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出岫》津雨津春

33、如梦令（5）

　　天边泛着鱼肚白，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孩初啼破晓，传遍沉睡中的昭亭山庄。

　　林轻云宿醉苏醒，看见姜岫岩留在枕边的纸条，写着大相国寺住持送给她的那句偈语，还夹着两缕用红线绑在一起的头发。

　　乌黑发亮的那一缕应该是姜岫岩的，而有些分叉发黄的那一缕，大概就是在苍曲粮库的时候，姜岫岩替林轻云捡回来的。

　　“姜岫岩，你是真的有病吧！”

　　林轻云骂了一声，复又翻身倒下，裹紧毯子蒙头，攥着头发的拳头露在外面，呜咽渐起。

　　少顷，林轻云偶感气血涌上头，面赤耳热，胸臆间似有汹汹烈火，焚炙五内，气息亦为之粗重。情绪失控，涕泗横流，心欲羁縻而不能。她起身运功压制焦躁的情绪，倏而转好，她舒了一口气，陡然听闻镜亭外嘲哳不止，遂循声疾行而出。

　　景悠平安生子，长盈欢喜地跑向安然堂，准备给林敬安和方梦芹报喜。未想在半路遇到明彰神情恍惚，不复如常。又见他双手染血，长盈惊慌失措地问：“五哥，你怎么受伤了？”

　　明彰被长盈的声音唤过神来，惴惴不安地回答，“七妹，小九出事了，不知他是不是练功出错，还是中了邪，将咱家的药房翻了个遍，好像是想要找什么控制心神的解药，我过去同他说话，他状若噬肉嗜血的饿兽，差点将我扑倒，我忙于逃脱他，想要过来跟师祖报信，没想到在这一路上遇到好些被小九袭击受伤的师弟。”

　　“你到底伤哪了？”

　　“我没受伤，你、你快去告诉师母和大师姐、四师姐，让她们保护好孩子们！我去找师祖和师祖母！”

　　镜湖边，沐浴晨光的垚龙惊闻一阵尖叫声，他目睹林轻舟身形晃荡，步态踉跄，失却神志，直向近前之人扑去。

　　“小舟！你在做什么！”

　　林轻舟听到林轻云的声音，停止了残害同门的行动，一声声“小舟”唤醒了林轻舟，让他暂时能够驱动内力压制住血脉中令他癫狂疯魔的毒素。

　　“姐！”林轻舟向林轻云投射哀戚无助的目光，“姐，救我！”

　　“小舟，别怕，姐姐在！”

　　林轻云不顾一切地奔向林轻舟，然而，她身上的一片式半身红纱裙刺激到了林轻舟敏感的视觉。

　　其目骤赤，血脉贲张，青筋暴突，面色渐呈青灰之色，肌表扭曲狰狞，唇齿剧颤，咯咯作响，手指蜷曲如钩。

　　林轻舟在清醒与狂躁之间反复挣扎，他渐渐感觉自己耗费内力也已无法控制住体内的毒素侵蚀经脉，嗜血的渴望越来越重，他为了不再伤及无辜，他被迫撕咬自己的手臂，由此满足自己的需求。

　　观此异状，林轻云骇然失色，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运功飞身扑向林轻舟，取下头上的步摇，化用致羽下针的招式，封锁林轻舟的百会、膻中、气海，再转体对命门落手。

　　林轻舟感觉到气血在体内运行凝滞，整个人似抽筋拔骨般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林轻云近前查看他的脉象，发现他左手背上的伤疤已溃烂流脓，深绿色的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坠下，瞬间将石砖腐蚀成粉。

　　“竟然是通幽洞冥。”林轻云惊愕不已，“小舟，你何时中了羽毒？”

　　“我不知。”林轻舟用残存的内力保持意识清醒，尽力回想后，虚弱地说：“可能是在桃花密阁，在跟营谨打斗时，不小心划伤了手。”

　　“为何不早点跟我说！”

