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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就一卖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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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沉凌晨的时候昏昏沉沉起来,皱着眉去烧了壶热水。
乔沉没钱,他租的是个小单间,一室一卫,卫生间就是一个蹲坑和一扇门,别说热水器了,连个盆都没有。
虽然冷,但是乔沉也实在受不住身上这一股腻人的味儿,就耷着个眼坐在床上听着煤气灶上的铁壶里的水跟炸雷似的响。
水声停了,乔沉起来把壶里的水沿着壶嘴倒进了个桶里。
桶没装满,他又弄了几瓢冷水进去,手和楞和楞,温了,才一跨步,站在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盆中央,用刚刚那个水瓢一瓢一瓢地往自己身上倒水。
水一冲,风一刮,乔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边儿,觉得自己真是贱透了。
这都能起反应。
浪/荡身子硬骨头。
乔沉没管它,直接跨出盆,拿着水瓢往水龙头底下一放,掂了掂,一整瓢冷水“哗”一声——
清心寡欲,满地浮沫。
他又重新回盆里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了,擦了擦,一跳一卷,跟个蛹似的,裹被子里睡回笼觉去了。
等他再睁眼,已经是早上八点了,乔沉一骨碌爬起来,套上了衣服就往外走,顺手还把昨天的脏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女鬼要看着这一幕绝对觉着乔沉是疯了,热水器都不买,却花钱去买个洗衣机。
乔沉当初买这个洗衣机,用的也是牙都咬碎了才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没办法,他洗不了衣服,夏天的还好说,冬天的他真洗不了。
乔沉合上洗衣机的柜门,习惯性地把左手举到空中看了看。
还在抖。
他叹口气,走了出去。
到了KTV,女鬼见着他就大声嚷嚷:“你怎么才来啊!客人等你好久了!”
乔沉皱眉看了眼时间。
才九点,哪来的客人?
再说了,就算有客人,谁会专程来等他这么个不开窍的竹子?
乔沉云里雾里地跟着到了包间门口,女鬼抬抬下巴:“酒车已经在里面了。”
乔沉推门进去,就跟林子对上了眼。
“老板。”乔沉笑笑,“您找我?”
林子把屏幕上的歌关了,包间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有点发闷,头上的迪灯滑稽地变换着颜色,像个不合时宜的小丑。
林子抬抬下巴:“拿酒。”
乔沉乖顺地走到酒车旁:“您要哪种?”
“你喜欢哪种?”林子问。
乔沉顿了顿,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仰头笑了一下:“我不喝酒,不能喝,酒精过敏,但您要非说我喜欢——”
乔沉弯下腰,从酒车中间拿了瓶跟昨天一样的红酒:“这个吧,贵,提成多。”
这话太坦诚了,风险五五分,得看客人心胸,有人觉得这是率真坦诚,但要遇着心眼小的,得以为乔沉这是拿他当冤大头。
乔沉举着酒,眉眼弯弯地看着林子。
林子也没想着乔沉会这么说,挑挑眉,笑了声:“那就它。”
乔沉麻溜地开了酒,给林子倒了一杯。
酒杯轻轻触着林子面前的桌子时,林子忽然拽住了乔沉的手腕。
乔沉一僵,咽了口口水:“老板——”
林子自他手腕往下,捏住了杯口,抓娃娃似的把杯子吊起来,抿了口酒才淡淡说:“坐。”
乔沉想推辞,林子又重复了一遍:“坐。”
乔沉坐下了。
林子一手端着酒杯,另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乔沉。
乔沉抿了抿嘴,露出了个笑,也不怵,任林子打量。
像在挑货物,乔沉想,可我又不卖。
林子好像看穿了乔沉的想法,笑了一声:“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很漂亮。”
漂亮。
从小到大他们都夸乔沉漂亮,乔沉倒不觉得这个词儿有什么冒犯的,但架不住有年纪小的、不懂事儿的,就拿这个词儿来羞辱他。
乔沉试图从林子的眼里扒拉出一点作弄的神态,可惜头顶上的光一直绿切红、红变黄的,晃人眼睛,连带着林子的瞳孔都是五彩斑斓的,看不出情绪。
乔沉还是决定直言:“老板,我就一卖酒的。”
言下之意:别的都不卖。
林子一商场上的狐狸,不可能听不懂这个。
“所以我只买酒。”林子举了举酒杯,一仰头,喝光了。
乔沉松了口气,笑容都自然了点,手脚麻利地给林子又倒了一杯。
林子这次没接酒杯,从旁边捞了个话筒递给乔沉:“会唱歌吗?”
