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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云微啊,这是你戚柏师兄下山收来的小徒弟,你们年纪相仿,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戚柏长老身后,十三岁的小少年埋着头,手指绞紧了衣角,怯生生地盯着砖缝,他被人领进家,正在等待主人的处置。

      “是,师父。”一道声音响起。
      戈纪闻听心落了地,悄悄抬眼瞄过去,恰巧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戚柏师父的师弟,竟然和他差不多大!可是看着冷淡得很,不像是好相处的模样。他歪着头,朝对方露出一个拘谨讨好的笑。没有得到回应。

      戈纪微微感到失落,被掌门师祖握着肩头推上前,嘱咐道:“这就是你的小师叔了。”

      他低声叫了句“小师叔”,面前之人颔首,轻轻“嗯”了声,之后再无交流。

      小师叔……似乎不喜欢我。戈纪心里些许难过,他心思敏感,惯会察言观色,明白自己不受待见,要被抛弃的忧虑压在他心头,使他整日惶惶不安。

      不过他很快发现,备受冷落的不止他一个,全门上下,除了师祖和各位长老,小师叔似乎谁也不喜欢。

      没有被针对的事实让他感到高兴,一高兴,吃饭也能多扒拉两碗了。

      天澜山,跟他辗转流浪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他想永远待在这里。

      日子久了,手脚一抻开,他俨然把天澜山当成家,过得逍遥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戚柏师父从不教他练功,几位师伯师叔对他过于客气,就连最慈祥的掌门师祖,看起来也若即若离。

      可能是天澜山弟子太多了,戈纪坐在石阶上漫无边际地想,单是戚柏师父就有十几个徒弟呢,总要慢慢来。

      一开始他还能宽慰自己是因为年纪小,还不到时候,后来眼看着比他更小的弟子御起剑来也得心应手,心里渐渐不是滋味。

      同门的师兄也曾跟他玩闹,被戚柏师父撞见后,开口便是一顿训斥,并罚师兄们面壁思过。至此以后,天澜山的弟子都不找他玩了。
      戈纪整日孤零零一个人,跟在同样形单影只的小师叔后面。小师叔不与他说话,好在也不躲他。

      他最喜欢小师叔长年居守的经枢阁,这里有很多书,他不识字也可以看图册消磨时间。当他犯困时,一转头,就能看到小师叔端坐的背影。

      有时候小师叔会教他运行清心咒。

      虽然是受掌门所托,戈纪仍然把这当作一种亲密的交流,因此态度认真,生怕怠慢,学起来很是积极。

      小师叔的手也是冰凉凉的,他们面对面打坐,四掌相贴。小师叔阖着眼道:“静心。”

      于是他赶紧把悄悄睁开的那只眼也闭上,心里却因小师叔跟他说话而雀跃三分。

      十四岁是戈纪不愿回想的一年,这一年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来路。原来那些不曾在意的异常,皆是因为他的肮脏的血统,他不是正常人,或者说,不是人。

      他是个魔血很纯粹的怪物。

      体内的脏血开始沸腾,在四肢百骸流窜时,疯狂地叫嚣着杀戮的欲念。

      他暂时被关押在经枢阁中,这时他才知道,经枢阁里里外外二十六道阵法,不只是简单的书阁,也是镇压邪祟的囚牢。

      师伯师叔们为他的去留争论不休,有好几次,经枢阁外面都响起“魔头去死!”的咒骂声。

      戈纪心里涩涩地难过,他跪坐在案边,看着小师叔心无旁骛抄写经卷的侧脸,小声道:“你怕我吗?小师叔。”

      云微停笔偏过来脸,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神色淡漠如常。

      戈纪缩了缩肩膀,怯懦道:“师伯说,我可能会魔血暴动,会……残害苍生。”

      他话音落地后,室内静了许久。半晌后,云微转过来身,道:“清心咒。”

      魔气不稳时,掌门与几位长老会轮番助他运行清心咒,清心咒用在他身上,疼得厉害,回回像削骨扒筋。

      戈纪没有如往常般把手搭上去,他忍着泪意,脸枕在胳膊上,哽咽道:“小师叔,你跟掌门说,我怕疼,你让他杀了我,行么?”

      晚风吹进窗,烛火摇晃。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戈纪的眼睛,将泪水抹去。

      “别哭。”云微蹙起眉,“我教你無虞心法,可消痛楚。”

      戈纪眼泪哗哗流,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委屈,把衣袖都哭湿了。他胡乱擦脸,咧嘴笑得很丑,鼻尖红红的,瓮声瓮气道:“小师叔……你抱抱我好么?”

      云微垂眸思考片刻,点头说:“好。”

      未及话音落地,戈纪莽莽撞撞越过低矮的书桌,以一副凶狠的架势扑了过去。两条胳膊缠住小师叔,一边蹭眼泪鼻涕,一边闷着声小声呜咽。

      像只失去安全感的小兽,懵懂无邪,哪里有危害世间的模样。

      后来,戈纪躲在后山努力学着压制魔气,办法嘛,简单粗暴——放血。

      魔气随着鲜血汩汩泄出体外,放到最后连爬起来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魔气作祟的力气。致擎师伯对他意见最大,见此情况也不得不拉下脸,冷哼道:“若就这样维持下去,留他一命倒也无妨。”

      于是,天澜山众长老压下了这道惊天秘密,面向众人只称是小孩子偷学功法走火入魔了,需要加以管制。

      戈纪心里高兴无比,苍白着一张小脸,挨个给师伯师叔们行礼,拜到云微面前时,嘴角的笑就咧得更开了,欢欢喜喜地拉起他的手,道:“我以后还要跟着小师叔的。”

      云微垂眸看着被牵的手,不置可否。

      天澜山都是好人,戈纪对此深信不疑。戚柏师父好,掌门好,所有人都好,小师叔最好。

      他跟着小师叔同吃同住,别的弟子偷偷跑来问他:“你怎地都不怕云微小师叔?”

