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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风中凉意渐浓,晌午一过,便也不觉着热了,丝缕秋意反而沁人心脾。

      济堂衙外,医帐前又聚起了长龙。

      医帐,顾名思义为一顶白布围作的小帐篷。坐堂看诊,难免要脱了外裳进行更为细致的检查。

      医帐旁,便是一台墨漆窄边桌案,大小恰好方便搭脉问询。

      白苓神色专注,垂首执笔,笔墨晓意地录入病状,片刻,笔尖稍顿,她抬眼问,“老伯,可还记得何时染上胸痛的毛病?”

      老伯头上系着蓝色布巾,边缘已微微褪白,额间皱纹沟壑纵横,身着粗布白衣短褐,腰间绕着几圈灰布,侧腰处随意打了个结。整个人干瘦黢黑,伸出来的小臂却异常紧实,一看便知是常年劳作的辛苦人。

      “这,我,我实在记不清楚了,还,还能治吗?”老伯有些慌张,听闻济堂看诊不必自己个儿掏钱,他这才想着来试试。

      “伯伯莫忧,您瞧,您说近些年,一下地干活便胸口闷痛,我听着,时间也不老短了。我这番,全是考量该点多少药材,若这病缠磨久,便需多饮几副,若是短,我开多了,您喝了反而有害。不必很细致,大概几年?可有五年?或是三年?”

      白苓一番话说得诚挚,宋老伯全然明白其意何为,渐渐安下心来,盘算了下,“约莫,有个三年多了。”

      白苓颔首,笔尖落下「不足四年」。

      “夫人,我可还有救?”老伯捂着心口,宛如溺水之人攀寻着浮木,眼底希冀祈求的光亮很是微弱。

      白苓瞧着,动了恻隐之心。

      方才听这位老伯道,他本是庄户人家,因着身子不济,无法下地农作,惹来邻里碎语,好在妻子明事理,并不埋怨。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心中始终过意不去。

      白苓看了一眼簿册。症状一行所录,「乏力、气短、心悸、夜间盗汗,使力则心口窒痛、易昏厥,稍事则缓」。此状或累及脏腑,非数日可痊愈。

      “老伯宽心,只是此症急不得,需慢慢调理才是。”

      老伯幽幽叹了口气,“家中老小五口指着那亩田过活,却因着我这身子,荒了半片。如今的收成,光是交了佃租便不剩下多少粮,我哪还等得慢慢调理。”

      庄户人家失了力气,便如飞鸟折了羽翅。

      白苓面露不忍,抿了抿唇,问道,“宋伯…可愿搬入济堂?”

      老伯眉头拧了拧,“我是体弱,却有手有脚,怎好领人施舍?”

      白苓摇了摇头,“您确不符堂内接济的标准,但却适合另一款条陈。如今济堂广寻疑难杂症,老伯身患之症虽不罕见,却也极难疗愈。若录为济堂问诊的病例,每月可领五十文,钱目不很多,却也足够补贴家用。这不是施舍,而是酬劳,不知老伯可愿?”

      “这!这!”老伯大喜过望,当即便要起身伏地而拜,清风、绾月见了,一边一个,直接将人架起。

      白苓忧心二人手下没个轻重,忙起身摆手示意二人撒开。

      清风着实看不惯她这幅菩萨模样,扁了扁嘴,没有多言。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老伯连连拱手。

      “老伯不必多礼,请随他们二人入堂内,先做个细致的记录。”

      白苓落回原位,见一旁崔广面色疑惑,出声询问。

      “大人可是有事要说?”

      崔广上前一步,悄声问道,“夫人,陛下拨下的银两全权由您分配,您既心系病弱,为何不多分派一些?”

      白苓整理着手边的簿册,短短几日,竟已累了一本,她淡淡地看了眼崔广,视线又落回簿册,不答反问,“崔大人不妨想想,若我每月每人分派的不是五十文,而是五十两,堂前排着长龙的,还会是些身着粗布短褐之辈吗?”

