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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诱秦诓楚 ...

  •   在遥远的北欧陆,天寒地冻的北极圈边上,有着南北狭长版图的诺威国境内,有一个名叫特隆赫姆的城市,这个城市里有一个非法组织,专司贩卖军火,走私毒品,杀人越货,这个组织名叫Horizon,是欧陆通用语里“地平线”的意思。

      Horizon的首领名叫Lucas·Wilson,是国际通缉重犯,但他逍遥在特隆赫姆,在这个河流与峡湾交界的极其美丽的地方,他悄无声息的扎根地底,扩散枝条,在人们安居乐业的表象之下培养黑色产业。

      Lucas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他手段狠辣,雷厉风行,又极富才华和商业头脑,典型的高智商罪犯。

      他有一个名叫Mary的妻子和一个名叫Ludvik的儿子。显然,他的家庭关系很不融洽。Mary是资本家的小姐,养尊处优,在Lucas身边像一只小白兔,柔柔弱弱毫无主见。相反的,他的儿子,看似听话懂事,实际上是一条尚未成长的毒蛇。

      年幼的毒蛇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毒巢里,只等着某一天用淬满了毒液的牙齿给首领狠狠来上一口,然后取而代之。

      Ludvik从小在父母之间的诡异氛围里长大,信奉白塔教,每天都会去教堂祷告。广阔而空旷的教堂里静静矗立着三柱创世神的石像,高大、洁白、纤尘不染。

      他最开始还只是祈祷神能让爸爸妈妈和睦一些,没过一阵子,因为他们的教义不许信徒自杀,所以祷告的内容就变成了“请让我死去吧”。

      艰难的穿过特隆赫姆下了半个月的大雪积攒而成的厚厚雪地,Ludvik走进教堂,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虔诚的面向教堂的神像。

      “请结束这一切吧,结束我的生命吧。”

      他厌恶极了同龄的贵族少爷小姐们,他好像能看到他们身上都萦绕着令人恶心的浓郁气息,黑黢黢的一片,甚至让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

      恶心。

      他不愿与那群人为伍。他每日和教堂的白鸽相处,偶尔还会去喂马厩里的黑马。小巧的白鸽并不怕他,还会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啄他的脸,那匹看起来很凶的黑马也和他很亲近。

      Ludvik发现自己似乎有着吸引小动物的体质。

      雪天时甚至会有小狐狸跑到教堂后边来,有一只大理石狐很喜欢他,总是扑进他的怀里,再仰头蹭他的脸。

      “如果对你们再好一点,上帝是不是就看得见我了?”Ludvik坐在雪地里轻轻抚摸小狐狸的头,低声喃喃。

      小狐狸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又用头顶去蹭他的手心。

      阴鸷的父亲和软弱的母亲都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

      Lucas一直将Ludvik作为继承人培养,对他严格要求,各个方面都要求他做到最好。Ludvik也确实没有让Lucas失望,同龄人中他是最优秀最优雅得体的,是最有城府,也最成熟稳重的一个。

      甚至……他也有Lucas最为看重的特点:毫无同情心,阴险狠厉,手段毒辣。尽管他的儿子才刚满十岁,就明显表现出了与常人不同的阴暗一面来。

      而Mary对此非常忧心,她时常给Ludvik讲一些小孩子常听的故事。充满浪漫和幻想,引导人弃恶从善……

      Ludvik低头看向手表。

      “抱歉,母亲。父亲叫我过去整理材料的时间要到了。我下次再来看您。”Ludvik整理好衣服,优雅的朝着Mary行了一个礼,退出了屋子。

      Mary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童话书的封皮,只觉得眼眶湿热,心上好像少了一块。

      她抬头看向挂在床头的结婚照。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花幕前,身旁那人一身西装,面容俊朗,目光冷漠,而她的婚纱上趴着一只黑猫。就因为这个,家里人也都反对她嫁给Lucas,因为黑猫就是不详,还趴在婚纱上,就是证明这场婚姻是多么不合适。

      可是Mary忘不了他。她明知道对面是无底深渊,深渊里还有怪物横行,她或许一靠近就要尸骨无存,可她还是想飞蛾扑火。她没办法否认,她就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暴戾又危险的男人。

      Lucas·Wilson.

