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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弦月如钩,遥挂天边,点点星辉散落于瓦檐街巷。

      弱水巷。

      一道瘦小的身影,“笃笃笃”叩响了巷口老李铁铺的门扉,他神色紧张,不时地环顾身后。

      门扉紧闭的铺面里,伴着脚步声传出一声浑厚的男声,满是不悦,“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王五肩头瑟了瑟,“叨扰大爷,本月十六,我家爷曾在店里定了把铁锋刺,现着我来问,烦问大爷,可打好了没?”

      李铁匠闻言浓眉一挑,行至门前,开了一缝,露出个大眼珠子来瞧,原是个半大点的小子,他低眼,带着审视意味地眯了眯,道:“你家爷付了多少定金?”

      王五脑袋里想了想,生怕有误,怯怯抬眼应声,“……三十二两…八钱…”

      李铁匠拧起眉毛,门缝支开半人宽,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街巷,退开半步,沉声道,“进来看。”

      .

      弱水巷尽头,顺和苑。

      书房。

      “在城西一巷子尽头的砖墙下,发现了刺客染血的衣物并一人.皮.面.具……”

      路千神色肃穆,立在案前禀明,“刺客身中几处暗器,已通报府衙逐一排查。”

      宁瑄凭窗而立,双拳捏紧落在窗缘,月华萦绕而落,周身更显寒凉,他凝眉,薄唇微启,声色冷滞,“传令,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是。”

      路千应声而退。

      顺和苑,北面角门。

      一彪形大汉嘎吱窝夹着个瘦弱的五尺孩童,在月色遮掩下,几个飞身落于门前,嘴里似按了哨片,一阵婉转嘹亮的雀声响在夜空。

      王五昂着头痴痴看着,眼底满是敬仰,不但会飞,还会学鸟叫,好生厉害啊…

      须臾,门扉支开一缝,李铁匠上前递上一枚三星玄铁令牌,“卑职有要事相禀。”

      恰时,路千经过,迎面遇上侍卫领着二人入内,问询了几句。

      听罢回禀,他眉间紧紧锁起,视线落向李川身旁的小子,他身上换了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打理干净,利落束起,与先前褴褛乞儿模样有着天壤之别,路千面上多了几分犹疑,道,“你…是王五?”

      王五小手紧紧攥着袖口,点了点头。

      “你当真看见那嬷嬷进了淮柳烟畔?”

      淮柳烟畔,名字风雅,实际却是临江所设的烟花之地。一个体面婆子如何会涉足此种地界?除非她是花楼老鸨。

      几人皆有此虑,不约而同地看向在场唯一的一个小儿。

      王五见他们怀疑,急欲争辩,“我亲眼所见!当时,她和一个丫鬟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了满月楼。”

      满月楼是清风馆,里头签了身契的姑娘有些是罪臣之后,大多卖艺不卖身。

      “何时所见?”

      “就方才!”

      路千拧眉,略一思忖,嘱咐道,“大川,你带人速速查探一二,行事须得隐秘,切勿引人注意。”

      李川领命,挟着王五飞身腾空,转眼消失不见。

      路千斟酌片刻,又旋身去了书房。

      烛火昏黄,随清风摇曳着身姿。

      书案前,宁瑄落在圈椅,案边是几摞玄靛封皮的折子,摊在眼前的一封,密密麻麻俱是姓名。

      日前,他与袁文直在宫道上争执,负气而去的消息不胫而走。袁文直瞧准时机,适时肃清谣言。事后,众人见他对袁文直多有礼待,较之往常更甚。一时,坊间多赞袁家清流风骨,非贪图赀财之辈,上赶着攀附的反而更多了起来。

      他提笔,蘸了蘸朱砂,慢条斯理地自名录中圈出一人,翰林院庶常——卓献。

      此事,果然如父亲所料,若非京中有大树乘凉,沧州蛇鼠哪来胆子肆无忌惮啃噬地方财政。

      此人,先前并无谄媚之举,反是在沧州府州落狱一事传回朝野时,连日多番拜访袁家,倒像是自乱阵脚的模样。

      只是……

      翰林院庶常,再进一步或可登阁,此人怎会放着眼前的康庄大道不去,思谋些蝇营狗苟之事?