      崔广听罢一窒,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夫人说的是。”

      只是又思及上头划拨的几箱金银……

      他又挠了挠脑袋,他是个粗人,想不到这些犄角旮旯,只觉着,那银钱要是按照现在花费的速度,或许,将来还能给堂内收留的半大小子们养个老。

      他心底疑惑,却没再去问,白苓淡然的神情,总让他觉着,自己不是十步杀敌的剑客,而是一个憨傻的痴儿,实在教人难为情。

      白苓并无意让他窘迫,抬手起笔,书着老伯的诊方。她眼眸沉了沉,面上是鲜有的凝重,缓缓开口,“崔大人莫忧,所谓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只是…如何授人以渔,我仍在斟酌,尚无周全对策。不提老弱,济堂也接济了不少孩童,此地终归不是久留之所。”

      尤其,待他们一行离京之后,济堂会成何种状貌,尚未可知……

      正思虑着,街头传过几阵骚动。

      白苓侧目,见两道身影,自巷口缓缓行至。

      “不必行礼!”罗正驻足,拂臂,眼风扫了扫径直向前的世子殿下,百姓识他,却不识世子殿下,心底不知该喜还是忧。

      崔广见状,忙上前几步,见礼问安。

      宁瑄神色淡然,身着乌檀色鹤鸣振翅缂丝广袖对襟氅衫,腰间松松坠着一枚兰草凝佩,清冷华贵,闲适雅韵。

      他视周遭嘈杂于无物,脚下不停,目之所及,唯有一人。

      清风拂过,片叶飘零。

      白苓怔在原地,神思有些游走,似乎已许久未见此人。

      若非那日罗正大人造访,闲谈间偶然提及,她竟不知,这济堂修缮重开一事,多亏有他在皇帝面前周旋,才得以顺利进行。

      过往如烟。如有他助,授医之事,便可加快推进,她也可早日回谷。

      思及此,她心中多少存了些感激,柔和了眉眼,上前福了福身子,真诚道了句,“殿下金安。”

      她翦水双眸闪动着柔亮的光彩,唇边漾着温和的暖意,这一幕映在宁瑄眼底,他黢黑的瞳仁猛地瑟了瑟,心口难以抑制地紧缩了下,紧接着泛起细细密密的酸痛。

      他几乎已经习惯,她深垂的发尖,后退的脚步,以及瑟瑟作抖的肩头……

      未曾料到,她会在此时,此地,对他,舒展了笑颜。

      他低眼凝着,眸光倏亮,难以自禁地浅浅扬了扬嘴角,心头因今早那幕生出的郁气,轰然便散作一团云,绵绵软软地熨在心口。

      “殿下请自便,民妇自去忙了。”

      白苓见他久无应答,心底有些莫名,微微福了福,兀自回身落座医案前,着人去唤下一位。

      崔广不过才调回京城两年,哪里见过世子发笑,便是冷笑都极少极少,惊地倒吸了口气,暗自思忖着,今后,即便是违逆爷的命令,也不能再得罪身后的女子!!

      民妇…

      区区两个字,却让宁瑄似灵台透凉,微扬的唇角落了下去,他半敛下眼眸,眸底深沉如水,若有所思地转起指上的翡玉环戒,默了默,踱步至白苓身后,静静凝着她的专注的模样。

      桌案对面,坐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他佝偻着身子,头垂得极低,躲躲闪闪地掩面在乱发之下,畏畏缩缩道,其声若蚊呐,“我….我………”

      像这般的流浪人,近几日她也见了不少,多是行乞时遭人殴打,但性子多有古怪,不善与人交谈。

      白苓稍稍探过身子,放柔了声线,侧耳问,“别怕,我自会为你医治,你只肖告诉我哪里不舒服便好。”

      那人还是嗫嚅,听不清在嘟哝着什么。

      白苓疑惑地蹙起了眉头,更凑近了些,“我有些听不真…”

      那人见白苓几乎贴耳过来,乱发遮掩的眼中闪过得逞的阴寒,他头垂地极低,破烂的衣袖下似有暗光掠过,他唇角微微勾起冷意,压着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我要你命!”