      她从小生活在家族禁锢中,就算是结婚对象也只能由家族为他安排。她不愿意嫁给不认识的人,与其听从安排,不如自己来选。在酒会上,她拉住了这个创造了地狱的恶魔,以Blingtron家族的三分之一财产作为交换请求他联姻。

      他答应了。

      她知道这只是因为Lucas早认得她,知道她是一只很好控制的金丝雀。早在她去北美洲旅行的时候,他们在同一架飞机上,他的博学和绅士轻易的撩动了她的心弦。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但就算后来知道了,她也仍然无法自拔的爱着。即使以后半生作为筹码,也要嫁给他。

      她得偿所愿了。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

      儿子……是不是有了这个孩子,他们的关系就更稳固一点了?可是他越看重Ludvik,就越厌烦自己了。她不断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可又忍不住去质疑——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呢?

      Mary看着童话书的封皮走神。

      Ludvik也不会懂她的。

      这孩子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为了爱放弃人生的神经病,充满了鄙夷和不解。

      ……虽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Mary把童话书放进书柜,推进最深处,再把其他的书放在童话书前面,把五颜六色的封皮挡的严严实实。

      Ludvik离开母亲的房间,向大楼的另一边走去,一路同各类向他问安的仆人管家回应问候,直到走到Lucas的办公室门前。

      “父亲?是我。 ”

      “进。”

      Ludvik走进办公室,和父亲问好后询问了要整理的文件。然后端正的坐在一边给文件分类。整理好了文件之后要经由父亲检查。不出意外的,Ludvik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Ludvik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耳朵里轰鸣作响,咬紧了牙关免得痛叫出声再挨上一下。

      他低下头,一副卑微的姿态。低垂的眸中尽是冰冷。他刚刚就知道这一耳光是避免不了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做个心理准备——不过也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切都还给这个男人。

      晚饭的时候母亲给他切了一块牛肉,被父亲轻飘飘的瞟了一眼,母亲就微笑着收回了刀叉,端着还没吃完的牛排走进厨房去了。

      Ludvik低头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连同母亲切给他的那块一起吃完,从容得体的擦拭了嘴和手,站起身来向父亲鞠躬问候后离开了餐厅。

      母亲在厨房里吃饭。

      他没有去看母亲,他还得练习小提琴。

      晚上他又回到母亲的房间去休息睡觉,母亲给他讲了小人鱼的故事。

      他躺在床上,目光扫过母亲红红的眼睛,听着无聊的童话故事。他垂着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

      母亲知道他不喜欢童话故事。但是她觉得小孩子也不应该总看他父亲让他看的那些书,对他的成长不太好。更何况……她最近听说了些不太好的事。

      “Ludvik,最近你经常去教堂?”

      “是。母亲。”

      “你都祷告些什么呢?”她温柔的声音有些颤抖。

      “死亡。母亲。”Ludvik坦然道。

      母亲看了他一眼,他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更耀眼了。她想,真漂亮啊,我的儿子。如果不是我的儿子,他会不会过得更好些呢?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母亲继续读着故事。

      她说,Ludvik以后也会遇到一个那样的人吧。

      Ludvik抬起头看向母亲,对这句没来由的话感到一头雾水。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肯为他放弃甜美歌喉、忍受双腿上的痛苦的小美人鱼吗?

      “母亲?”

      她只是看着手里的书,把垂下来的金色长发轻轻挂到耳后,柔柔地说道:“你以后大概也会遇到一个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人,甚至不惜去为他延长无聊的人生。”

      Ludvik皱起眉。

      母亲总是这样。

      能让人不惜延长痛苦人生也要去追寻的人,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爱就是像母亲对父亲这样的话,那么爱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孩子,不要恨你父亲。”

      Ludvik在母亲口中听过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他感到厌烦。于是他坐起来,从母亲手里拿过童话书,念完了她没念完的最后几句,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公主和小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念完之后他合上书双手递还给母亲,轻声说:“晚安,母亲。”

      然后便躺在床上规矩的盖好被子,又从被子里伸出手关了床头的台灯,然后背对着母亲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Ludvik在黑夜里睁着眼睛。

      他浅灰色的眼睛在夜里格外的亮。月光轻薄而柔软的照在他的眼睛上,让本就极浅的瞳色变得几乎透明。

      他恨透了这一切。

      他恨透了专横残暴的父亲,被爱情蒙蔽的母亲,他们都是疯子——虽然他也一样。他想死,他疯了一样的想死,可是他做不到。

      如果有别的办法就好了。

      如果有别的办法……

      他闭上眼睛。

      不久之后,Ludvik用事实向父亲证明了毒蛇是不会永远蛰伏的。在Lucas进监狱的前一刻,他阴鸷的目光像要把Ludvik剖开,剁碎,让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雷霆手段。

