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山茶》别来月

1、听笛

　　地府里来了个不转世投胎的人。

　　他日日坐于忘川河畔，遥望新到地府里的魂魄，见他们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

　　偶尔，他也会见着形形色色的魂魄里，有他认识的人。
　　但他没法去相认。一则，故人已饮孟婆汤。二则，作为长居地府，又未喝下孟婆汤的灵魂，他的代价是不能说话。

　　阎王说，他的阳寿未尽，灵魂却来到了地府，是以他没法转世投胎，只能让他留在这黄泉之中。

　　阎王曾问他，“我有法子让你重回人间，你愿意吗？”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愿。

　　阎王又再问，“那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在我能力所及范围内的。毕竟，你的阳寿还有六十年，你需再等六十年才能转世。”

　　他向阎王讨了一根竹子。这竹生于黄泉之上，从石中汲取地灵之力，是为地府中最轻之物。
　　他做了一把竹笛，日日于忘川河畔吹奏。

　　众鬼早已遗忘了人间的乐音，觉得新奇，故而每每齐聚忘川边，听他抚笛轻吹。
　　自此起，黑白无常每日的工作便多了一项，遣散偷听笛音的众鬼。时日一长，众鬼没了听曲的新鲜劲，便不再来此地偷听。

　　唯有一只鬼除外。那只鬼是才至地府的新鬼，听闻其生前杀孽太重，没有获得转世资格。

　　判官说，这只新鬼在喝孟婆汤时，比其余魂魄多喝了些，连着自己的面容都忘了，所以她没有模样。
　　因而其他的鬼大多可以自行幻化前尘面容，独独这只新鬼面上只有一团雾。

　　新鬼时时在三生石后躲着，听他吹笛。即便他多数时间，是在抱着竹笛静坐。

　　他并不知，只是每每独坐河畔时，总能听见身后似有很轻的风动花响。往往此时，他便会拿起竹笛，同风声和鸣。

　　他虽是在地府里为众鬼所知，却没有任何一鬼同他往来。许是众鬼知他是个哑巴，觉得没劲，又许是他平日里所在之处令众鬼忌惮。
　　——忘川河，唯有转世之人的灵魂可过，鬼的魂魄往往掺杂着前尘罪孽与怨痴，一旦踏入，便会沉入河底，永远湮灭。

　　这一日，新鬼忽然朝他走来，“你的笛音，来自人间吗？”

　　他一怔，随即微微颔首，又双手作揖朝新鬼行了一礼。

　　“这是什么？”已忘却人间礼数的新鬼自是不明白他的举止。

　　他不知如何解释，便朝新鬼温温一笑，以示礼貌。

　　“原来你不会说话。”新鬼似是有些失望，但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在期望什么。想来，什么记忆也没有的她飘荡在这地府里，着实太过无趣，这才上前和他搭话。

　　但他未想过，自此之后，新鬼一有闲时便会来寻他。多数时候她只是陪他静坐，偶有几次她自顾自说着话，他也会耐心听完，再回以温和的笑意。

　　“他们说这不能转世投胎的鬼，都是生前罪孽深重之人。但阎王也太心软了些，既然罪孽深重，就应该让鬼记住前世的罪孽，以作惩罚。”新鬼遥看着忘川河说道。

　　他表示不解。

　　新鬼同他相处的时日里，已是能够读懂他表现出的神色，“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新鬼说不上来为什么，每当她听着他的笛音，她那已成虚魂的鬼体便会变得无比安宁，并且会忆起一些模糊的人世往事。

　　“我每次听你的笛音，总会想起一种花。我寻遍了地府也没能找着那样的花，想来那应该是人间的。”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忽问道。

　　他犹豫了半刻，始才伸出指尖，在空中虚画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林…南州？”新鬼念着他的名字，神色恍恍地陷入了沉思。

　　却未见听着她呢喃他名字的林南州，指尖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