      路千叩门,入内。

      “何事?”

      宁瑄掀眼看他一眼,缓缓收起名册,起身旋开柱下烛檠,咯哒一声,齿轮转动,对面墙壁贴地一角应声滑出一方石匣,他将名册置入,石匣缓缓滑入,墙面复归平整。

      “爷,唆使乞儿冲撞姑娘的,有着落了,大川已前去查证。”

      宁瑄闻声,眉目一凛,“人在何处?”

      “此信尚未确凿,爷不若先等等…”

      “不必。”

      路千见世子心中已有决断,可想到满月楼那种地方……他瞧了眼爷的装束,吞吞吐吐道,“爷或许…得换身衣裳……”

      “……”

      不多时,顺和苑倏而闪出两道黑影,极速掠过檐脊而去。

      耳畔风疾,目下而视,

      入秋,白日渐短。此刻,已过了亥时,城内街巷大多熄了灯火,只有零星的几家酒肆,门楼前的灯笼还燃着橘火,候着诸客而至。再者,便是淮水畔,终日灯火通明、莺歌燕舞的淮柳烟畔。

      淮水清濯,源西去东,其细小一脉支流自西北入东南,贯通上京,水道流经城内,窄而平缓。

      满月楼前,不时有客出入。

      阵阵清香拂面,丝丝音律绕梁。此间布局雅致,用材考究,虽有附庸风雅之嫌,却也颇得文人青睐。

      此时,大堂正中,雅韵台上,方舞罢一曲,楼间上下掌声雷动,好声如潮。有一纤弱女子,面容妖冶,眉间点一枚坠燕花钿,一袭薄纱勾勒出窈窕身段,娉娉袅袅步上台前,犹似误入凡尘的精怪,一举一动间夺人心魄。

      楼内,响声一滞,紧接着,不知是谁惊喜高呼一声,“厓栀姑娘!是厓栀姑娘!”

      “厓栀姑娘今日竟露面了!”

      ……

      众人纷纷欢呼,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厓栀向众人微微福身,款款落座琴前,玉葱指尖缓缓拨动丝弦。偶或抬眼,媚眼如丝线,令人妄生旖旎。

      楼下语笑喧阗,无人注意檐角瓦片轻响。

      宁瑄足尖轻点,缓缓收势。

      幽幽暗香扑鼻,宁瑄皱起眉头,满月楼即便粉饰得再高雅,也改变不了其实质。他系上面巾,忍着不适,欲沿此楼外围阑干入内,路千紧随其后,时刻留心周遭。

      “景初啊!你你你!”

      一道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男声自转角传入。

      桓原?

      宁瑄脚步一滞,隐身于暗处,冷眼看去,两道人影正提壶凭栏,对月兴叹。

      路千飞快扫过一眼,说话男子儒雅端方,侧身倚在栏杆处,正对着他们,路千默默退至世子身后,低语道:“是兵部右侍郎,卢宁大人。”

      卢宁“你”了半晌,也未道出个什么所以然,反而重重叹息一声,沉声道:“景初,你莫怪我多事。你年纪尚轻,正值风华正茂,何愁不得知心良人?我方才左右敲打,你却全然不知我究竟为何拖你来这烟花之地!你究竟是装傻,还是真不知!如此,我便干脆把话与你挑明了!”

      桓原澄净的眼眸染上些许迷惑,看着隐隐生出怒气的上司也是一脸的莫名,“大人待景初素来亲厚,景初亦敬您一声伯安兄,既是兄长教诲,景初自然洗耳恭听。”

      卢宁见他一派恭敬模样,沉沉拍了拍他的肩头,思及他过往经历又不由心生柔软,话在心间转了几番,这才温声道,“我道景初定是久处沙场,不曾与女子多有接触。这淮柳烟畔的莺燕,各个才情不凡,景初该睁眼瞧瞧才是,怎能拖着我在此处下起了棋子?!徒徒浪费了这茶水钱!”