      可惜他没机会了。

      “去你的吧。”Ludvik对着远去的警车用东大陆通用语冷冷地骂出声来。

      处理了这个最难搞的人,然后……逃离这里。他猜想自己可能只有几年的安稳时间,这段日子来之不易,他必须好好珍惜。

      东大陆出身的管家刘素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在此之前,Ludvik经常向他请教学习东大陆的语言。

      Lucas在东大陆北域的奉城经营的一家教堂和一处别墅房产成为了Ludvik暂时的栖身之所。

      他在这里过的非常轻松。但他仍然渴望死亡,仍然每天都在教堂祷告,请求神明给他一份解脱。他偶尔也会在礼拜的时候为唱赞美歌的孩子们弹钢琴伴奏。

      希望。多么可贵而奢侈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他此生都难得的事物——但他并不嫉妒,那是他们应得的东西。

      教堂的孩子们都很可爱,比那群贵族少爷小姐们可爱得多。他们有时候还会给Ludvik带些礼物:水果或是卡片。

      Ludvik笑着抱了抱每个小孩儿。

      “愿圣主保佑你们。”

      大雪天的时候,会来教堂的人就很少了。每到雪天,他就会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酒红色棉斗篷,拿上小提琴爬上教堂顶端的钟楼,坐在钟塔顶上拉琴。他没有别的可供消遣的事物了,除了音乐,他想不到什么减缓痛苦的方式。

      他弹奏赞美歌,祈求神明的目光能够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能够聆听他的祈愿。

      他每天都拉不同的曲子,但最多的是《French Movie Waltz》。他每次拿起小提琴都会闭上眼睛想,这一曲结束就跳下去吧,就此结束这一切吧,什么教义,什么信仰,通通都抛弃掉好了。

      可是每次睁开眼,他都没有跳下去。

      他在等待什么?他在期待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漫天大雪里,钟楼上的酒红色身影好像一朵雪地里盛开的玫瑰。Ludvik又奏完一曲,向后倒去躺在雪里,看着飘雪的夜空,有几片雪花落到了眼睛里,他伸手揉了揉以减轻痛感。

      “……神啊。你就看我一眼吧。”

      他轻轻的颤抖出声。

      这件酒红色斗篷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因为是他自己挑的,是迄今为止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拥有的唯一一件东西。他有点愧疚,如果带着这件衣服一起死掉的话……他不该自私的把这件斗篷和自己绑在一起的,他跳下去之后会死掉,这件斗篷也会被讨厌的吧——会和他一起被烧成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灰。

      他坐起来,沉郁的目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些和往日不同的景象。

      教堂对面福利院的一楼有一扇窗户打开了——窗台边有一个浅色头发的男孩正抬头看他。因为离得太远,月光照不到他,Ludvik只能看清随着寒冷北风微微飘起的他的发丝。

      林不言睡到半夜,感觉实在是太冷了,披着被子走出房间想找可以放在被子里保温的小暖炉,回来的时候就听到窗外传来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他听过这种声音,好像是某种用弓摩擦弦发声的乐器……是叫小提琴来着吧。

      林不言抱着温暖的手炉,转头看向窗外,白茫茫的大雪里,那朵血色格外显眼。像一片红色的雪花。他推开窗户,抬头追寻那抹红色的身影。

      他的琴声听起来很难过。

      林不言被他的琴声吸引着。

      他也很痛苦吗?

      寒风猎猎,明明很怕冷,他却没能说服自己关上窗户。

      那个人躺在雪里,会不会很冷?他好像不太怕冷的样子……

      Ludvik看着窗内的林不言,想到刚才第一遍的时候因为心情不好而演奏得实在不像话的曲子,一时觉得有些愧疚。这个孩子在这里听了多久呢?一直都听着这样的曲子,可能对耳朵也是一种摧残吧。Ludvik伸手拂去小提琴上的落雪,拿起琴弓又拉了一遍。

      他从未觉得这首曲子可以这么好听,而且他这次没有闭上眼睛,演奏过程中他看到那抹浅色在窗户处消失了,一时有些失落,但是不过片刻他又看到那孩子搬着椅子重新出现在了那里。

