眉,他裤腿湿了大半,被风一吹,冻得人一激灵。
女鬼不耐烦地“啧”了两声,嘴上凶巴巴,但说出口的话已经绕过了这件事:“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有个什么相好啊?一天天这么着,跟为谁守身如玉似的,你看看——”
女鬼甩甩手臂,把袖子甩高了,一截胳膊往乔沉眼球里戳。
乔沉瞥了眼,一块表。
“——抵你三个晚上的卖酒钱!”
乔沉笑了一下:“我干不来这个。”
卖酒赔笑都行,被吃点豆腐也无所谓,可傍大款这事儿,乔沉真干不来,他底线在那儿,尊严也在那儿。
女鬼嗤笑一声:“假清高。”
确实假,真清高的人压根儿不会碰着这个圈子。
乔沉无奈:“卖酒挺好的。”
女鬼懒得搭理他,把袖子往下又挪挪,盖住了表。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乔沉突然问:“你既然有钱了,为什么不换份工作?”
女鬼跟见了真鬼似的,瞪大眼睛:“说什么梦话?!这玩意儿来钱这么快,我吃饱了撑着换工作啊?”
乔沉说:“可这个......到底是上不了——”
“上不了台面是吧?”女鬼接过他的话,反问他,“我要什么台面?小爷我人脉圈就这么屁大点的东西,认识的人不是这个圈子的就是想进这个圈子的,我要这台面给谁看?”
乔沉不说话了。
女鬼斜眼看他:“你也是,也没见着你身边有什么干净人,你硬撑着那份台面给谁看?还落人话柄,让人平白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里面插着根毛竹。”
乔沉叹口气:“你不懂。”
女鬼也难得正经了起来:“你别说我懂不懂的,我今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是没人惦记的,也没得惦记别人。”
“我,最大的要务就是我自己开心,我不要脸面,不要台面,也不要独树一帜的傲骨换来的那零点零几的概率碰着对我青眼有加的贵人,我就要钱。”
“脸面、爱意、赞赏,都不能让我开心,那些都是奢侈品,是拿来观赏的,我天生一双脏手、一身贱骨,碰了是要折寿的!我只要钱,这才是实在的,才是我该碰着的。”
他觑了乔沉一眼:“明白么?”
乔沉叹口气,默不作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挺想说的,脸面、爱意、赞赏,这些奢侈品他都想要。
因为他都丢了。
印在乔木粗壮枝干上的那滩血迹,就是他的脸;
掐着乔沉脖子把他往树干上摁的那双手,就是他阿爸的爱;
至于赞赏——
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
但这些都堵在乔沉的喉咙口,没往舌尖上冒。他跟女鬼说不着这个。
乔沉今天心里堵着事,烧烤也吃不痛快,弄得身上一股味儿,油腻腻的,让人作呕,也让人心烦。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几串里脊,就看着女鬼往嘴里灌酒。
“别喝醉了。”乔沉说,“我不送。”
女鬼冷笑一声:“用不着,你清醒着把钱付了就行。”
乔沉干脆就顺坡下驴,起身去柜台那儿结账。
两人吃了二九九,乔沉对钱的概念一直是够用就行,三张红的扔出去就换了几串里脊他也不在意,只想快点出去。
里边儿的烧烤味更重,空气中飘着的全是孜然和辣椒粉,乔沉感觉他现在就是那几块被拆吃入腹的里脊,放炉上烤着呢。
他连票单都没看,飞速接过老板找回来的一块钱,揣在手心里就往外面走。
门帘刚掀开,他脚步倏然顿住了。
乔沉的第一个反应是——
一掷千金的老板也会来这种不健康不营养的烧烤摊吃烧烤吗?
林子显然也看见他了,眉一挑,等着乔沉跟自己打招呼。
“好巧啊老板。”乔沉挂上职业笑容,冲林子打招呼。
林子“嗯”了声:“结账了?”
乔沉笑了声:“结了。”
他没觉着后悔自己结早了之类的,除了正常工作卖酒以外,乔沉不乐意跟客人有什么私底下的接触,尤其是涉及钱,那都是人情,得还的,甭管多小的钱,都得还。
一个抱还几百,一个吻还几千,那要是几万呢?十几万呢?
