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后院,屋前。

      室内,床榻上一女子双眉紧蹙,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碎发尽悉打湿贴在面颊,她气息几近微弱,已无力呼痛,只双手紧攥着被衾,痛苦地无声低吟。

      府医原也曾在太医院任职,后来五皇子辟府,迎娶郡主,这才卸职随侍。

      他形容苍老,面上焦灼又万分惶恐,早已在屋外等候多时,一见罗正提箱赶来,急忙上前来,连道惭愧无能,将屋内境况,细细禀告。

      罗正一听便觉不好,当即嘱咐府人速速熬一碗浓浓的参汤,说罢,疾步入内,白苓紧随其后。

      屋内,乱成锅粥。床榻周遭围着数个手忙脚乱的婢子、婆子,几乎将妇人堵了个严严实实,半点喘息的口子都没有。

      罗正皱紧了眉头,厉声出言将人赶了出去,床前只留下两个婆子,两个擦拭端水的婢子和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

      安阳郡主虽无血崩之兆,但因胎位不正,胎儿已困了多时。现下,妇人又失了力气,若再拖下去,恐怕不止孩子会活活溺毙在腹中,就连大人也会生生拖至气绝……安阳郡主深受陛下宠爱,若有不测……

      “针合谷、三阴交,待郡主得神喘息,斜刺独阴。”白苓神色凝重,沉声道,紧接着嘱咐两名稳婆,“你二人紧握郡主脚踝,重重揉按踝外中点昆仑,不得停歇。”

      罗正倏地回过神,拍了拍脑门,暗道惭愧,忙不迭施针诊治。

      针尖落下,床榻上之人有一瞬清醒,其声虽仍低微,中气却明显足了几分。

      不多时,婢子匆匆端进一盏深褐色的汤药,白苓忙接过,扶着郡主一滴不落地将参汤送服。

      安阳郡主靠在她怀里,无力掀了掀眼皮,一张清丽的面庞倒映在眼底。

      她神色怔然,眉间愈发紧了几分,惨白的唇边蠕动几下,似说了什么,却又被下腹新一阵的刺痛激地闭紧了眼。她的手紧紧地扣在白苓腕处,力道之大直让白苓也蹙紧了眉头。

      ……

      白苓面上不掩忧心,怀中女子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不知过了几遭……

      直至,夜幕渐渐落下,屋内掌起烛火。

      一声嘹亮的啼哭才冲破一室的紧张凝滞。

      “生了!生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霎时间,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纷纷嚷嚷。

      白苓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下来,缓缓舒了口气,忽见窗外一道黑影闪过,脊背瞬间僵直。

      床边的嬷嬷见状,凑近了些,悄声安抚,“是王爷,夫人莫怕。”

      五殿下?

      白苓侧目,露出不解。

      既是五殿下,缘何会在窗外探听,连新生儿都不瞧一眼?

      她忧心忡忡,视线落回昏睡了去的安阳……

      妇人产子之后血崩而亡的例子不在少数,罗正不敢掉以轻心,在床边候了会儿,又做了细致的检查,确保无虞后,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拭了拭额角的细汗,收起医匣。

      白苓也意欲起身,同罗正一道告辞。却不想,衣袖还攥在安阳手心。她小心将人扶回软榻,安阳无意识嘤咛一声,握着衣角的手落在心口,面上是若有似无的依恋。

      恍惚间,白苓似又见到那个躲进王府花园,偷偷抹泪的小女君……

      她立在床边,脚下踟蹰,迟迟没有挪动步子。

      安阳郡主,名唤元兰乔,为异姓建王之独女。建王与当今天子相扶于微末,却在大业将成之时,为皇帝舍身挡剑,命殒当场。待登基后,陛下追封其为一字并肩王,赐其妻诰命,封其女郡主之身,子息世代荣获天恩庇佑。

      然好景不长,安阳之母宜氏因睹念亡人,未几,便郁郁而终。彼时,偌大王府中只余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听来叫人辛酸。天子怜悯其孤幼,将她接入皇宫养在皇后膝下,万千荣宠加身,丝毫不亚于正统册封的公主、皇子。

      嬷嬷在旁瞧着,悄悄拭了拭眼角,含着浓浓的恳切望向白苓,婉声挽留,“夫人同我们郡主的一位故人颇为神似,可否请夫人在府中多留一日,待郡主醒了再作辞别?”