      那孩子最终趴在窗台上睡着了,Ludvik看到他的头发上沾了点点洁白的雪花,想起管家之前说过“少爷在雪天出门容易感冒”的话,匆匆把小提琴装好跑下了楼,放下小提琴从书房里翻出了留言笺,认真的用花体写下“Thank you.”,然后拿上留言笺就跑了出去。

      那是福利院那栋建筑的后侧。Ludvik轻轻的替他把窗户关好,把纸条压在窗缝里。隔着灰蒙蒙的玻璃静静地看着他的容貌:是个长相很精致的男孩,画里走出来似的。他的睫毛很长,如果是在外面的话,说不定他的眼睫上也会落雪。他的眼睛肯定也很好看,他会有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Ludvik看着他,几乎要怀疑是上帝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专门在这一天叫他打开这扇窗听他的琴,叫他遇见了他,好比信徒遇见神明。

      他的神明真的出现了。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即使隔着玻璃,他也害怕会把这个看起来脆弱到近乎透明的人碰碎了。

      他真好看啊。如果神明真有相貌,就该是这样的吧。

      Ludvik的呼吸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促和颤抖。

      再……再活一天吧。再好好的活下去一天。如果明天他还在的话——

      Ludvik不敢奢望。

      他跑回教堂,躺在床上想着有机会一定要问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父亲给他起的中文名字叫段谰,他知道谰是谎言和欺骗的意思。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要告诉那孩子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Ludvik想了一会儿,兴许是兴奋过头反而疲惫,困意袭来,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林不言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还坐在窗前,只是窗户已经关上了。他恍惚以为自己昨晚是做了个梦,梦到有个穿着红衣服的人在教堂钟楼顶上拉小提琴。

      知道他抬起手看到压在窗边的纸条,上面用花体写着“Thank you”,才确定了昨晚不是梦。

      可是那个人真的像梦一样。

      明明是同一首曲子,第一次听的时候好像很痛苦难受,但第二次他再拉琴的时候,又感觉很温柔。

      林不言一向是很谦虚的。他不能笃定自己确实听懂了音乐里的感情,毕竟他这个人对情感实在是没那么多的体会。

      今天,雪还没停。

      东大陆北域的冬天冷到能冻掉耳朵,雪也总是下得很大。林不言从小怕冷,他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就开着窗子睡着了,大概是那个人的琴声太好听了吧。

      这天傍晚他鬼使神差地又坐在窗前等那个拉小提琴的人。直到夜幕完全降临,黑压压的夜空中飘着大片大片的鹅毛雪,他才看到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钟楼顶。

      在此之后的每天晚上,Ludvik都会去钟楼拉小提琴,林不言也会打开窗户等Ludvik出现。

      每天早上,林不言醒来都会发现窗户已经关好,还会发现一张写着“Thank you”的纸条。后来他每晚都折一只千纸鹤放在窗边,作为回礼。

      林不言手很巧,但凡是手工活儿,他都能做的极其精美绝伦。Ludvik拿着千纸鹤回到教堂,把自己沉进床里,仔细的翻来覆去地看那只千纸鹤。折得太精致了,没有一个翘边或是不整齐的地方。

      春天的时候,林不言的头发稍长了些。Ludvik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福利院的老师们肯定不太关注他吧,都没发现他的头发长到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女孩子了——万一他本来就是女孩子?好像也有可能。

      真是的,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就自顾自的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不过也确实是有些长了,再加上林不言睡得很浅,Ludvik这天替他关窗的时候怕压到他的头发,只是伸手轻轻拨了一下,他就醒了。

      Ludvik对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的眼睛,大脑只能反应到应该说句抱歉,然后就停止了工作。

      林不言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好像盛着阳光在里面,几乎将他燃烧殆尽。Ludvik听说混血小孩子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都很浅,随着年龄增长才会慢慢变成深色。这是Ludvik第一次见到林不言的眼睛,往常,他的屋子在背着月光的地方,Ludvik在钟楼顶离得太远看不清他,替他关窗时他又是闭着眼睡着的。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

      Ludvik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没事。”林不言眨眨眼。

      他就是那个拉小提琴的人啊。他是外国人吗?长得真好看。

      “我……我怕你吹了风会着凉,所以……”Ludvik急忙解释着。

      “没事。”林不言又重复了一遍。

      “你叫什么名字?”Ludvik问。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林不言眉尖微蹙,垂眸思索。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他不喜欢别人经常说起的、诸如“人如其名”的评价。他想起白天在字典上看到的词:“随心所欲”“纵情恣欲”。