乔沉不爱沾这事儿。
林子点点头,乔沉意味着对话就得到这儿为止了,刚想道个别,林子突然又开了口。
“你的值班表有么?”
那肯定有,都在乔沉脑子里记着呢。
他笑着应了:“周一到周五的白班,周末的晚班。”
林子“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下是真能结束对话了,乔沉指指门口:“我朋友还在外边儿等我,今天谢谢您捧场买酒了,再见——”
林子又“嗯”了声,抬脚往里面走。
乔沉挺想看看有钱人怎么点烧烤的,是不是大手一挥说包了整个冰柜,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子已经走到了柜台那儿,低着头看着手机,嘴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报菜名。
烧烤店里的人挺多,乔沉听不清林子到底点了什么菜,觉得林子估计是给谁带烧烤——
他的动作就像是对着已经写好的菜单点菜。
乔沉刚打算收回眼神,没成想林子抬头望乔沉这儿瞥了一眼,挺随便、挺漫不经心的一眼,乔沉心跳却漏了一拍。
说不清是为什么。
可能是有钱人的压迫感。
乔沉不好意思地冲人笑了笑,扭过头,推开门帘出去了。
“这么久。”女鬼说,“账单不对?”
乔沉摇摇头:“没。”
一个“没”字就打发了女鬼,女鬼也不屑往下问,吃了盘子里最后一串腰花:“走?”
乔沉就等着这句话呢。
他连忙起了身:“走。”
走的时候,乔沉鬼使神差地往店门口瞥了一眼。
没见着林子。
两人往巷口走,马路牙子那儿停着辆车。
女鬼“呦”了声:“这不刚KTV门口那车吗,可贵,七位数呢。”
乔沉抬眼看去,他不认识什么车标,天黑成这样,车牌他也看不清,还是女鬼这么一说他才认出来。
乔沉下意识往车窗那儿看去。
巷口这隐隐约约还有点孜然味漂浮出来,估计是林子怕车里被传进一股味儿,车的门窗闭得紧紧的,一点儿缝隙都没露,外面的人也瞅不见里边的样子。
但乔沉觉着里面似乎是有人的,他往里看的目光被接着了。
“走了。”女鬼拍他一下,“我往这儿走。”
乔沉回过神,“嗯”了声,冲人挥了挥手。
他跟女鬼在巷口就分道扬镳了。
乔沉租的房子在另一条道,挺远的,但他也没打车,就双手揣兜里往前走。
离那条小巷越远,路上就越安静,连只野猫都没有,乔沉抬头看了眼天,天上有月亮,红的,猩红猩红,像个肉球。
想到这个比喻,乔沉自顾自笑了一下。
他读的书不多,发现对男人更感兴趣以后,一半恐慌一半新奇地去看了很多关于同性恋的书。
白先勇的《孽子》就是其中一本。
当时乔沉就躲被窝里看,看见书里这个比喻的时候,他还特地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往窗外看,结果红月亮没看见,反而是被窝里漏出的手电筒的光被他阿爸发现了。
书也被收缴了。
当时他还庆幸,阿爸没什么文化,看不懂《孽子》开头那些弯弯绕绕的比喻,没发现他讲的是男/妓/男同。
乔沉一边笑一边走,四月冷呼呼的风往他脸上刮,乔沉觉着自己好像高级了起来,比不上橱窗里最闪亮的珠宝,但好像能衬得上一朵菊花。
梅兰竹菊,好像只有菊花听着没那么干净,在他们的圈子里,菊花是能让人露出淫/邪的笑的代名词。
乔沉为菊花难过。
这是菊花的无妄之灾。
又为自己开心,为着这么点不干不净上不了台面的黄色笑话,他也能悄悄把自己跟“君子”沾上点边。
他慢慢走到家门口,一股脑地就倒在了床上。
床很硬,也很冷,就一床薄棉被,棉花被压实了,逃了个七七八八,但好在乔沉不挑,他也没那个命挑,脑袋蒙被子里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