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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望川医府。

      沧澜一早带着两个小女郎随马伯一道去了逐阴堂,帮着收拾整理铺面,准备歇业回谷。府里一时冷清下来,只剩下白苓与刘胡子,今日邀来桓原做客,二人一个常年戍守边疆,一个混迹江湖,都是性情中人,相谈甚欢。

      “景初兄弟海量啊!苓儿,再去厢房拿两坛神仙醉来!”

      白苓含笑应下,起身离席。

      杯盏相碰,刘胡子痛饮一盏,酒气上脸,面颊已有些通红。

      桓原看着斯文模样,酒量却丝毫不逊色于刘胡子,面色如常地饮下一盏,淡淡道:“哪里,边关苦寒,酒肆零星,更遑论这上好的清酒佳酿。”

      刘胡子爽朗一笑,“景初过谦,不过那通辽之地的烧刀子确实灼人,又辛又冲,饶是我这嗜酒之人,两坛下肚也有些受不住。”

      桓原端着杯盏,眼帘半帘,眸光晶亮,似又想起风沙漫天中策马纵横的潇洒意气,浊酒灼心,却也是抵御寒风的良方,更是他无比怀念的滋味。

      思及如今,他眸光渐渐暗淡下去,牵了牵嘴角,轻笑了下,没有应答。

      他眼眸流转,视线落在白苓空了位置山,状不经意地问起,“听闻,神医夫君武艺超群,也曾一道赴京,景初久仰多时,今日何不见其人?”

      刘胡子多少有些醉意,摆了摆手,“嗐,我家苓儿现哪有什么夫君,早成一抔黃土了。外头不过谣传,只是,她一向不屑与人争辩,故而才不理会,景初兄弟莫听信了去。”

      桓原心底一咯噔,狭长的眼眸有一瞬间呆滞 ,握着酒樽的指节微微颤了下,撒出几滴琼浆。

      刘胡子见状大笑,“景初这莫不是醉了,坐都不稳了?”

      “酒量不佳,兄台见笑。”桓原笑了笑,痛快饮下一盏,微微敛下眼眸,掩饰拂过心间的欣喜,故作醉意地揉了揉额穴。

      脚步声款款而至。

      白苓提着两小坛酒回到案前,面上挂着浅浅的笑,不着痕迹地掠了桓原一眼。

      刘叔声若洪钟,所言一字不差地都进了她的耳朵。可瞧着桓原双眼混沌,似有醉意,白苓一时难以分辨他是诚心仰慕,还是有心探听……

      她将酒给二人斟满,轻笑着开口,“京中规矩诸多,旁人误会,反而便于白苓四处行走。此事,还请桓小将军为白苓保密。”

      桓原抬眼,正好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她话间笑意不减,眼底却无半分暖意。他心头的几分悸动倏尔凉了下去,清醒了几分,他一时竟忘了,白苓虽平日待人温和真诚,内心却总有若有若无的疏离,如若不然,今日也不会一直唤他“桓小将军”…

      许是他冒昧了。

      桓原眼底多了几分郑重,并着歉意应下,“这是自然。”

      白苓也未再深究,轻浅一笑,淡淡揭过,“师兄这几日忙着打点行囊,待得了空,白苓自为你二人引见。”

      桓原轻笑着颔首。

      酒过三巡。

      刘叔已伏案不醒。白苓与桓原合力,将人扶回卧房床榻。白苓将他脱了鞋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悄声阖门退出,转身送桓原出府。

      桓原神智尚且清楚,脚下稳稳走着直线,是以,白苓也未多作挽留。

      门前临别时,递予桓原两小瓷瓶萝芙丹,面有歉意,“近日事忙,还请代问老夫人安好。”

      桓原颔首应下,转身离开,背影隐约有些落寞。

      白苓驻足门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脚步稳当,这才将心落下,回身,准备回府。

      秋日午间,阳光温和,风中已有微微的凉意,拂过梢头枯黄残叶,本就遥遥欲坠的叶片哪里经得起这般撩动,盘旋着任由秋风将其带向远处。

      而与秋风一并卷袭而来的,是宁瑄身上的冷香。

      他一身袭玄衣,清隽华贵,周身气度不凡,神色冷淡,视线始终凝在她身上,一步步向她迈进。

      白苓有片刻晃神,不知为何他身上竟添了几分萧索,将萦绕在侧的阴郁之气都冲淡了些,让人莫名生出几分怜惜。

      方才用饭时,桓原所言,那柄竹伞并非他所为,那便……

      思及此,白苓心头百味杂陈,一时不知做何感想,但到底没有疾步走开,清亮的眸底倒映着缓缓靠近的玄色身影,她眼睫微微颤动,垂下眼帘,轻声见礼。

      “世子殿下。”