      是很自由的意思。

      他琥珀色的眼睛和Ludvik浅灰色的眸子对视片刻,他回答道:“林欲。纵情恣欲,随心所欲。”

      “真好听。我叫段兰,兰花的兰。”Ludvik笑起来。

      自那以后,段兰去福利院的次数明显变多了。他白天会跑到福利院去找林欲,两个人一待就是一整天。段兰比林欲大了四岁,懂得更多,眼界也更广。林欲没有去过福利院之外的地方,段兰每每讲起一些逸闻趣事,林欲总是听得入神。

      段兰发现林欲是个沉默的孩子,出乎他意料的非常寡言。也发现他在福利院里过得虽然不算好,但是也不算坏,似乎院里的人都很纵容他——与其说是“纵容”,不如说是有点“害怕”他。

      据他所知,这家福利院的院长信仰一种古怪的教派,关于祭祀之类的事,他也多少了解一些,所以当他看到林欲被叫去厨房的时候,一时紧张得不行,抓着林欲的手不让他去。林欲却只是一副平常的样子,伸手推了推他。那意思是要他回房间去。

      段兰抿了抿唇,还是回到了房间里。他在屋里等了没一会儿,林欲就回来了,还手上带着血迹。他在衣服上把血都蹭掉,朝着段兰摊开手,手心里放着几块柠檬糖。

      段兰检查了一番确认他手上身上都没有伤痕,才松了口气,拿起一块柠檬糖。刚撕开糖纸,段兰就听到了小孩子和成年女人的尖叫声。

      林欲伸手按住想要出门的段兰。

      “不用去看。”

      段兰依言坐回原处,把柠檬糖放进嘴里。

      “欲,你好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会更喜欢说话,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怎么才叫喜欢?”

      “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段兰斟酌着语句。

      “这就叫喜欢吗?”

      “对,你喜欢我吗?”

      林欲思索片刻后点点头。

      “嗯。很喜欢。”

      他说完之后又低下头去研究他的数独。

      段兰免不得开始有点嫉妒他手里的书。可以时时刻刻陪着他,多么好。

      他看着林欲认真做数独的样子,挪了挪位置,离林欲坐得近些。

      段兰把林欲带出了福利院。

      段兰通过父亲留下的势力给林欲办理了合法的领养手续,从林欲离开福利院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林欲在法律上的唯一的亲人了——虽然林欲从不喊他哥哥。

      不喊哥哥也没关系。林欲平时叫他“兰”,他觉得这比哥哥听起来亲近多了。

      在从福利院去段兰家别墅的车上,林欲一直在填数独书,拿着铅笔和橡皮。其实橡皮对他的用处不大,大多数的题目他都能一次就填完。林欲是左撇子,拿着笔不写字的时候,他会把笔倒转方向,笔尖朝着他自己。

      林欲低头认真研究方格里的数字,段兰坐在他身侧用目光仔细描摹着他的轮廓。

      ——如果伸手碰一碰他,该多么好。就宛如信徒渴望亲近神灵一样,段兰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林欲是照进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即使那种耀眼烧得他全身上下都在剧痛,他也还是忍不住靠近。

      段兰心里清楚,林欲这样的人,不论哪里,不论是谁,都是不可能留住他的。谁能凭一己私欲就去束缚月光呢?更何况林欲是如此明亮,就算是藏也藏不起来。

      他天生就该是自由的。

      但是……没有一个虔诚的信徒甘愿让自己的神明把目光停留在别人身上。无论如何,他也想让林欲多看着他,甚至只看着他。林欲的眼睛太清澈,清澈到他不敢染指半分,当然更不愿意别人染指半分。

      ——从福利院到别墅的这段路还是太短了。

      段兰推开满溪坪四十七号的门。

      林欲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房子。

      满溪坪四十七号很大,有三层。段兰看着在楼梯上从一楼走到二楼又噔噔噔的跑到三楼,再从三楼一级一级的跳下来,围着餐桌转了好几圈,还坐在客厅研究了半天电视遥控器。

      林欲其实很爱笑,平日里总是微微扬着一点嘴角。但是那天他尤其开心,在别墅里逛了大半天,最终坐在了前院池塘边的长椅上。

      段兰坐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池塘里的鱼。

      “兰,我很喜欢这里。”

      段兰心情雀跃,但仍然面不改色压下了上扬的嘴角。

      “你喜欢就好。”

      “这些鱼能活多久?”