      面对众人惊疑,戈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得意洋洋道:“有什么好怕的,他还会给我喂饭呢。”

      大家将信将疑,却没人敢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云微小师叔证实。

      戈纪愈发得意,仿佛独占了小师叔一般。他太喜欢小师叔了,恨不得整天黏着他,可惜有一大半时日都得花在压制魔气上。

      掌门说他的血统极纯,稍有不慎便会堕入魔道。他运功累到发虚汗时,摸着跳动的胸腔,沮丧地想:如果里面不是魔心就好了。

      不过要真是颗普通的心,大概戚柏师父就不会抱以看管的心思,把他带上天澜山了。
      唉。

      经枢阁是天澜山最重要的地方,既然交给小师叔看守,那小师叔的修为应该是很厉害的。

      他有些羡慕,更多的是为小师叔感到高兴,高兴过后又会生出些许哀愁。至于哀愁什么,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不能与之相称的遗憾吧。

      有年长两岁的师姐看不下去,悄悄提醒他:“你别太缠着小师叔了,好奇怪。”

      戈纪摸不着头脑,出言反驳:“哪里奇怪了?”

      直到那日他贴小师叔太近,云微转脸时与他鼻息相闻。戈纪一时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太奇怪了,他皱起眉。他竟然想咬小师叔的嘴!

      可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其中门道,大批人马突然杀上天澜山。

      天下笼统分正邪两派,正派中自古以天澜山为首,一肩担起除魔卫道的使命。如今魔道式微,天下太平已久,各路门派渐渐不服天澜山声望。

      戈纪躲在门后,听来人破口大骂:“降妖除魔降妖除魔,你天澜山可倒好,藏个纯种的魔物在山上!要不是有侠士相告,我们到死都不知道!”

      另一人冷笑:“世间纯种的魔可不多见了,听说古籍载有炼魔血助修为的秘方,我等不敢乱猜,不过天澜山确实要给个说法。”

      “对!说法!”粗莽大汉举起石斧,吼道:“把小魔物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

      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山门微颤,呼喊声直上云霄。

      戈纪站在门内,一时不知是该冲出去为天澜山辩解,还是乖乖待在原地。正当他犹疑时,肩膀蓦然却被人从身后捏住。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清来人,不禁高兴道:“……小师叔!”

      云微面色微冷,一把将他拎起来,惜字如金:“走!”

      门外高手如云,两人的行迹未能逃脱众人视线,只听一人突然尖声道:“是不是他?别让他跑了!”

      霎时间,人头涌动,山门外防线顷刻间被冲破,各路人纷纷推攘着涌进来,各显神通,紧追不放。

      戈纪扭过头回望,身后无数道人影喊打喊杀,穷凶恶极地追来,他害怕把小师叔也连累成待宰的羔羊,扑腾着手脚焦急道:“小师叔,你放我下来。”

      云微不置一词,紧紧拎着他,身形极快地在屋檐间穿梭。

      前方不远,掌门负手屹立在经枢阁的檐角,衣袍随风飘荡。似有一声轻叹:“云微,放下他吧。”

      “不。”

      违抗师命,在天澜山是大不敬,单这一条,就够逐他出师门了。

      “云微师弟!”致擎师伯匆匆赶来,急道:“天澜山护这小子三年,已是仁至义尽!万不可因他与众人作对啊!”

      后有追兵,前路被截,僵持间戈纪已然明白了局势。“小师叔,”他皱着脸笑,好声央求道:“……别管我啦。”

      云微忽然瞥他一眼,一板一眼道:“你要活着。”

      然后脚尖一旋,催动身形,径直朝向后山而去。

      致擎瞪着眼,想追却又停下来,急急道:“掌门!师弟胡闹,你怎也不拦下他?!”

      “这是我天澜山的劫,与两位孩子何关?”

      各派狼子野心,巧借名目,打着旗帜为的是什么,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

      天澜山势力大不如前,年轻一派虽有云微声名在外,然独木难支,不足以形成统摄修仙界的威望,这片自上古留存至今的地界,灵气最为充沛,早有人惦记多年了。

      然而罕有人知,天澜山背靠无尽崖,崖间云雾缭绕,设有结界,结界之下三千尺,藏着传说中的极阴之地——寒渊。

      这只是传说,被书写于经枢阁的某部旧卷上,草草几笔,语焉不详。

      戈纪站在无尽崖的崖边,扭头看了眼身后,碎石子掉下去,悄无声息地失去回响。他抿了抿嘴,想说我不怕死,只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摔死。话还未出口,云微松开他的手,说:“跳下去,去下面,找你的生路。”

      戈纪泛着泪光嘟囔道:“我还有生路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他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云微没有回答,他抬手抚上少年的胸口,“若能于险境觅得生机,此后不必再上来。”说罢微微蓄力,垂着眼,一掌将少年击下无尽崖。

      戈纪的身体不停下坠,一时间,喊打喊杀声、急切呼唤声,还有呜呜风声,都被远远抛在耳后,他空白的脑海里只有那句诀别在回响。

      这个念头自此镌刻在了脑海,如神箴,不可更改。

      他藏身寒渊六年,日夜艰熬着千年邪寒,同源之力引得体内魔性大发,冲刷他的经脉,剥夺他的记忆,在许多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也曾忘了本我,但始终记得要活、不要出去。

      出去会受伤,也会伤人,小师叔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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