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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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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大地呈现麦色的金黄,远处连绵的山巅上积着一层雪。
雪迹从峰顶往下、越铺越薄,直至盖不住灰色的山体。
春回天暖,雪在融化。
蔚蓝的天空像一面洁净的镜子,延向不可知的远方。
手机镜头里的世界宽广纯粹。
陈逢按下了拍摄键。
将图片发进了微信聊天框。
喵喵头:“向小粉丝汇报进度。今日开机,现在喀什高原,景色很漂亮。约二十天可杀青。”
“逢哥!要开拍了!”
身后传来一声助理的呼喊。
在附送一个表情包后,陈逢收起了手机。
“来了!”
韩溪雨恰巧立刻就看到了这条消息。
她看着照片里的高原时,就好像和陈逢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同一个风景。
剪刀手:“陈逢老师,努力工作!拍摄顺利!”
在把手机给助理保管的时候,陈逢看到了屏幕上跳出的消息。
笑了笑之后,走去了拍摄场地。
导演徐业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拍过电影,现在是碰上了一个很有兴趣的剧本。
剧本出自一个新人编剧之手。虽然是第一次写剧本,却很有天分。
但制片方对新人编剧的信任没有那么深厚,徐业靠着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人脉,才搭起了台子。
主要演员多是他的老熟人,除了主演外,客串性质居多。
这是一个发生在与世隔绝的小城的悬疑故事。
《冬眠》。
剧本里出场的第一个角色就是陈逢饰演的吕振。
戏份并不多,却是这个悬疑故事的线索人物。
故事以现在时间线上的一件凶杀案起,并不侧重凶杀的悬念渲染,而是在找寻线索的过程中,通过这个小城无数个小人物的口中,描摹了一幅小城二十年的风貌。
吕振这个名字不约而同出现在了好几个人的讲述中,形象不一。但并非重要人物,多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作用。
起初主角并没有在乎这个名字,只是听多了讲述后,发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等他发现这件凶杀案可能与吕振有关时,却得知这个人已经失踪了二十年。
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失踪二十年,往往被认为是受不了沉闷,离开了这里。
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忽然失踪了,其实没人能很快注意到。
故事的最后,当凶杀案真相大白时,主角也找到了吕振的尸体。
被紧扣在河底,血肉早已化去,白骨表面也已腐化,唯有一条能证明他身份的吊坠还缠在颈骨上。
吕振这个角色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他是故事所处时代所处地域的一个缩影,也是庞大社会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陈逢研究了很久的剧本,又找徐业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他想把吕振往“简单”的方向去塑造。
他遇见了什么,选择了什么,做了什么,无需心理,只需行为和微表情。
其他的由观众去评判。
徐业说:“你给自己选了一个复杂的方式。”
陈逢说:“但我觉得很适合吕振这个人。”
徐业点头:“我等着你的表现。”
为了塑造剧本里的小城形象,《冬眠》的拍摄取景大部分都在喀什地区,陈逢的戏份也集中在这里。
这边日照时间很长,要拍夜戏的话就要熬得很晚。所以虽然是近代戏,拍起来也比较辛苦。
在戏份杀青后,陈逢几乎是立刻就飞回了榕城。
连续几天的大夜戏,加上为了拍摄最后一场死亡戏份、来来回回在留有余寒的河水里泡了大半天,刚回到榕城的陈逢就发起了高热。
高热是一回事。
在拍摄河中戏份时,他的小腿被水里沉积的废弃物划伤,由于当时冻得已经麻木,并没有发觉。
等到了医院检查时,才发现伤口已经有点感染。
问题出在这个伤口上。
他在拍摄《迷踪》时就在同一个位置受过伤,当时没有休息、坚持继续拍摄,伤恢复得并不十分好。
这次的划伤虽然不严重,但位置不好,影响到了之前的伤。
医生嘱托他在至少在床上躺足一周,下床也要借用拐杖。
陈逢觉得有点夸张。
但这一阵子拍摄确实累了些,现在也没别的工作,他也就按医生说的,躺在床上休息。
身体极度疲惫下,本来是睡不安稳的,但高热导致大脑昏沉,他像是昏迷似地睡了过去。
半夜时因为干渴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身体沉重,一时几乎没有知觉。
他的手一动,就听到了一个声音:“你醒啦?”