得了林子一句准话,乔沉整个人都松快了,一时之间都顾不得客气,接了话筒就点了首歌。
他点的是首挺小众的歌,叫《见鹿》。
林子端着酒杯靠在沙发上听乔沉唱。
“我见虚无馈赠,见爱意腐朽/怀疑可自救,入苟且之丘/见嗔痴贪慢,赋闲的骨头/消费世间情分,但无谓失守......”
乔沉的声音挺低,音也准。林子侧着头听他唱,手里那杯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儿。
直到最后一句“这半生已知不罕有,无知才长久”落了地,林子才笑了声。
“人生才开头,什么半生不半生。”林子笑着摇摇头,“小年轻的歌。”
乔沉挺喜欢这首词的,这么一听,有点不服气,可惜堵在喉咙不敢说。
他那句“酒精过敏”已经是明着撒谎了,乔沉现下要再梗着脖子嚷嚷,那就是恃宠而骄、不识抬举,是僭越。
他扯了扯嘴角,侧过身去点歌。
点歌台离在乔沉左手边,他懒得起身,就把上半身往那儿靠,跟个射线似的延伸出去,末了回过头:“老板,你唱什么?”
林子目光在乔沉的腰身上停滞了一瞬,摇摇头:“我不唱。”
这话就跟“随便”一样让人难办。
乔沉的手顿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求助般地看向林子,让他给自己一个准话。
林子笑了声:“随你吧,你想听什么、唱什么,你就点。”
林子这么说,乔沉却不能这么做。
这肯定不能真由着他,他得揣摩,揣摩老板、客人、金主的心思,揣摩他们想听什么。
乔沉飞速思考了一下。
林子看着年纪不大,估计也就三十来岁,又是个上层精英人士,应该喜欢听点老气但又没那么老气的歌。
乔沉脑子里飞速搜索上个年代的歌,可蹦出来的只有广场舞曲库。
他微微叹口气,自己真的是土的没边儿了。
见乔沉还是不动,林子终于开口赐了个答案:“你再唱一首吧。”
乔沉松了口气,又点了首歌。
乔沉就这么唱了半小时,最后一句尾音还悬在半空,林子说:“自己去酒车上挑瓶喝的,记我账上。”
乔沉也是真渴了,没拒绝,金主赏的,他就受着。他自顾自去酒车挑,手上上下下的纠结。
“喜欢就都拿。”林子说。
乔沉一听,飞速伸出两只手,一探一缩,又稳稳当当坐回了沙发上。
等林子看清乔沉拿了什么,简直哭笑不得。
乔沉左手拿了瓶红酒,就林子才喝了两杯的那种,六位数一瓶;
右手是一瓶气泡酒,低度数没酒味,跟喝碳酸饮料没差,价格几十块。
林子一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说乔沉爱钱,可他手里还攥着瓶几十块的小孩子玩意;你要说他老实巴交,可林子看着乔沉笑着递过来的红酒,觉得这人就是在装纯。
林子看着乔沉的笑,从喉咙里冒出一个笑,勾了勾嘴角,伸手把红酒接了过来。
“不是酒精过敏么?”林子瞥他一眼,嘴角还是扬着的,“气泡酒没酒精?”
乔沉一顿,刚刚手伸得太快,忘了这茬。
他佯佯地把启瓶器又放了回去,试图找回点颜面:“我......我没看清这是气泡酒,谢谢老板提醒。”
林子继续问:“不渴?”
