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雨》岸边春

22、第 22 章

　　陈逢在听到助导喊咔后闭了下眼睛，片刻后睁开，轻松一笑：“早这样打就好了。”

　　虽然陈逢说自己没事，但这一下毕竟打实了，还是有工作人员赶紧上去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受伤。
　　所幸没检查出什么来，陈逢表示可以继续进行下一场。

　　化妆师过来调整了下妆容，在脸上抹了几条伤痕，又挑落了几根发丝，再把戏服按着鞭痕给划破了。

　　没几下，原本干干净净的年轻修士就变成了一副落魄模样。

　　后面两场戏都是同门逼问。
　　穆苍在辩解无门和不被信任的双重压力下，心态渐渐趋于崩溃。
　　他不解师弟为什么要背叛他，也渴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点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
　　等到师弟来找他时，他短暂地燃起了希望，在看清师弟的表情后，一切又归于寂灭。

　　剧本上在这里的笔墨并不多。
　　结局只是穆苍在癫狂大笑之后，于处刑当日，以灵丹碎裂为代价，逃离了显云宗。

　　这段剧情是穆苍人生最重要的转折。
　　此后他的心被恨掩埋，从一个天之骄子沦为黑暗中的蝼蚁。
　　他想尽办法，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恢复了自己的灵丹，要为自己复仇。

　　作为最关键的一场戏，对角色感情的把握要求很高。
　　连续拍了一个多小时，还多是情感戏，对演员的情绪和体力消耗都很大。

　　韩溪雨隔着人群看着陈逢。
　　工作人员在他身边来来回回，或是补妆或是调整戏服或是检查道具，他闭着眼睛，有些微的疲色。

　　镜头靠近时，似乎有感应一般睁开了眼睛，然后望着镜头笑了笑，作开拍的准备。

　　在拍好对手戏后，需要补拍一个穆苍心境崩溃大笑的近镜头。
　　这个镜头是今天最后一场戏。

　　导演徐业全神贯注地对着监视屏。他做了二十几年导演，清楚地知道哪些戏好演，哪些戏不好演。

　　别看这只是一个大笑的镜头，里面有着非常细微的感情递进，不是在影视剧里耕耘多年的老演员，很难把握这其中的细节和度。
　　而这细节和度，决定了角色的完成度与深度。

　　正因为知道难点，他对这个年轻演员的要求并不高。

　　《沧海》这部戏本就是他为了转型才接的。投资方的目的也很清楚，借着男女主演现在在娱乐圈的势头和IP的粉丝基础，炒一波热度。
　　除了男女主演外，剧里其他年轻演员都是才入行不久的新人，有的甚至连戏都没有演过。

　　不过这都不要紧，一部靠着流量明星搭台的剧对演技也没有什么要求。
　　这种剧的受众也是，看看美女帅哥谈谈恋爱就行了，演技什么的作为调味料，有没有都无所谓——这是转型之前徐业对现在大热的古装偶像剧市场的了解。

　　所以对演技什么的，他就更宽容了。
　　当然宽容归宽容，不代表他这个阅过万千演员的老牌导演没有识才的眼光。

　　今晚这几场戏，他起初的心态是能过就好，而拍到现在，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监视屏里的年轻演员，一毫也不想错过。
　　不过短短数十秒的表演，让他的心潮久违地澎湃起来。

　　穆苍这个角色前期不难演，是个有些高傲又正义的形象。
　　而正因为前期与后期的对比太过强烈，导致这一转折的人物情感拿捏很难。

　　远镜头时还好，只要动作与大致的神态到位，就能呈现一个合理的形象变化。
　　难在近景。

　　由于是补拍，已经跟连续的戏份隔断开，情感也断裂了，这个年轻演员却在开拍时即刻入戏。

　　微垂的头颅，先是让人察觉头发的颤动，再到似笑非笑的仿佛是透过胸腔发出的声音。
　　声音愈响，肩膀颤动，带得全身锁链震颤。

　　一双眼睛忽然从乱发里睁开，恨意怒意交杂着泼天的怨愤，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迸溅而出。

　　这种恨本是盖过明亮的，可那抹微光不肯彻底熄灭，这也为这个角色后来的悔悟做了铺垫，也是这个角色最复杂的地方。

　　在拍摄结束时，徐业的目光从监视屏上移到镜头中央。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绿幕包围、人员攒动都隐了去，那个被同门背叛的年轻修士就在那个刑架上，在自己眼前，发泄着不忿。

　　国内影视发展这些年，不缺演技好的演员，但真正有灵气的就少之又少。
　　徐业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年轻演员能将一个复杂的戏份如此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剧本里，这个角色能遇到他，是幸事。

　　在工作人员去把陈逢放下来的时候，徐业走到刑架前，拍了拍他的肩：“演得不错。”
　　这是真心的赞许。

　　“谢谢导演。”陈逢露出明显的愉悦表情，又因前辈在前，收敛成了微笑。

　　由于被绑了一个多小时，铁链松开的时候，陈逢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被工作人员及时扶住。
　　助理小刘赶紧跑过来，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陈逢，撑着他往休息区去。