　　“我当知道自己中毒之后，我以为神附丸可以解毒，可是让气血加速运转，毒发更快。”林轻舟已躯体僵硬，无法动弹，但眼泪无意识地从他充血的眼中流出，“对不起，姐，我让你失望了，如果我早点练成清虚境法，或许我就可以自行解毒，就不会伤害同门了。”

　　“林轻舟，你个笨蛋！跟我道歉干嘛，你我能通感，我却以为我之前不适是自己身体的问题，完全没想到你受伤中毒！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够好，没有及时关心你！”

　　林轻云反手抹去眼泪，插上步摇，盘坐在林轻舟身前，开始运功。

　　林轻舟吃力地抬起头，认出林轻云的手诀，哭喊道：“姐！你不要用清虚境法救我！我这样无药可解的！我会变成兽人，我会残害更多无辜之人！为了昭亭山庄，你直接杀了我便是！”

　　苦苦哀求林轻云也不见她停手，林轻舟已泪流满面，只恨自己无力结束自己的生命，更无法挣脱开清虚境法的控制而阻止林轻云为他解毒。

　　“你此前被六大首席重伤，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不要再浪费自己的内力，借用清虚之力倒行逆施，会影响你之后的修行，更会损害你自己的身体！姐！你快住手！林轻云！你听到没有啊！我叫你住手！”

　　狂风大作，飞鸟惊喧。

　　已行至山下的姜岫岩，看到山门被风吹大开，隐于门后的人暴露无遗。姜岫岩跑过去查看，见守夜的小门徒双目狰狞，扭着脖子瘫坐在地，他近前探其鼻息，听到垚龙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顿时反顾拼力往回跑。

　　林轻云在阵法内感受到有人向垚龙挑衅，睁开眼，竟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营谨，你竟然还活着？”林轻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她已灵识全开，眼睛是不会骗她的，“你尸身被翠衿红觜鸠啃食，腐败不堪，你怎么还能死灰复燃？”

　　“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是营谨，我才是你苦寻多年的许路遥！”

　　许路遥得意而张狂地笑着，林轻云实难信之，继续追问：“那桃花密阁里的营谨是谁？他分明有胎记和昌遥符文，他还会昌遥刀法！还有你的脸，为何会变得和他一模一样？”

　　“营谨是我同胞弟弟，是个天资不如我，注定要替我往生的棋子！”

　　许路遥不痛不痒的解释让林轻云恍然大悟，“是你引来的翠衿红觜鸠，你是混在被通幽洞冥术控制的前昌遗民中逃出来的！”

　　林轻云愤恨难平，“无耻之徒，你裹挟昌遥门，祸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还利用了自己的亲弟弟，夺了他的脸！前昌已彻底覆灭，你得以易容重见天日，大可苟且偷生，为何又来冒犯我昭亭山庄！”

　　“那自然是为了我的大业！感谢你的桃夭伞，助我开启桃花密阁，修炼通幽洞冥。接下来，我要拿走你昭亭山庄的太虚至宝，称霸江湖，对抗永姜，复兴昌许！”

　　见许路遥唤出佩刀，抽刀出鞘，转身向镜湖迈步，林轻云怒吼道：“许路遥，你要干什么？”

　　许路遥率先发难，他身形如电，猛地冲向镜湖中的垚龙。

　　为林轻舟解毒的法阵一旦开启便无法中断，否则一切前功尽弃，林轻云忧心地看着垚龙，听到垚龙安慰她，“神女放心！”

　　垚龙幻化龙身腾云驾雾，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道汹涌的黄色雾气，瞬间将许路遥笼罩其中。然而，许路遥挥刀在烟雾中划出一道弧线，竟将迷雾硬生生劈开。

　　许路遥投掷飞刀直刺垚龙的左眼，垚龙偏头躲避，飞刀擦着垚龙的鳞片带起一串火星，垚龙恼羞成怒，甩动尾巴横扫许路遥。

　　许路遥被这凌厉一击打中，摔落在地。垚龙再次扑来，许路遥迅速挥刀斩向垚龙的腹部。垚龙试图用爪子抵挡，但它的腹部被刀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金黄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林轻云大声惊叫，“神尊！”

