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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水龙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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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轻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参加制科考试之前,还要上一个月的宫学,早知道要走这样的流程,倒不如就和林轻舟一起去宫学旁听了。
过去还能假装成青宫的门客,现在她为女官的劄子已经送到两府了,整个大内都知道,她成了姜岫岩的下属,并与他生活在一起。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二人清清白白,却难逃成为宫苑墙根底下的谈资。更让林轻云想不到的是,竟真的有人将她与姜岫岩的关系视作天大的事,还上纲上线地针对她。
去宫学的第一天,是姜岫岩送林轻云到宫学大门外的,进门后她就被一个小黄门误会成是姜岫岩的内眷,错引至大内官宦女眷的讲堂,遇到了不少大家闺秀,青春靓丽的她们,梳着时兴的流苏髻,衣着色彩明艳,花纹繁复。
而林轻云盘着简单的同心髻,原本只插了一个珍珠花钗,临出门前,姜岫岩看着太过单调,送了她一对合欢簪,身在穿着鹅黄花白绸的对襟衫,裙上绣着简单的几何花纹,像是一只闯入万花丛的小白兔。
当看到书案上摆着《女诫》和《内训》,林轻云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房间,讲师未至,估摸时辰还没到,正准备离开,一转身跟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林轻云急忙让出位置,向对方道歉。
不想遇上的是个不讲理的,脱口便道:“哪来这么个不长眼的东西,没看到后边有人吗?”
“一时情急,不小心撞到了姑娘,还请多包涵。”
林轻云耐着性子再次行礼致歉,对方仍不依不饶,“大内几时冒出来你这么个泼皮,说!你是哪个殿阁的女使,竟这般没规没矩,见了本县主不自称奴,犯了错还不下跪,宫学讲堂也是你这等低贱之人配来的地方?”
本朝王公之女才有资格获封县主,眼前这位恐怕还是姜岫岩的亲戚,遇到了刁蛮任性的县主,看来不自报家门是不行了,林轻云想当隐身人的愿望就此破灭。
“回县主,我是皇城司的女官,今日奉命来宫学听制科课的,走错了方向误入此间讲堂,正想离开,碰撞到了县主,惊扰到县主,还请县主谅解。”
“皇城司?你难道是青宫的人?”
面对质疑,林轻云犹豫了一下,否认自己不是青宫的人好像不对,但说自己是青宫的人好像也不对,“算是吧。”
不想“青宫”两个字点燃了这位县主的怒火,不由分说,作势就要打林轻云的耳光,好在林轻云眼疾手快,迅速伸手握住她甩过来的手臂,紧紧捏在手里,睨着她问:“这是作甚?”
“你就是林轻云吧!”
“直呼本姑娘名讳又作甚啊?”
“山沟里来的野丫头,也配跟我争岫岩哥哥!”
林轻云挑眉,呦呵,竟然在这儿遇到了姜岫岩的倾慕者。
听到她的呼喊声,一时讲堂内的其他女眷都侧目而视,更有几个上前过来问候她,甚至还有帮她推开林轻云的,七嘴八舌的,开始关心她。
“哪来的疯子,怎么敢对许娇姐姐如此无礼?”
“姐姐没事吧?”
“别跟这种粗鄙之人计较。”
“就是就是,气坏仔细身子。”
许娇?这姓氏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对方人多,自己势单,初来乍到,不能惹事,林轻云赔笑,“县主怕是认错人了,我的课要开始了,先行一步。”
“你且站住,本县主的话还没问完呢,不许走!”
被许娇拽住胳膊,又被几个少女围住,林轻云除非使出轻功,掀翻座椅,否则甭想大摇大摆地逃离这个是非地。
林轻云暗中咬牙,面带假笑,仍礼貌问许娇,“还有何事啊?”
“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啊?”
“你凭什么跟我抢岫岩哥哥?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啊?凭什么可以跟他住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他啊?”
“大行皇后在世时,我去凤鸾宫请安,我都看到你在大行皇后榻前了,还敢说你不是来抢岫岩哥哥的!”
林轻云对许娇所述毫无印象,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在凤鸾宫见过她。
“我祖母为皇后娘娘治病,我大嫂侍疾,我跟随她们在凤鸾宫也是陛下允许的,此事跟你的岫岩哥哥有什么关系?”
