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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白苓上前,入眼精致华贵的床榻上,层层叠叠的金丝裘绒堆裹着一名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她面色灰败,两颊微陷,唇边是惨淡的青色。

      才至初秋,却这般畏寒。

      来时,师兄曾给她看过俞妃的医访记录,上头笔墨潦草,但白苓翻看地仔细,年纪、大致身量、患病始末、诊方以及用药反应,她都记得清楚——俞妃分明不过四十出头,现下看来,却犹如六旬老媪,发丝枯黄粗糙,搁在被衾之外的手臂指节瘦如干柴。

      俞妃半倚在绒被中,侧目抬了眼皮看她,原本精致的眉眼,因为瘦削,眼眶凹陷,几乎可见骨骼走向,她眼底毫无生气,看向她的眼底竟然隐隐有厌恶之色。

      白苓暗暗惊异。

      她福了福身子见礼,婢女搬来一只四腿棉杌置在床边。

      她坐定悬腕搭脉,脉象虚浮,脉弦细滞涩,与记录无异,为长期郁结所致。她又问了问,是否少动懒言,倦怠乏力,心绪如何,会否莫名烦躁或是低落。

      白苓本是象征性地询问,因为,这些症状其实已能从表状分辨一二。

      但,令人怪异地却是,俞妃会答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患者自述本应如实,医者才可开出恰当的诊方,可俞妃……

      白苓没有当场反驳,只轻抬眼皮看了看俞妃,又不着痕迹地掠过床边候着的眼眶红红的女官。

      她又问了问别的,诸如肠胃,气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帏幔之外,跟进来的几名医官,听着白苓与俞妃的问答,眉间凝起,面上不掩失落,暗道女子终究是女子。

      末了,白苓起身,低语道:“娘娘安心,民妇定竭尽所能祓除病痛。”

      语毕,余光留意着俞妃神采,她眼底飞快的掠过一丝怨怼,似乎眼前的白苓不是来救命的医士,反是前来索命磋磨的阴差。

      白苓心底有了些模模糊糊的思绪,走至殿前在几名医官前站定,轻声道:“烦问,哪位是平日为娘娘诊治的大人?”

      眼前医官面面相觑,半晌,一名身着绯袍,须发花白的医正站出来。

      一旁高内官躬身,低语道,“这位是太医院的院使。罗正,罗院使。”

      罗正面带不解,问:“夫人有何疑惑,老夫定知无不言。”

      白苓稍稍转身后视,皇帝在榻前,握着俞妃的枯瘦的手,低语轻诉着什么。她看了一眼沧澜师兄,见他眉间耸起山峰,知他有话要说,却不好在此处开口。

      “大人,可否移步。”白苓作出请的姿势。

      三人行至殿外假山水池边,吩咐两名小内侍,不要叫人靠近。

      池水潺潺,刚好盖过人声。

      “罗大人,俞妃娘娘服用的诊方可有变动?”

      罗正眉间蹙起,微一思忖,道:“娘娘病来久矣,期间一直按着神医开的方子煎服,直至三月前,娘娘一日忽而咳血,我与同僚商量一番,便在药方中添了一味炙甘草,其药性温在补血益气,与诊方并不相冲。可娘娘服下却不见好转,反每况愈下。老夫实在不解啊。”

      师傅留下的药方,主要功效在固本培元,温阳疏肝,若加入炙甘草,确无不妥。

      只是若娘娘服下的并非炙甘草,而是别的或是参了料的药呢?

      “罗大人,可曾查验药渣?”