      宁瑄低眼,视线落在她乌亮的发顶,寸寸掠过她微蹙的眉头,眼睫根根分明浓密纤长,轻轻颤动着在她眼下布落小片阴影,她面上还有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慌张之色,淡淡烟紫晕染的袖摆随着她福身的动作微微滑起,露出手腕处的一圈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眼。

      眼前倏而复现梦中之景,他如墨般漆黑的瞳仁瑟瑟缩动,似灼痛般地错开视线。

      一时静默无言。

      白苓掀眼,见他面色冷淡,眼底却似经历劫后重生般的惊恐难定,她心中疑惑却也不意探听,又福了福身子,“今日…多谢殿下相救,白苓不甚感激。”

      她言语柔和似羽毛轻拂过心口,将他心底诸多杂绪都一一抚平。

      宁瑄低眼,不禁地向前迈出一步,却见白苓身子兀地后退半步,他登时伫足,僵在原地。

      良久 ,薄唇微动。

      “…..为何怕”

      “……”

      白苓掩在衣摆下的指尖轻微地蜷了蜷。

      她怕什么…

      大抵,是怕死。又或是,怕权位至高者皱皱眉头,便能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渊底,甚至不必亲自动手,便可让她生不如死。

      而她更怕的,是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

      贪生,怕死…又想要自尊…

      身处封建,谈何尊严呢…

      她在心底些许悲凉地轻笑一声,眉宇间染了些郁色,抿了抿唇,“大抵,是白苓惜命…”她顿了顿,甩开些沉郁,神色复归平常,语调稍稍轻松了些,“听闻,殿下与袁家小姐不日即将成婚,白苓在此提前恭祝世子喜觅良人,得遇佳缘,祝二位风月常新,鸿案相庄。”

      她面上恳挚,不改温婉,字字发自肺腑,却在宁瑄心口柔柔地戳出一个大洞,凛凛寒风呼呼往里灌着冷气。

      他负在腰后的手缓缓缩紧,握紧成拳,手背上经络俱现,他下颚紧绷,极力克制着不教心底的酸涩泄露半分,喉间滑动。

      半晌,声色凝滞,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自嗓子眼挤出几个字,“不必,你,不会尽信传谣。”

      白苓摸不清他究竟缘何痴缠不放,或许只是因着她这个蝼蚁,脱离掌心而生出的几分不甘心罢……视线落下,不再看他,眼睫轻轻颤了颤,“而今,你我各有各的春风秋月,既早已一别两宽,便该顺其自然,不再回望。殿下是果决之人,当知当断则断……”

      “如今的日子恬淡安乐,白苓心中已很是知足。往事如烟,纠缠下去也不过徒徒惹人非议。白苓言尽于此,还望…..殿下珍重。”

      言毕,郑重矮下身子,朝宁瑄见礼,错身而过,拾阶而上。

      白苓缓缓阖上府门,视线穿过渐窄的门缝,见那人身形僵硬地伫足原地,周身萧索寂寥,眼前光束归于晦暗,府门紧紧阖上,白苓垂落眼眸,拂去心头百绪,转身回屋。

      宁瑄面色沉痛,以手抚上眉心,颅内窜起剧痛,似百足之虫啃噬而行,喉间似涌起腥气。

      他周身还萦绕着她余留的清淡药香,可清风一拂,便所剩无几。寥寥几句,却字字撞在他的心口,顿顿作响,痛意经久不去。

      掌心垂落在侧,宁瑄低眼审视,眼底尽是苍然颓唐之色,心中默默呢喃。

      ……惜命。

      毫不避讳地以白苓身份示人,堂而皇之地进宫面圣…

      他……

      是不是一开始便错了……

      .