“不许你这么叫岫岩哥哥!”
许娇气得直跺脚,唬得林轻云愣了一下,想来要是不把自己和姜岫岩的关系跟她说清楚,她会誓不罢休,可是她与姜岫岩之间究竟算什么关系呢?
一张床上的假情人?
两次亲吻的真救命恩人?
还是......互相默许情意的知己?
如此细想,他们之间,好像的确不太清白。
“就是你看到的关系。”林轻云嫣然一笑,坦坦荡荡地说:“我与他朝夕相处,心意相通,是上下级,也是盟友。”
许娇根本听不进去林轻云说什么,突然推开扶着她的少女们,张牙舞爪地朝林轻云扑去,“还说你不是来抢岫岩哥哥的,林轻云你这狐媚子,看我不是烂你的嘴!”
没等林轻云出手反击,她直接被自己的披帛绊倒,眼看她直挺挺地朝地面扑去,围在四周的少女们都不约而同地下意识向后退步,林轻云借机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回眸,看到灰头土脸的许娇趴在地上哀嚎,却无人上前搀扶她起身。
“林轻云,你给本县主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轻云丢下一句话,“随时恭候县主。”
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讲堂,林轻云长出一口气,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猜测今日可能又要下雨了。
雨水会冲刷掉很多东西,不知道海陵峪陵寝遗留下的蛛丝马迹,还能不能帮助她跟姜岫岩查案。
“林女官请留步。”
蓦然,一位身穿粉紫襦裙姿容昳丽的少女,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从讲堂内走出来,叫住了林轻云。
这位少女正是林轻舟惦记在心的怀庆公主姜赓初,林轻云曾在凤鸾宫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有过简单的交谈,也算是相识。
“妾见过怀庆公主。”
“不必多礼。”姜赓初上前扶起林轻云,笑着对她说:“听轻舟说你们是双胞胎,我比轻舟小一岁,你若不嫌弃,我也同轻舟唤你姐姐可好?”
“好啊。”
林轻云不禁在心里臭骂她那个不省心的胞弟,好好来宫学上个课,胆敢给昭亭山庄惹事,还是偿还不起的风流债。
这怀庆公主可是姜阳华的老来女,佟昭仪的掌上明珠,万千宠爱集一身。
“姐姐第一天来上课,不熟悉环境也属正常,只是阿岩那小子,怎么不亲自送姐姐去讲堂呢,真是没礼貌。”
按辈分,姜赓初是姜岫岩的姑母,姜赓初确实可以这样称呼姜岫岩,只是乍一听,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有送我到大门口,他还要去紫宸宫面圣,我就没让他送进来。”跟着姜赓初往院外走,林轻云解释道。
“那许娇是计相家的幺女,因为家中长辈在前昌时便位列异姓王爵,父皇称帝后为了安抚他们许家,未曾削去爵位,她的堂姐后来进宫做了昭容,还生过一个皇子,可惜没满周岁就夭折了,为了安抚他们家,破例赏了许娇个县主的封号。”
原来,这个许娇的父亲,就是那个想要娶姜少岚的计相许万利。瞧她这跋扈的样子,可想她父亲不是什么端方持重之人。安王的眼光当真极差,为了权势竟选了这样的同盟,难怪连太子都看不下去了,偏帮心疼侄女。
林轻云收起自己的小算盘,专心听姜赓初谈许娇。
“她的食邑与宗室县主有别,只有她自己到处炫耀这个身份,表面上那些官家小姐恭维她,背地里都瞧不上她,什么难听的话都议论,所以姐姐不用把她当回事,以她的身份还没资格成为皇孙妻妾的候选人,是断然做不了靖王妃的。”
“谢谢你安慰我,我不会把她放心上的。只是我很好奇,以许计相的地位,不足以将女儿嫁给皇族宗室做正妻吗?”
“当然可以,只是进不了青宫而已。”
“为何?”
“青宫干系国运,许氏是前昌旧人,逆党裹挟昌遥门兴风作浪,青宫的女眷是不会选出身于与前昌有任何瓜葛的氏族的。”
“受教了。”
“这些道理还是阿岩以前跟我讲的呢。”
“看来你们姑侄关系不错。”
“我们年纪相近,少时一同在宫学读书,其实忽略辈分,我们和兄妹差不多。”
“那姜岫岩也是在宫学认识的许娇?”