      罗正负手,微微叹息,“娘娘服下药方不久,血亏之症却愈发厉害,老朽为保下这颗脑袋,自然日日是查验,药渣中并无别的掺入。且这煎药、送药悉数由娘娘身边的折枝姑姑盯着,折枝姑姑是娘娘的身边人,姑姑心疼娘娘身子时常暗自落泪,想来不是会加害娘娘之人。再者,娘娘日日的汤药也是陛下亲看着服下。老夫委实困惑…”

      闻言,白苓拧了拧眉头,眼前似浮现一双略显老态且湿润泛红的眼睛,确是关切担忧之意不假。

      “殿中药味浓郁,着实令人头疼。罗大人,可有注意?”沧澜在旁问道。

      罗正侧了侧身子,捋了两把须,道:“娘娘病重多年,增补的方子不知试过多少,是以,宫中常年药味浓重并不稀奇。”

      他话头一顿,倒吸一口气,道:“莫非先生察觉出什么不妥?”

      白苓也侧目看去。

      沧澜眉宇间蹙起山峰,犹疑道:“我混迹江湖多年,曾在碧水阁听闻一种毒株,名曰血滴子,其味浓郁苦涩,经久不散。性极寒,服用后会使人身体迅速衰败,犹秋间落叶,难以挽回。”

      他抬手,将指节放在鼻尖之下捻了捻,似在回忆,“与娘娘殿中的味道,倒有几分相似。”

      罗正大惊,脚下不稳,险些摔进池中,沧澜忙将人扶起。

      “这这,这,先生此言有几成把握?”

      沧澜摇了摇头,心中并无把握,而如此浓郁的药味,他也只闻到几次而已,只是印象尤为深刻。

      白苓听过碧水阁的名号,是江湖上下九流的毒门,以研制毒株为生,沧澜师兄虽不精医术,但嗅觉极其灵敏。若他说相似,那便有八分可信。

      “师兄,可能拿到此株?”

      沧澜沉吟,“碧水阁到底是生意场所,带够银钱便是。只是,此处乃上京地界,碧水阁还没那么大胆子敢将分堂开到天子脚下。是以,须得废些时日罢。”

      白苓点点头,虽只有丁点蛛丝马迹,却也不能放过。尤其,这俞妃娘娘宫里可疑之处不在少数,还需一点一点梳理。

      “那便辛苦师兄走一趟了。”

      “无妨,只是….”沧澜不甚放心将她一人留在京城,他看了一眼罗正,转而同白苓道:“京中事多,我不放心你。”

      罗正瞧着二人若无旁人般的贴耳密语,面上一红,背过身去。

      “不妨事的,京中既有马伯照应,我自应付的来。”白苓安抚道。

      沧澜拧眉低眼看他,若今日没有碰到那名男子,兴许他还能信她的话。

      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碧水阁最近的分堂应在宜州,一个来回约莫六七日。刘总舵近日在燕南采买木料,离京不过十余里,便喊他来看着你,我方才安心。”

      “师兄何需如此?刘叔事忙,便不要劳烦他了。”白苓推拒。

      沧澜摆摆手,调侃道:“他向来偏袒爱护你,自然不会觉得劳烦,反会觉欣喜才是。再者,你如今是望川少谷主,身份尊贵,若有半点差错,只怕师傅即使踏着雪鹰,也要赶回来提鞭抽我。”

      白苓知是玩笑仍是羞赧,“师兄莫要打趣。”

      望川谷各位长辈对她爱护有加,犹如亲人。但这个少谷主之位可不是因此而得。

      这皆是因着一日,师傅上山采药失足摔下山崖,摔断了腿,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冥思苦想后决定先定个少谷主,以防他哪日陡生不测。

      他去寻师兄,师兄稳重,打理谷中大小事宜数年有余,再合适不过。然而,师兄一问缘由便打死也不肯接过。而师弟少卿,年纪未及二十,孩子心性且还捣乱呢。她心软,又不会玩赖,少谷主之位这才落在了她头上。

      果不其然,师傅定了少谷主之后,不待腿伤痊愈便上天入海的寻稀罕药株,颇有些舍身殉道的意思,只是把谷内众人惊起一身又一身冷汗,生怕哪日再见,便是阴阳两隔。

      “咳。”

      罗正回过身子,握拳在唇,轻咳出声。

      不是他想打扰二人,实在是他心急,想听这位夫人之后的对策。若真是那血滴子作祟,那揪不出幕后元凶,他作为俞妃娘娘的诊治医士,罗氏一门恐遭牵连。

      “夫人莫怪,实乃老朽想问夫人,方才在殿内为何只问些寻常?又为何要取那血..…血滴子?”