      白苓闻言,身形一僵,双目圆瞪,眼底布满惊骇,猛地转过头,见一柄短刃直逼刺面门。

      情势转变之快,令她反应不及,僵直着身子,眼底怔忪,倒映着匕首尖端锐利的寒光,只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睫羽瑟瑟颤着。

      一时,街巷上,鸦雀无声,俱被这骤变惊散了魂魄。

      意料之中的痛楚没有袭来,反而一阵天旋地转。

      白苓倏然睁眼,眼前是玄裳银鹤,再往上是绷直的脖颈,以及宁瑄铁青的面色。

      他左臂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另一只,以手紧握利刃,银光划破掌心,鲜血缘着匕首滴滴坠落,在地上开出红梅。

      刺客一刺未中,眯了眯眼,当即,便要抬手拔出匕首再刺。

      宁瑄面色冷凝,眼眸寒光凛凛,提腿一脚踹翻桌案,砸着那人飞了老远,扑簌倒地。

      桌椅倾倒,死寂的街道霎然喧腾,民众叫嚷着四处逃散,场面混乱不堪。

      崔广回过神,肃正脸色提剑便来,那人捂着胸口,见状不妙,忙飞身疾遁。

      “捉活的。”

      宁瑄将匕首丢开,冷着声色吩咐。

      “是!”崔广沉声应下。

      宁瑄旋身,看着霎时间纷乱的街道,眼神示意余下侍卫,几人得令,分头安抚民众。

      清风、绾月闻声出堂,见此景,相识一眼,脸色凝重飞奔而来,略一询问,得知白苓无恙,清风眼神示意,绾月会意颔首,守在白苓身侧。

      随即,寻着刺客踪迹,几个箭步消失在街巷尽头。

      .

      匕首落地,砸出一声铛锒。

      宁瑄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血珠顺着指尖滴滴落下,转眼渗入青砖缝隙。

      他隐隐后怕,低眼见白苓毫发无伤,只是面上愣怔,久久回不过神,心中绷紧的弦缓缓松了下去,面色稍霁,“没事了。”

      他默默松了手,退开半步,拉开二人距离。鼻尖犹似萦绕着淡淡药香,他垂落眼眸,掩下眼中波澜。

      下一瞬,右手腕边却倏然教一双柔荑捧起,宁瑄瞳眸闪了闪。

      白苓面色微沉,双眉紧凝,垂着眼眸查看伤势。

      他掌心血迹已蔓延成片,长长的血痕自虎口斜侧向下蜿蜒近腕骨,她用指腹轻轻按拨着,伤口几见白骨,须得及时诊治。

      不由分说地拽起人,疾步向堂内药房步去。

      腕边触感温软,她分明没使多大力气,却将他整个人都拴了去,宁瑄顺从地跟在其后,视线落在她匆匆的背影,眸光沉沉,丝丝缱绻隐在深处。

      药房,绾月面色冷凝守在门前,负在身后的手时刻握在刀柄处。

      室内,陈设极简,只摆着一张软榻,一套桌椅,几架百子柜。

      宁瑄坐在桌案边,抬眼见她身影忙碌,极为熟稔地拉开百子柜的小屉,翻找出许多药材与瓶瓶罐罐。

      她不时旋身,将些瓶罐放在桌上,指了指扁圆的瓷瓶,“这是止息丸,服下五感尽失,不觉痛楚。伤口颇深,需得缝几针,你先将此服下。”继而,快速取过弯头细钳并桑皮线等一一摆回案前,她眼眸微垂,牵过他的指尖,小心擦拭着血迹。

      宁瑄眸光沉沉,凝在她白净的脸庞,声色却淡淡然,毫无起伏,“不必。”

      白苓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抿了抿唇,“那你忍着些。”

      他掌心的伤口极长,缝合颇费了些时辰,待白苓再抬眼,对面之人神色未变,额间却已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始终未哼一声。

      宁瑄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柔软,“你…心忧我…”

      白苓执着银勺片,自小瓷罐中抉了一块药膏,闻言,羽睫颤了颤,无言默默将有益愈合的伤药涂抹均匀,取过白布一圈圈缠绕包扎,淡淡道,“殿下因我而伤,白苓深觉惶恐,是以,才着紧了些。”

      宁瑄将她即将抽离的柔软攥回掌心,侧脸下颌线紧紧绷起,眼神如鹰隼,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若方才,护你的是旁人,你又当如何?”

      白苓低眼,他掌心的伤口因使力又有血迹渗出,白布染出斑驳红梅,她微微蹙起眉心,声音沉了几分,出言提醒,“殿下,民妇是医士。”

      言下之义,不论何人,她都会这般悉心诊治。

      宁瑄指尖微蜷,心头微微燃起的火星骤然熄灭,失力般松手,任她身影渐渐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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