      月色溶溶,银辉点点洒落檐角。

      端王府,正屋院落。

      曾嬷嬷踏着碎步,步履匆匆地绕过曲折回廊,迈入屋子。

      室内,烛火通明。

      端王妃坐在在金丝楠木雕花美人榻上,榻中置着一张束腰拱腿翘足黑漆方几,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缕缕清香自案边的错金博山炉袅袅升起,萦绕于空。

      这个时辰,王妃已沐浴更衣,发丝如瀑,只着一件绣着梅茶水仙暗纹的霁白交领寝衣,外头披了件鸢尾蓝云鹤纹织银薄氅。她神色端祥,正提笔誊抄着心经。

      太妃姜氏年岁已高,近年来,身子愈发不佳,渐渐已不太能够自如走动。是以,为其誊写心经,恳祈福寿绵延。

      曾嬷嬷见状,亦不出言打搅,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立在一旁,候着王妃问话。

      良久,王妃收笔搁山,将纸卷捻起,轻轻吹了尚未干涸的墨迹,“可问清楚了?”

      曾嬷嬷颔首应是,扶着王妃下榻,从旁侍奉的婢子静默无声地上前收拾案几。

      “世子是去了望川医府,只是不知为何,并未入内,只在门外与神医白氏说了几句。来人报说,彼时殿下以手抚额,脸色并不好,老奴猜测,殿下兴许…是头疾又犯了……”

      王妃坐落桌前,轻抿了口清茶,闻言凝了眉头,面上染上忧思,她将杯盏置下,“莫非瑄儿这病症,连神医都无从医治?”她重重叹了口气,攥紧了绢帕,“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娘娘莫急,白氏仁心仁术,连积病久矣的俞妃娘娘都能医好,这头风虽是顽疾,却也定有缓解之术。老奴倒觉着……”

      曾嬷嬷顿了顿,话语间有迟疑之色。

      贵人行事自有其道理,奴仆怎敢妄议主人…

      王妃精致凤眸睨她一眼,“在我身边待了这许多年,有什么不能说的。”

      曾嬷嬷得了允,却叹了口气,“那小厮道,白氏对世子颇为恭敬,临别时也不失礼数,阖门时,那白氏的面色也犹为不忍。老奴听着,这般倒似世子殿下前去求药却又临时反悔…..”

      王妃思及儿子骨子里的执拗,又叹了息,确实像他的性子,这揣测并非不可能…

      “殿下自医府回来便陪着太妃娘娘说话,底下人瞧着,殿下面色与往常一般无二,许是那阵子疼都过去了,娘娘莫心焦…”

      做母亲的哪能不忧心,她无可奈何地叹息,“他自小便贯是个会忍耐的,可他如今的性子,我却是愈发捉摸不透了……”

      .

      东院。

      风清月皎,剑光凛凛。

      路千自院外携密报而来,见到的就是这幕。世子眼风凌厉,身形矫健,一招一式间皆携卷着劲风,迅猛如雷。教人难以想象,此人数年前尚且不能行走……大抵,只有路千知晓自家爷走到今天这步,经历了多少辛酸苦楚。

      宁瑄剑势如虹,眼风扫及来人,缓缓收了势。

      路千敛下眼底忧思,提步上前,将手中蜡封的密笺呈上,宁瑄接过打开来看,一字一字看得细致,眉间郁色淡了些。

      “初棠姑娘那边,已命人守着了,只是碍于姑娘身边…武艺超群之人,影卫不敢跟得太近,怕叫人察觉。”

      宁瑄看罢,将纸笺卷了卷,就着烛火将密文燃了,他睫羽微垂,眼底倒映出的幽幽火光骤然亮起,淡淡嘱咐,“那几个乞儿,着人看牢了。”

      路千躬身,“是,都已吩咐下去了。”

      宁瑄负手而立,微微仰面望向空中,星月皎洁,有清风如许引来不知何处的淡淡桂香。

      恬淡安宁的日子…

      “今日…做了何事?”

      这话一听便不是在问自己,路千抬眸看了眼身前的人,月色清幽,清晖落了满肩,周身宛如荧着晶莹的光泽,清隽非常却又寂寥无比。

      宁瑄声色始终夹带着些许凉意,可路千听来,却莫名觉得心中涩然,他声色沉了沉,回道。

      “午后,姑娘便未再出府,倒是有家农户上门求诊。再晚些,沧…沧先生带着人回了府。影卫便退远了些,只能听到院子里偶或传出的几声笑意。”

      宁瑄面色如常,黢黑的瞳仁却狠狠瑟缩了下,眼眸深处的光亮渐渐熄灭,仿若任何华光都再难投射进。

      恬淡,安宁

      ……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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