      ……

      陆嬷嬷是安阳的乳母,自幼看着她长大。

      她怎会不识。

      白苓眼眸微垂,不忍拒绝。

      .

      清晨。

      雀上枝头啼鸣不休,着实扰人清梦。

      缕缕光束落入窗牖,又被窗上的菱格切割打散,轻柔洒落一室光晕。

      床榻上的女子,面容姣好,只是唇边微微发白,瞧着虚弱无比,精神很是不济。她乌羽般浓密纤长的眼睫细微震了震,缓缓睁开眼睛,一副惺忪模样。

      目之所及,是一个久未谋面的脸庞,白苓伏在床边,柔和的光束洒落她的侧颜。

      一瞬间,安阳恍若置身梦境,难以置信。她落在被衾之外的指节微动,这才惊觉指尖还勾着她的一角衣袖,眨了眨惺忪的眼眸,竖起一指戳了戳白苓的脸颊,面上先是一惊,而后又不确定般地,并作两指捏了捏。

      白苓在睡梦中感知异样的触感,悠悠转醒,迷朦的眸光渐渐清亮,她直了身子,轻轻拂开安阳作乱的手。

      “郡主…”

      话音未落,一旁耳房内的丫鬟婢子已听到动静,步伐轻盈,鱼贯而出,侍奉着安阳净面盥漱。

      安阳半倚在床栏,神色复杂地看着退至一旁,暗暗活动着肩膀的白苓。

      陆妈妈面容祥和,眼底噙着着浓浓笑意,上前,附耳低语几句。

      安阳闻之,面色几经变化,乌亮的瞳眸渐渐亮起光泽,唇边漾起笑意,却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昂了昂下颏,着下人引白苓梳洗更衣。

      经年未见,却还是那个别扭性子。

      白苓暗自失笑,随人去了厢房。

      .

      待收拾妥当用了膳,已近巳时五刻。

      安阳身子不便,委身在围四合如意榉木雕镂龙凤呈祥纹路拔步床,她倚着软垫,靠在床缘,神色动容,自方才用膳便一眨不眨地瞧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思及昨夜,陆嬷嬷与她守在床前,泪眼婆娑道,自她音信全无,安阳便夜夜在佛前祈福,以佑她平安无虞。

      白苓唇边牵起温和笑意,柔柔出声,轻轻回握住安阳的手,“郡主莫忧,民妇一切安好。”

      轻飘飘一声却重重坠入安阳心湖,泛起层层波澜。霎然,鼻尖一酸,水光盈上眼眶,“为何回京,也不教人同我传个信?”

      “……”

      她本不欲在上京久留,既不告而别,便是不想与从前再有牵扯。若非偶然,亦不会再与故人相见,又如何好再去信攀熟?

      安阳见她默然不语,以为她仍为当初之事不平,面上浮现歉意,“我原以为他心中是有你的。”

      “告诉宁瑄那事,本是想着你性子温吞,如此好教他留意到你的心意,可没料到,这般竟险些害了你。”

      白苓眼帘微垂,鸦羽般地眼睫在眼下布落小片阴影,“民妇知晓,心中亦无埋怨。只是而今,已不便再提及过往。”

      安阳见她萧然尘外的神色,似这才惊觉,她已梳起妇人簪发。

      思及曾经,她将精心缝制的香囊递到她手上,那般温婉明媚的神采,似乎再难以见到。

      终究,物是,人已非…

      她不再是从前模样,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适时,一个着苍青色的贴身女使杵在门外,脚步踟蹰着犹疑不决。她的身影落在门扉上,叫人看着也莫名生出几分烦躁。

      陆嬷嬷微不可见地紧了紧眉头,出了前厅着人询问,那女使附耳悄声回禀。

      陆嬷嬷听罢,眉梢一挑,看了眼院外,也陷入迟疑,再动身返回时,脚步明显沉重了些。

      室内二人一同看向陆嬷嬷。

      陆嬷嬷斟酌着开口,“盈花来禀,道王爷在院外赏了近一个时辰的菊,门口小厮来问,是否请王爷进院?”