“是,自有宫学起,宗室子弟和有封爵的适龄女眷都在一起读书。”
“那这许娇在宫学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没摸清楚这氏族地位里面的门道,岂不是白白浪费时光,只长了年岁,不长心眼。”
“谁知道她一天脑袋里都装了什么浆糊,旁人撺掇着她,拿她当枪使,她都不知道。”
林轻云故意挑明,“所以,方才,公主一直在背后观战啊?”
姜赓初不慌不忙地赔笑说:“姐姐莫怪,我若立时上前帮你说话,恐怕会让他们更加误会你和阿岩的关系,我是觉得以姐姐的能力,更无需我插手。”
谈笑间,头顶的阴云已然发生变化,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薄的云已散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旭日挣脱了云的束缚,从层层积云的缝隙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湛蓝如宝石的天空显露出来,就像反射这日光的池水,澄澈而明亮。偶有云朵从太阳面前飘过,将鹅卵石路面上的青苔轮廓勾勒出来,堆积在细长的砖石泥裂缝里。
林轻云缓缓停下脚步,侧过身打量姜赓初,其貌肖母,心性类父,早慧晚秀,天之骄子,当如是。
“公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你也很好奇我和姜岫岩的关系对不对?”
姜赓初猝然感觉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涌上粉嫩的脸庞,奈何无法避开林轻云那审视的目光。“姐姐果然聪慧,是我太过冒昧了。”
短暂地与姜赓初妄图掩饰的目光交汇,林轻云主动移开视线,“无妨,我也挺想试探你对我弟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姜赓初倒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回答,“就是姐姐想的意思。”
林轻云含笑再问:“敢问公主,可有换位思考过吗?难道不觉得小舟对你,就如许娇对姜岫岩吗?”
姜赓初蹙起眉头,“姐姐难道也在意身份悬殊?那你和阿岩还......”
“我从未奢望过将来,我希望姜岫岩也能同我这般想。”
林轻云的回答,姜赓初始料未及,“你竟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有家族传承的责任要担,他同样也需完成身为皇孙的使命,所以,不敢想,也不该想,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我不会自寻烦恼。”
“那你还跟阿岩进宫来?”
面对姜赓初的咄咄质问,林轻云不卑不亢,“我不为他而来,我有我自己要做,而且是非做不可之事,我很感谢他与陛下愿意成全我,给我留下来的机会。”
姜赓初向林轻云行礼,“是小初轻看了姐姐,还请见谅。”
林轻云嘴角浮现难以言喻的笑意,“来日方长,公主自己或许能够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惟愿公主可以一路顺风。”
知道没有再聊下去必要了,姜赓初主动偃旗息鼓,“姐姐要去的讲堂就在尽头左转处,小初也要回去听课了,日后有机会再向姐姐请教。”
林轻云行了端正的屈膝礼,“感谢公主引路,妾先行告退,公主慢走。”
姜赓初目送林轻云进入正确的讲堂后,才唤出躲在假山暗处的小黄门,“出来吧,跟了一路了,当真以为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瞒得住昭亭山庄的第一传人的耳目?”
最初替林轻云领错路的小黄门忙不迭到姜赓初跟前跪下请罪,“小的该死。”
林轻云的言谈行容,神似先太子妃林士菁。
数年前,目睹林氏于垂拱殿上执剑献舞,少不更事的姜赓初曾以为那是花拳绣腿,搔首弄姿的蛊惑之举。今时今日才明白,林氏不惜门楣风骨,以剑法慑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换来了和阗等番邦对永姜皇室的臣服。
林轻云兵不血刃,攻守自如,且身负两宗神功,武力通天,姜岫岩性情乖戾,手段非常,又在昭亭山庄修习三年,他二人联手,定会在永京城掀起新的风云。
姜赓初叹了口气,“本宫没闲心管你,自行回去跟我母妃领罚便是。另外替我转告母妃,多多提点佟氏的人,都收敛些吧,青宫的小殿下可是父皇最趁手的一把利刃,眼下又得了一柄劲弓,指不定要射向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