      白苓抿了抿唇,“大人稍安,此中关节微妙,待我一一排查清楚,再详细告与大人。”

      .

      夜幕落下,乌云遮月,天中不见星斗,今夜格外昏暗。

      当夜,皇帝许她留宿宫中,白苓别了师兄,宿在储芜殿侧殿中一间不具名的厢房。

      她跟在掌灯宫人身后,亲去太医院取药。

      一路上,曲曲折折,不知迈过多少个宫门。许是感知到她的惆怅,宫人转过头,轻声安抚道:“夫人莫急,再走片刻,过了昭文门,便是御药房了。”白苓轻轻颔首示意。

      白苓跟在身后,垂眼数着青石板。

      其实她本可以命宫女去取药,但俞妃娘娘的几近怨怼的眼神让她不由的心惊。若罗大人所言属实,那唯一的可能便是…...

      “三殿下金安,瑄世子福安。”

      白苓魂游天外,一时未察觉右侧宫门忽而转至的人影,也未注意宫人倏尔停下的步伐,还低垂着头直直地向前走去。

      前头带路的宫女,暗道不妙,忙扯回白苓走神向前的身子,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低低福身行礼。

      听到久违的那个名字,白苓身子瞬间僵直,又被宫人手劲儿拽的狠狠踉跄了下,身子失去平衡,眼瞧着便要歪在地上。

      却适时,手臂上传来一阵力量将她扶起,她抬眼看去,三皇子宁修眉眼温和,丰姿俊朗。

      他身侧立着一人,一袭玄服,隐在宫墙的阴影中,看不清样貌。只眼角余风扫过一眼,却叫人通体发寒。

      白苓在那人视线扫及之前,飞快地垂下头,站稳身子,低声谢过,挟着宫人匆匆离开。

      空中浮过淡淡的草药香气,宁瑄凝眉,驻足回首,两人身影已匆匆消失在昭文门,心底忽而有种冲动跟上去,看看那名女子的相貌。

      “信央?”

      三皇子继续道方才的话题,结果扭头才发现人没有跟上,他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却见信央转身提步便要跟去宫娥离开的方向,他忙将人拽住,眼神疑惑。

      “不回府了?”

      宁瑄迈出的步子忽而顿住。

      是了,祖母年迈,忽而染了风寒,咳喘不止,他与三殿下同圣上禀明公务便该回府探望才是。

      只是那药香……却教人莫名生出几分熟悉。

      “你可莫要同我说,是被那美妇吸引了。”

      妇人?

      宁瑄眉眼倏冷,从背影看去,确实是挽着妇人发髻,皇宫大内,许是哪位不得宠的美人罢。

      不是她。

      隧,旋身,跟上宁修的脚步。

      “我可瞧见了,你方才还往边里挪了两步,生怕人家碰到你一片衣袖。”三皇子宁修打趣道。

      宁瑄脚步一滞,没有反驳,他确实不能容忍女子近身,唯独那一个,却也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母亲说她溺水死了,他不信。彻夜翻查刑民卷宗将那具尸首定了名户,不是她。甚至,他跑遍各地,将各府衙悬而未决的无名死尸都查了个水落石出。

      统统不是她。

      所以,他的初棠一定在大周的某个角落,生得馥郁盎然。

      “走吧。”声音低沉而清冷。

      宁修见他面色不虞,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一时有些苦恼,往日温和如沐的信央怎么一夜间就消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个精致皮囊,成日里冷得像块儿寒铁,只知埋首案牍,半丝人气没有。

      他微不可见地轻叹了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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