      安阳听罢,面色骤然冷凝,峨黛紧蹙,缄口默声,只摆了摆手。

      陆嬷嬷会意,轻叹了声,若王爷能早些认清自己的心思,何至于与郡主走到今天…….陆嬷嬷到底还是心疼自家郡主,并未多言,悄声退出吩咐底下人不要多事。

      白苓不知内情,只是听着这话,又思及昨日……倒似夫妇二人生了龃龉……

      安阳身子沉沉向后靠去,深深陷入柔软的缎面叠绣百卉引蝶的靠背中,面上疲惫,近似叹息道,“……你说的对,人不能指着情爱过活。”

      安阳眼底尽是倦怠,浅浅扯动唇角,似嘲讽却苦涩无比,“此话,从前你说时,我不信。如今后悔,却是晚了。”

      “可你瞧见了吗?”安阳抬手指了指屋外,“这着实让人发笑,如今,他想给,我却不想要了……”

      她是笑着说的,可教旁人看来,却极尽苦楚凄然。

      白苓看得心口一疼,却不知从何安慰。往日的安阳郡主,即便被五殿下处处冷待,被其他皇子公主调侃作五殿下的小尾巴、跟屁虫,也甘之如饴,乐得自在。如何才过去短短四年,便被消磨殆尽…

      “我不明白…”安阳面有痛色,轻摇着头,她眼底浮现浓浓的迷茫,看向白苓,“他既不愿,为何要答应这场婚事…..既成了婚,又为何要百般折辱….”

      白苓眼眶一酸,“郡主方才产子,不好生了郁气…”

      闻言,安阳视线飘向一旁的摇床,那个小不点般粉嫩的孩子正睡得香甜。

      “这个孩子……”安阳摇了摇头,神色落寞,心有不忍,“是我的筹码……”

      “我本欲同宁俨和离……可他不肯,皇帝伯伯也百般劝阻,就连皇后娘娘也只是叫我宽心,更不必说他的母妃明妃娘娘……你清楚的,我不是皇室之人,我的存在本就只是抚慰圣心的一个寄托,陛下又如何会不顾亲子而偏袒我这个外人…..”

      “宁俨曾说,他的王妃只能是我。”提及此,安阳笑了笑,眼底却一片寒凉,“从前,是我痴傻,听不出他话中深意,反而暗自欣喜,以为…他心中至少是有我的。可如今看来,这只怕……是他意欲韬光养晦,才娶了我这个在京中毫无势力的孤女,全是遮掩罢了…”

      安阳从前是最天真不过的性子,如今,竟能看破京中诡谲,白苓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记得你曾说过,女子存于世间,不该只为相夫教子、绵延子嗣,更理应臣服本心,接纳自己。从前,我满心满眼的都是他,他一句勾栏做派,我便舍了自幼喜好的音律。他一句聒噪,我便学起旁人端庄贤淑的模样。而今想来,深觉不值……”

      安阳对上白苓忧心的双眸,忽而从过往抽离出来,挤出一个笑脸,语气轻快了些,“瞧我,尽与你倒苦水了。左右宁俨还算守诺,自腹中有了孩儿,再兑现承诺,不再踏足我的院子,亦不干涉我的私事。如今他于我,不过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罢…”

      她浅笑着,“虽出不得府,但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倒也得趣。”

      白苓思及昨夜一闪而过的身影,怕只是安阳无所察觉啊……

      半晌,沉沉地叹了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