那个声音仿佛穿透盘桓在大脑里层层叠叠的黑暗,像一滴水一样产生了波纹。
意外的,激动的,又饱含欣喜的。
“我去倒杯水来,医生说你醒了一定要喝水。”
很快他就被一只手臂扶起来,纤细的,软绵的。
将他扶起后,又往他身后塞了枕头靠着。
一杯水放到了他的手中。
“快喝。”
他没有动。
她就低下身来,摸了摸杯子边缘,有点奇怪地说:“不烫呀。”
一股极淡的、像牛奶一样的甜香涌入鼻端。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暖灯,映得露在他眼前的半边脸颊与颈子仿佛泛着一层柔光。
她侧过脸看他:“你喝点温水,不然不舒服。”
纤长的眼睫眨落下细细的影子,嘴唇翕动,一抹颜色如同春日的月季花瓣。
他不知被什么指引着,将杯子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一手握上那截白皙的颈项,将她往前一带,低头吻了上去。
果然是甜的。
甜而软,是他克制了许久的味道。
在唇与唇的倾轧间,他用舌尖轻轻地舔舐着那抹软红,辗转着,用自己的唇包裹她。
在感受到推拒后,他没能放开她。
有一把火烧光了他的理智。
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直到唇被彻底濡湿,他才离开,望着呼吸不匀的绯红的脸,轻声说:“我们交往吧?好不好?”
那张生动鲜明的脸一下子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开始摇头。
只是摇头,却什么都不说。
“你不喜欢我么?”
“我……”
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在不知所措中,眼睛里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水色。
他想伸手去抹掉,却又感到黑暗在吞噬大脑,动也不能动。
“陈逢……陈逢……”
有声音自黑色的水幕外传来,知觉渐渐远去。
*
韩溪雨坐在台阶上吹风。
可能是因为此时榕城的天气已经彻底暖下来,连夜风也不够冷,导致她现在还是觉得不清醒。
事情很简单。
她在爷爷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后就从南野回到了榕城。为了赶请假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每天拼了命地想剧情写剧本。
直到这两天才补得差不多。
昨天晚上八点左右,她忽然接到陈逢的电话,接起来后却不是陈逢,而是陈逢的助理刘冲。
刘冲说陈逢生着病在住院,今夜情况不安稳,需要人守夜,但他临时有急事,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就想到了韩溪雨。
他知道韩溪雨跟陈逢是朋友,并且都在榕城,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她。
韩溪雨当然不会拒绝。
她问了医院地址,收拾了点东西就赶了过去。
刘冲几乎是感恩戴德:“逢哥烧得厉害,医生说可能会有点意识不清,已经吃过药,但半夜很可能会醒,需要人看着。真是麻烦你了!”
送走人后,韩溪雨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陈逢好像睡得很深,一动也不动。
她虽然不擅长熬夜,但这几天为了赶工有点日夜颠倒,白天刚好睡了一阵,不是很担心半夜会睡着。
以防万一,她把矮凳挪得离床边近了些,趴在他的手边。
她睡觉比较浅,有一点动静也能醒来。
半夜的时候,陈逢果然醒了。
她那时有一点点困意,被微微的动静给惊没了。
陈逢虽然醒过来了,但没什么表情,瞳孔黑黢黢的。
她按医生的吩咐给他倒了温水,放到他手中。
他没有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目光里似乎黏腻着深沉的水波。
然后,他吻了她,突如其来。
她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愣愣地在他的任意厮磨之下。
略显干燥的唇贴着她的唇,而后微微张开,将她的下唇全含了进去,舌尖如墨羽一般扫过唇肉。
颈边的手温度很高,压得皮肤有点发烫。
在不知多久的空白之后,她猛然听见灼热的呼吸声,扑洒在脸上,冲击着耳膜,与她胸腔里的跳动恍然呼应,如一曲远古遗失的乐章。
“我们交往吧?好不好?”
轻得好像幻觉一般的声音,让韩溪雨觉得很不真实。
陈逢仍旧望着她,不是他常常笑着的神情,而是小心的、又期待的。
毫不掩饰。
她更加不能思考,好像有喧天的鼓声在她耳边回响。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想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开始摇头。
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陈逢又问她:“你不喜欢我么?”
喜欢?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已经彻底忘了。
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够喜欢。
没等她能给出答案,抛下问题的陈逢就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病房内恢复到先前的寂静。
可韩溪雨感觉自己的胸腔和脑海里都回荡着不绝的声响,吹了很久的夜风都不能停止。
她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
她第一次感到痛恨这个病。
如果、如果她是个正常人,她应该……
应该会感到开心的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既不能前进,也不想后退。
前进是欺骗,后退……
是不是就再也不能见陈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