      说着,又急了起来。

      卢宁也意识到了,轻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景初可莫要做了糊涂事!”

      桓原眉眼低垂,今日忽闻济堂生乱,白苓遇刺,他心中忧虑,本欲下值前去看望,结果被黑着脸的伯安兄长不由分说地拖来此处,原以为是伯安兄心有郁气,前来消遣,他便全当作陪了。只是被周遭脂粉气熏得脑仁疼,便摆了盘棋子,分散些精力,耐着性子候他气顺回府。却不想,又遭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桓原沉吟半晌,脸上委实添了几分落寞,“恕景初愚笨,伯安兄以为,我会做何傻事?”

      卢宁气窒,伸出指尖隔空点了数下,“你!你呀你!怕不是个木头脑袋!”,紧接着,似极为不齿,飞快扫了眼四周,凑近了些,他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坊间皆传你恋慕人家有夫之妇!如今,已有人碎嘴到我的耳边!传出这般无稽的风言风语,我只当你是一时糊涂!你若还想擢迁,便尽早歇了心思!早早斩断干净!”

      “……有夫之妇?兄长是指…..神医白氏?”桓原闻言一惊,眼底闪过片刻怔然。

      卢宁气得负起双手,可见他后知后觉的模样,又紧紧锁起眉头,眼底却闪过欣喜,“莫非,传言有误?”

      桓原抿了抿唇,深深看了眼卢宁,伯安兄长一片诚挚关护之心,他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作答,斟酌半晌,轻声道,“景初多谢兄长提点,只是……此事曲折不便道明,传言亦半真半假,实不可信。伯安兄长挂碍,景初心领,今后定妥善行事,必不会做出背伦之事。伯安兄权且安心。”

      卢宁听罢,眉间梢松,可细细一思量,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还要与那妇人相处,当即,又横起眉毛,“我不知你与那白氏有何故事,我亦不想知晓。你且说与我,你思慕白氏,仅这一条是真是假?!”

      桓原眸光倏动,隐隐有月华在其中流转。

      这幅神情,哪还用说?

      卢宁当下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下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再度规劝,“先不论此事真假,只谈,而今传言渐盛,你当如何自处?女子重名节,你又叫白氏如何自处?积毁销骨的道理你不是不知!说得多了,假得便也成了真!光这一条,你觉得平日里,暗暗使绊子的同僚,能放过参你一本的好时机?!他们能忍住不落井下石?不踩你一脚?!”

      “你莫非已彻底忘了桓老将军遗志?!”

      字字锥心,桓原面色渐渐凝重,“景初不敢有忘。”

      他眸光闪动,似负隅顽抗般,挣扎出声,语调平静得不像话,“可若是我,心如磐石,不为传闻所动,只当其是耳边风声呢?”

      “糊涂!”卢宁猛一甩袖子。

      “你当官场是什么地方?既已身处漩涡却妄图置身事外?这是愚蠢!当真以为做好本分之事,旁人便不会左右你脚下的路?异想天开!若你这般无所作为,待流言喧沸难息之时,局势早就定死,任你再想争辩挽回,也是无济于事!你可知?你这是白白往人手中送把柄!”

      卢宁见他眼中光彩渐渐晦暗,深叹了口气,语气放轻了些,“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皆不是纸上简单的几道笔墨。你母亲身子贯来不好,若因着传言,无辜受人指摘,你心头可会好受?”

      “我话已说尽,你好生思量思量。”

      言毕,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桓原肩头,旋身,阔步离去。

      桓原静默良久,双手扶上围栏,微微仰面,月色如银纱布落尘下。

      路千在暗处瞧着,那双眼底,留恋与决绝之色杂陈,满是挣扎。

      他视线转向别处,借着月华隐约可见,正施展轻功飞身在别家檐角的黑影,他家爷真是半点听不得姑娘名号,徒留他一人听着墙角……

      不得不服卢宁大人啊,几句话便能转人心念。

      他又遥遥望了眼世子远去的方向,幽幽叹了声,他这辈子怕是劝不住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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