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寂南山》温柔的钢地刺

7、日出明曦

　　烛火燃尽，在平静的月光下，一个夜晚的时间悄然逝去。

　　“外面的声音——”
　　一帘之隔，墨逸已经打湿了手帕，擦拭着双手，“奶奶和姬如在做早饭，倒是少见你起得这般晚。”总是起得最早的墨逸有留意过四个人起床时间的顺序，一般白河第二，姬如第三，离奴排最末；墨逸同时察觉到，离奴在迎合他们的时间，逼着自己似的，起得愈来愈早了。
　　白河揉了下惺忪睡眼，并不打算满足眼前人的好奇心；不以为意地起身，结果在墨逸递给他干净的手帕时，突然来了精神，不禁嬉笑道：“你也才起？”
　　没有在意对方的少年气性，墨逸笑着回答：“我和离奴去采桃花露，刚回来。”
　　只是墨逸没想到，这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落在有心之人的耳朵里，也有了异样的含义。
　　“你和离奴？”白河清爽地拨弄走自己额前的几根碎发，“昨晚从后山回来之后，你俩亲密了许多。”
　　多么肯定的语气，但是白河发现墨逸的眼神，明明是看小孩子说笑的意思！“你不信？”
　　“好，我信——”透过窗户，墨逸注意到离奴在端着什么从灶台往主屋走，于是他向外走去，不忘回头对着白河说道：“过去吃早饭了，小白河。”
　　那副无辜的手帕被扔到了水盆之中，先前顺上去的碎发也因为气鼓鼓的面部表情再次散了下来。

　　白河是最后一个入座的，此时小小的木桌旁俨然一副“合家欢”。姬如和桃花奶奶有说有笑，离奴因为第一次尝到桃花露泡制的茶正双眼放光，墨逸则是一脸温和的模样看着眼前的景象——白河只觉得这画面有些诡异——谁能想到一个多月前，他们还是客客套套的陌生人呢。

　　老人家吃得少，很快就离开座位出去打点起她的竹篓子，也是为了让出空间来给年轻人，她这小屋确实是——
　　“奶奶说她待会儿要进城卖桃花香膏和桃花帽儿呢，我和离奴想跟着一块儿去看看，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得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墨逸略一停顿，当时在鲤城的客栈中，四人只是约定同行到明曦都城为止，如今怕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墨逸心想习惯着实可怕，连他的心中都生出了一丝感叹，随即释怀一笑，握住了自己面前的茶杯。
　　“对啊，墨大哥本来就是有事情才来的明曦——”姬如察觉到墨逸的言下之意，“那我顺路去城里置办些新鲜食材，晚上我下厨，一来感谢奶奶的照顾，二来就当作我们的散伙饭了。”
　　“如此也好。”本打算现在就分别的墨逸还是应了下来。
　　白河拿起一块桃花糕，对姬如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我记得昨晚有人说，今天要陪我去茶水铺子来着？”
　　姬如一愣，想起来了，“我只是要你今儿白天再去，可没说要陪你一起。”
　　“那我不管嘛，昨晚我听到的就是你要陪我一起的意思。”
　　眼看着这对兄妹又要用方言打闹起来，墨逸熟练地开口：“离奴，你今天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公主——我想去找昨晚的公主。”
　　脱口而出啊，看来她整个清晨都在想这件事，所以在采露水的时候还会频频发呆。墨逸微微一笑，这是一个让人感到意外却又莫名合理的离奴式回答。
　　“或许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想去找她吗？”果然姬如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公主府可不是能随便又轻松进入的，我怕你人生地不熟，一个人的话受到坏人欺负，那可怎么办？”
　　闻言白河立马松开了叉腰骂架的双手，姬如还是决定要陪他一起去茶水铺了呀。
　　然而离奴根本没想过姬如所说的问题，受欺负？大概就像是魔界里的石头人——但那也是石头人生来就该做的事情吧？思及此，离奴只是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回应姬如对她的关心，至于她要去找公主的原因——“我觉得公主是个好人。昨晚，公主很难过，我想去帮她。”
　　这下子，轮到姬如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怎么能打压这一份质朴纯真的心意呢？白河倒是直言不讳起来，“人家明曦公主会缺你的帮忙，你这位连鲤城都没出过的大小姐？”
　　姬如知道白河是在暗讽指离奴一路上不谙世事的模样，刚要开口怼，却被抢了先——
　　“总归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去看看嘛；倒是你，非要去那个茶铺？”离奴的语气平静，像是在真诚地询问。
　　咽下最后一口桃花糕，白河眼神微动，抬眸对上离奴的双眼，“你管天管地，管不了小爷我。哎呀——”白河揉着自己的后脑勺，生气地看向姬如，“干嘛呀，谁才是你哥？”没说完的话悉数被姬如的一个怒视堵了回去。
　　离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露茶，她怕离开这里之后就再也喝不到这个味道了。
　　“那咱们就说好了，晚上再聚到这里。或许午饭的时候也能在城里的某家茶楼碰到呢。”墨逸放下茶杯，发表了这句“总结陈词”。回想他们同行的过程，大家仿佛都在默认遵守着这个“流程”。