      “嗯……可能活不太长吧,我也不太清楚。”段兰模模糊糊地说。

      那天林欲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段兰耳边除了他微弱均匀的呼吸声之外还有池塘里的水声。

      如果时间就此停止该多好,段兰有些贪恋他的柔软和温暖,一时不敢去想他离开之后的情景,甚至开始想着如果他永远都离不开这里多好,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生怕再陷得更深,段兰轻声喊了喊他,林欲没理,继续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

      段兰知道他醒了,可想要推开他的勇气也只存在了刚刚那么一秒。他不愿起来,不起来最好,再这样多待一小会儿都好……等他想要起来的时候就会起来了。段兰这样想。

      林欲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他是个很难得的清澈见底的人。段兰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应该非常善良多情,是会被死物牵动情绪的那种人,想来一定会为了花草的枯萎而感到难过吧。

      段兰是从来不会让什么事脱离自己的掌控的,他想占有的一定都会得到,只是林欲成了唯一的例外——他不想伤害这孩子。

      林欲很喜欢厨房,他也很有做饭的天赋。

      段兰发现他好像学什么都很快。

      他求段兰教他弹钢琴,弹他们两个人初见的时候那支曲子。

      林欲的手很好看。看着他在钢琴键上按出流畅的音符,是一种极其享受的视听体验。段兰握着他的手一个键一个键的认,他也很快就能记住。

      段兰不让他学小提琴,因为担心琴弦可能会伤到他的手。好在林欲对这些乐器并没有太深的兴趣,只是一时兴起,段兰不让他学他也觉得无所谓。

      林欲喜欢喝咖啡,段兰给他做了几次手磨咖啡之后他就再也喝不下外面卖的咖啡了。段兰被他缠的没法,只好又手把手的教他磨咖啡。

      段兰从学校回来,靠着沙发从背后环住林欲,握着他的手帮他打游戏。

      “兰。你好像很喜欢握我的手。”

      “嗯……肢体接触可以给我充电。”

      林欲放下手柄转过身子抬手去回抱段兰。

      “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

      段兰轻轻笑起来,把头搁在林欲的颈窝。

      “嗯。”

      欲。别这样啊。别离我这么近,我真的……会控制不住的。会贪恋你的怀抱,会想索取更多——

      段兰闭上眼睛,又把林欲抱紧了一点。

      因为担任着学生会主席的职位,段兰在学校总是有很多工作和活动,他有时候会站在台上演出,有时候在幕后做场务。

      林欲一般都会带一束兰花去看他演出,就坐在第一排,抱着那束花。段兰的同学会投来一些探寻的目光,林欲一般都会忽略——又不是来看他们的。

      段兰在台上弹钢琴和在家里弹钢琴完全不一样。兴许是在家里的时候会更放松些,在台上的时候,他连胳膊抬起的高度都恰到好处,小提琴也是。他好像一部精密的舞台仪器,台上需要什么,他就能表现出来什么。

      他还跳过舞,但是林欲只看过一次,是有些剧情向的那种华尔兹。和普通的华尔兹不同的是,他的舞伴是一只人偶。

      谁能说出什么叫“摄人心魄”呢?真能讲出来的惊艳,不算是真的惊艳。谁能说出什么叫美呢?那的确是种凛然的东西,可再具体些,林欲就说不来了。

      优雅翩然若惊鸿。以至于直到他鞠躬谢幕的时候都没想起要送花的事。段兰下场后从后台绕出来走到第一排这个位置,低头把看了入迷的小观众手里的兰花拿到了手里时,林欲才猛然反应过来。

      “抱歉……你跳的太好看了,我忘记……”林欲站起身跟他道歉。

      “没关系。送花的时机不重要。”段兰温柔的笑着。

      ——重要的是你送给我的。

      段兰打横抱起那只人偶,雪白的人偶侧靠在他怀里,此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林欲伸手想把她接过来,他却侧开身子躲了过去。

      “这个不行。老师看到我让别人拿着会批评我的。”

      “那我帮你拿花吧。”林欲又伸手向花束。

      “这个也不行。你送我的,我要一直拿着。”段兰抱紧花束。

      “好吧。”林欲无奈的收回手。

      “好啦,你什么都不用做,陪我去后台就好。”

      他一如既往地温和。

      或许一切本来都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林欲上初中开始住校那一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诱秦诓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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