　　“会演戏还能吃苦，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徐业望着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
　　有了这个开端，他觉得对古装偶像剧演技的看法该改变了。

　　没走多远陈逢就推开了助理：“没事了，我可以自己走。”
　　助理小刘看他不是十分稳当的模样有点着急：“逢哥，你这绑这么久，血液循环肯定不太通，怎么能不要人帮忙呢？”

　　陈逢带着笑说：“没那么脆弱，走两步就好了。”
　　于是小刘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艺人一身破烂戏服走向了化妆室，期间还用手顺了顺乱掉的假发。

　　他入行几年，跟过好几个艺人，就算是新人，也没见过这么坚强的，被绑这么久一声不吭不说，拍完了也不见不满或抱怨。

　　陈逢没让助理送他回去，而是选择走路回酒店，顺便活动活动下身体。

　　离酒店不远的小路上依然人声鼎沸，且由于气温升高，腾腾热气更旺盛了些，也多了些甜点和冰饮的摊子。

　　平常看到这些东西他都克制得住，但今天体力消耗过量，实在有点虚弱，抵抗力似乎差了些，在小摊前流连了一会还没走掉。

　　“陈逢。”
　　有人喊他，在喧闹的杂音里分外清晰，也因这清晰，更近似于虚幻。

　　他寻声往回看，黑暗的前方站着一个清瘦高挑的女孩。肤色格外白皙，眼睛大而圆，唇色有些淡，穿着白T和米色短裤，长发柔顺地垂在腰间，洁净得好像误入尘世的月兔。

　　月兔向他走来，走近之后递过来一个纸杯：“喏，绿豆汤，应该可以喝吧。”

　　月在中天，安静的月光滔天回响。
　　他没有接过她手中的纸杯，依旧看着她。

　　“嗯？难道连喝绿豆汤也会水肿？”
　　因为没有得到回复，月兔不解地歪了歪头。蜷曲的发端随着她的动作垂向夜空，轻飘飘的，像是初春软柳扫过水面。

　　“韩溪雨。”
　　在她要收回手的时候，陈逢接过了纸杯。

　　“你怎么半夜还在外面乱晃？手上有伤要早点休息。”

　　韩溪雨吃惊：“现在才九点，怎么能算半夜？而且这么点伤根本不算伤，不需要早点休息。”

　　“那你来这里吃夜宵？”

　　韩溪雨摇头。

　　“哦，原来是在等我。”

　　韩溪雨一顿，但没有否认，只是垂下了目光。

　　陈逢摩挲着纸杯边沿，微微靠近了一些，问道：“等我做什么？应该不止是送绿豆汤吧？”

　　“你不是说，疼的话要说出来么？”韩溪雨沉默了一会，低声开口。

　　“伤口疼了？”陈逢立刻问道。

　　“那么重一鞭打下去，你不疼么？”韩溪雨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抿着嘴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她被人轻轻一推就这样疼，那么冷漠的鞭子砸在他身上，会不疼么？

　　“唔……也是有一点疼的，但现在已经不疼了。”陈逢伸开双臂，显示一下自己的“完好无损”，“你不用担心。”

　　韩溪雨的表情还是没有放松，这种傻话根本骗不到她。

　　陈逢只得点点头：“换掉戏服的时候发现一些擦伤，已经处理好了，现在真的不疼了。”
　　其实比擦伤要严重一些，左手臂有一条长长的肿痕，一开始不太抬得起来，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不影响正常动作。

　　韩溪雨半信半疑，最终没有再问什么：“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大半夜的，不要在外面晃太晚。”
　　说完就自顾自往酒店方向走。

　　陈逢两步跟上去后，用吸管戳开了纸杯盖子。
　　“不晃了，一起回去。”

　　韩溪雨没理他。
　　陈逢又问：“手还疼么？”

　　“不疼。”
　　其实有时候还会感觉到疼，但她总觉得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

　　“要记得不能沾水，明天再换个新纱布吧。”

　　回到酒店之后，韩溪雨洗漱了下就坐到了床上去，例行刷十分钟数据。

　　《沧海》剧组由于男女主角演员人气不错，零零散散会有些路透图出现在微博上面，多是男女主的粉丝精修后发布的。

　　画面里几乎不会出现其他演员，即使拍到了，也会被直接剪掉。

　　刷了一会没刷到陈逢的消息，韩溪雨有点遗憾。她作为剧组工作人员不能将剧组照片外传，不然她倒是可以发一发陈逢的“路透”。

　　临睡之时她打开了一下微信，顺手点进朋友圈看了一眼。

　　最新一条动态是一张纸杯的照片，修长手指扣着杯子一周，指节很漂亮。

　　图上配字：“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