乔沉忍着那口口水没咽,摇摇头。
“那你还抱着它干嘛?”林子扫了眼乔沉的手。
乔沉火速撒了手,把气泡酒也摆回了桌面上。
林子看得好笑,但也没再逗他,摆摆手:“出去吧。”
乔沉顿了顿,知道自己这事儿确实没做好。
这样的纰漏,也就是林子不跟他计较,换个人,高低得说句“不给面子”。
他来这儿工作一年多了,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乔沉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竟然觉得自己在林子面前能想不喝酒就不喝,还话里话外都把人当韭菜。
他俩的地位就摆在那儿,一个金主,一个酒保,乔沉这事儿做的不漂亮,没把身份摆正,昏了脑袋了。
他收了情绪,刚刚递红酒的那点狡黠和难得的率真统统散在了酒精里,客气笑了笑:“老板再见。”
乔沉带门的时候,没敢往林子那儿看,习惯性垂眼低头,握着冰凉的把手,轻轻把门合上了。
他点了支烟,往更衣室走,经过吧台的时候他丢了两个钢镚到台账上,顺手拿了瓶矿泉水。
其实这儿最便宜的不是那瓶几十的气泡酒,是这瓶两块的矿泉水。
酒车最底下那层就有。
可乔沉被包间里变幻莫测的迪灯晃了眼、迷了心,手伸出去的那一刹,他掉了个方向,揣上了那瓶气泡酒。
青梅味的。碧绿碧绿的。跟右手的红酒瓶一碰,发出了很细微的颤动。
想到这,乔沉脚步一停,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飞速把手里的矿泉水又放了回去,掏出瓶青梅气泡酒,往吧台那儿匆匆扔了两张二十的纸币,逃也似地奔去了更衣室。
进了更衣室,乔沉把嘴里才燃了一半的烟往地上一扔、一踩,又发狠地用牙把气泡酒的金属瓶盖启了。
“咕咚咕咚——”
乔沉把整瓶酒往喉咙里灌,半点没觉得烧,好像那里堵了块海绵,怎么灌也灌不够,舌头都麻了,也不尝味儿,就灌。
太渴了。
乔沉太渴了。
一瓶酒不过十秒就见了底,乔沉用手狠狠抹了一下嘴,半身靠在墙壁上,合着眼,粗重地呼吸着,像一条溺水的青蛙,汲汲渴求着陆地上充沛的氧气。
半晌,他睁开眼,眼底又是一片死寂的无望。乔沉抬起手,手腕一转,把酒瓶投进了垃圾桶,又弯下腰去捡那根烟头。
等他出去的时候,女鬼一脸喜色地赶上来:“你终于开窍了!”
乔沉疑惑地看着他,没明白。
女鬼往他肩上一拍:“跟我你还有什么好瞒的!”
他神秘兮兮地往乔沉那儿一靠:“你刚跟那个老板在包间里做什么了?”
乔沉往旁边躲了躲,看女鬼脸上一脸的猥/琐,皱皱眉:“你瞎说什么。”
女鬼一看他这副样子,也不高兴了,大声喊:“敢做不敢认啊!端个屁啊你!你要什么都没跟人干,人会走之前定了几百万的酒,还特地叮嘱提成都记你那里?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来KTV搞批发!”
乔沉愣住了。
“他人呢?”乔沉问。
“走了啊。”女鬼嗤笑了声,“瞧你这幅样子。”
乔沉推开女鬼,猛地朝门口跑。
可是连个车尾气都没看见。
他又立刻掉头,跟个梭子似的往领事那儿冲。
领事见到他,顿时乐呵呵地竖了个拇指:“没想到啊木木,平时呆呆愣愣不上道,关键时候靠谱。”
乔沉一听,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心里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领事见他这样子,眉头一横:“你还不乐意啊!你知道这儿有多少提成么!好几万呢!”
乔沉突然想起昨晚胖子说的——
“跟了林老板,能让你一天一口酒!”
乔沉硬扯出一个笑:“乐意、乐意。”
领事的这才松了眉毛,重新堆起笑:“好好抱着这个大腿!好日子等着你呢!”
领事的把提成单递给乔沉,让他签字。红色的单子上,五位的数字直往乔沉太阳穴扎。
他用力闭了闭眼,在单子上潦草地写下“木木”。
草草看去,就像个“林”。
乔沉像攥着炭火一般把笔往桌上一丢,匆匆说了句“我去干活了”,扭头就往外走。
外面的阳光很好,没那么冷了,乔沉经过大厅的时候往外看,正巧见着了太阳正往人脑袋顶上一寸一寸踱步似的爬,他花了眼,一晃神,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见着了那轮猩红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