　　白河帮着姬如收拾干净木桌，两人便和桃花奶奶告别，往昨日的茶铺方向走去。墨逸则是背起奶奶的竹篓子，三人一同往城门方向前进。路上墨逸和桃花奶奶讲了姬如今晚的打算，老人家听了之后，十分高兴的模样。
　　“木屋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甚至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活得太久反而要求得太多？”
　　墨逸倒是有点儿意外的表情，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离奴，略微措辞之后才开口道：“他们……没有送小孩儿来陪你吗？”
　　“有倒是有——”桃花奶奶探头看了下离奴，见小姑娘正好奇地打量着周边风景，“我的手艺已经过时，小孩儿在这儿也无聊，我就给他送到别处学习、锻炼了。”
　　“您倒是有心。”

　　完全听不懂，也无意探究两人对话的意思，离奴看着从未见过的人间景色，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和那位公主开口。找到她的位置、见到她，这两个不是问题；问题是离奴该用什么人间的说辞去让公主相信自己能够帮她解决这桩难事呢？
　　比如说，你什么都不用管，睡一觉起来，惹你不开心的那个国家就会消失？不行。看上去问题是出在那位江源国国主吴琼的身上，那么我完全没必要对整个国家下手呀。
　　那我就直接杀掉吴琼？这件事做起来容易，但吴琼马上就要到明曦了，我此时去杀他势必会让公主更加心烦；若是吴琼死在明曦，公主不想看到的战争怕是会立刻爆发。
　　这场两国对峙究竟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插手的呢？不然就不管它怎么来，两国战争一旦爆发，我保证让江源输得很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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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现在的我不能使用任何法力的啊。

　　不太懂小姑娘为何突然之间一脸懊恼地去踩路边的野草，墨逸只是出声提醒道：“快到城门了，人很多，跟紧一些。”
　　进到城中，还没走两步路，一辆马车轿子停在了三人面前。
　　是昨晚见过的两位侍从，那轿子的主人——
　　不等侍从装模作样地讲皇室的那套礼仪礼法，姜致直接掀开帘子走了下来。同桃花奶奶一点头之后，便直冲冲地看向墨逸，说道：“想必公子也猜到了，我此番是为邀请你到公主府做客而来，当然还有这位姑娘。”姜致又注意到墨逸背后的竹篓，即刻转身向侍从递了一个眼神。“那么，公子的意思呢？”
　　“受宠若惊，我似乎没有不去的理由。”
　　侍从接过墨逸递来的竹篓，自觉站在了桃花奶奶的身后。老人家没说一句话，笑着点点头便离开了。
　　姜致先行回到轿子里，剩下的一个侍从帮忙拉拽着轿门帘；墨逸想让离奴先上轿，只是这小姑娘又不知道神游何处去了。
　　“离奴？”
　　“你不上去吗？”被唤到名字的人反而有些不解。
　　轿内的姜致看着墨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笑道：“姑娘，你先来吧。”