　　垚龙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许路遥忍着剧痛，高高跃起后，从空中俯冲而下，刀直指垚龙的咽喉，垚龙浑身剧烈地颤抖，巨大的眼睛发锈，庞大的身躯伴着低沉的呼啸声变回鳄鱼的形态。

　　许路遥单膝跪地，仰望垚龙坠落入镜湖，他邪魅地笑着抹去嘴角的血。许路遥走向镜湖，用刀划破自己的手掌，探入湖水，混杂垚龙金黄色血液的湖水渗入他的掌心。

　　旋即，有沉水玉浮上水面。

　　许路遥服下沉水玉，瞬间功力大增。

　　“师尊！”

　　林敬安、林士英、姜少岚、明彰、执安、长盈等人赶来，看见垚龙漂浮在镜湖之中，列阵开始向许路遥发起进攻。

　　但服下沉水玉之后的许路遥完全变了一个人，只需轻轻一挥手，便将阵法破开，林敬安、林士英、姜少岚、明彰、执安、长盈等人一击而溃。

　　许路遥已经拥有通天之力，非一般修行者无法与之抗衡。昭亭众人眼睁睁看着许路遥向林轻云姐弟走去，却无力再运功保护他们。

　　“阿云，小心！”许路遥提刀距离林轻云越来越近，姜少岚拼命大喊。

　　知道林轻云无法分心，许路遥趁机在林轻云背后偷袭，挥刀之时，姜岫岩从天而降，双刀出鞘，直冲许路遥颅顶，许路遥迅疾躲避，姜岫岩紧追不舍，二人身形交错，瞬间激战在一起。

　　林轻云看到姜岫岩来救她，全神贯注地加速对林轻舟运功，力求尽快完成解毒。

　　只见许路遥手腕一抖，长刀化为绳镖，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姜岫岩身形灵动，巧妙地躲避着绳镖的攻击。

　　许路遥身形飘忽不定，绳镖时而如长枪直刺，时而如软鞭缠绕，姜岫岩凭借着敏捷的身手一次次化险为夷。

　　姜岫岩唤出内力，手中的双刀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熊熊烈火从刀刃燃烧起来，许路遥见状将绳镖缠在腰上，周身泛起蓝光形成无形的盾

　　当刀与盾碰撞在一起时，如水火交融，水汽蒸腾，化作漫天的白雾。

　　许路遥将绳镖甩成花，像漩涡一般开始吸收双刀的火力，姜岫岩震惊许路遥竟能使用太虚境法，一时不备，被许路遥丢出飞刀刺中了肋下，姜岫岩应弦而倒。

　　此刻，林轻云已经用清虚境法完成对林轻舟体内羽毒的清除和转移，林轻舟昏迷倒地不省人事，林轻云将他托付给唯一清醒的姜少岚，唤出决明剑去帮姜岫岩。

　　林轻云与许路遥对打的招式越发凌厉，绳镖在空中飞舞，林轻云飞身躲避，绳镖直取要害，林轻云用决明格挡。

　　林轻云使出浑身解数对抗绳镖的追击和暗器的偷袭，数十回合后，二人体力都消耗极大。

　　许路遥眼神一凝，手中绳镖猛地一甩，镖头如闪电般射出，林轻云侧身躲闪，但因给林轻舟解毒时内力运用过度，脚下移动变慢，镖头擦过肩头，留下一道血痕。

　　见林轻云力有不逮，许路遥趁机步步紧逼，眼看陷入绝地，林轻云抛掷出决明，同时唤出桃夭伞，转动扇面抵挡绳镖进攻，许路遥应接不暇。

　　林轻云抽出桃夭伞内的短剑，用清虚境法变幻呈剑阵，在收伞的同时射出，许路遥无法全部抵挡，趁势，林轻云又唤回决明，从背后正中其心。

　　许路遥不相信自己，在服下带有垚龙之血的沉水玉以后，还会被林轻云击败。他在魂飞魄散前幽怨地质问：“为什么？”

　　“荧惑守心，浮生一梦。”林轻云轻喘着，面向许路遥的遗骸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