　　这一小小的插曲过后，马车顺顺利利地到达了公主府。墨逸先行下车，结果不等侍从搬来轿凳，离奴学着墨逸的动作，直接跳了下来。在轿内目睹全程的公主也是来了兴致，探头看了看左右无人，提起自己的裙摆，利落地跳下马车。
　　真是神奇，姜致心里想道，明明自己忧愁得彻夜未眠，此时此刻内心竟产生了一份真实的松弛感。轻咳一声，放下裙摆，没有在意一旁还抱着轿凳的侍从，姜致抬手邀请两位客人进入到自己的公主府中。

　　“放在往日，我应该更加周到地招待我的客人，”公主府虽然看上去很大，但府中只有零星几个仆从，人少得连这条主路都显得幽静。“话又说回来，若真是在往日，我怕也不会与二位相识。”
　　“公主，你这副模样倒不像是位公主。”
　　听到墨逸的打趣，姜致也只是摇头轻笑，“我回到皇室也不过三年。十二岁离宫，我和阿宁……我和宁将军便一直住在边境了；偶尔回来，也不过是参加皇室子弟的各种测验。书房到了，二位请。”
　　“所以这也是你的父亲要你嫁给吴琼的原因吗？”离奴停在了台阶前，微微抬头看向姜致的眼睛，“你的父亲不喜欢你吗？”
　　“离奴——”
　　“姑娘说得不错，我与父亲的父女情谊总归是淡薄一些，但是公主与皇帝之间无需谈论情感。”这明明是一个事实，她想要逃避，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亲口承认，可悲啊。见离奴不再追问，姜致轻叹一声，和墨逸一同走进书房，离奴在原地站了几秒，还是跟着一同走了进去。
　　根据墨逸的反应，离奴察觉到自己刚才的问题是不好的，但在公主娓娓道来的时候，她很难不去想自己。她与姜致不同，明明应该是不同的，明明百年间她都一直待在昏暗的魔界中，为何她与自己的父亲之间也是那般相同的淡漠的感觉呢？或许是因为魔界本就凉薄吧，而且各界风云变幻，她还好好地长大了，怎么不算是父亲给予她的爱的保护呢？她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再回去了。

　　“你怎么非得去那个茶铺？”姬如悠闲地晃着手里的桃枝，是方才出门时在白河的嫌弃声中拾起来的，“你落了什么东西在那儿？”
　　白河一副“早就料到你会问我所以我提早准备好回答了”的模样，歪嘴哼哼一声，“你不觉得他家的茶十分好喝吗？我打算去问问老板，若是讨要来一点儿茶叶什的，还能带回去给爷爷尝尝。”
　　姬如顺手用桃枝打了一下白河的胳膊，讨要茶叶需要大晚上去吗，怕不是又拿自己当笨蛋；算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由着他吧。这么好的阳光与风景，不该被烦心事叨扰——
　　桃枝掉在地上，人来人往的热闹茶铺中，看着陌生面孔的茶铺老板，姬如只感到袭满全身的冷意。
　　白河轻轻握住姬如的左手，将她护在自己肩膀之后，正色开口道：“老板你确定昨儿茶铺歇业一天？”
　　“嘿哟，你这嘞小伙子，我都说了两遍了，”茶老板招呼着一桌客人坐下，却依旧好脾气地转身对白河解释，“我这茶铺子是跟着城里集走的，昨天城里大集没开，我在家里歇了一天呢！”
　　“那这儿也没有其他伙计？”
　　看着面前两个人那严肃的表情，茶老板儿不想他俩打扰到其他客人，直接将两个人招呼到最后一张空桌，“年轻人，坐。”
　　白河拍掉桃枝上的泥，牵着姬如的手过去坐下。
　　“你们也瞧见了，我这铺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人老了，我就是图个热闹，这茶铺啊，它根本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我根本不会再请伙计！我像是什么有钱的主儿吗？”茶老板儿为他们二人添上茶，“你们呢，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还有啥事儿尽管问，我还乐着吃瓜呢！”
　　本是用来压惊的茶水，进入嘴巴的那一刻又成了新的惊吓。接收到姬如眼神的白河也抿了一口——焦糊味道、口感发涩。看着面前既紧张又期待的茶老板儿，姬如明白了白河找借口糊弄自己的缘由。
　　不过，幸好我陪他一起来了啊，姬如心里想道。

作者有话说

　　愿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